2009年

高三的那个暑假，季杳除了来县城拿了录取通知书外，再也没有在县城出现过。谢师宴、同学聚会均未参加过，甚至无人知道她的手机联系方式，她一下子在同学中消失了。

那个暑假，季霄回来突然提出要出国读研，那会儿家中剧变，季妈妈也没过多问他缘由，除了支持他以外，并没说别的。

当初季杳父亲为庆祝女儿顺利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特意赶回来，季霄也在差不多时间回来。谁都没想到那是这个家最后一次团圆饭。季父在饭桌上提出跟季母离婚的消息，离婚证前2年就办好了，但考虑到季杳的高考，他们都默契地隐瞒了这个秘密，如今季杳已经考上大学，也就没必要再继续隐瞒下去，更何况季父这两年在外重组了家庭，也不能每年过年都不陪他们。

全家只有季杳最惊讶，季霄去年就知道了。大家都很冷静，季杳也没闹，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闹腾，事已至此，她闹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季父走之前留了两万块给她做生活费，并嘱咐她有事就打他电话。

那天晚上，季杳躲在自己房间哭，季霄给她拿了些点心进来，才告诉她这个家的秘密。季霄不是季父的孩子，季母年轻的时候偷偷跟邻村的青年谈恋爱，后来青年意外身故，那会儿季母已经怀孕，为了遮掩这桩丑事，季母找到了喜欢她的季父，季父为了娶心爱的姑娘就同意了。但季母始终无法放下季霄的父亲，对季杳父亲不冷不热，时间久了，季父心也就冷了，拖了这么多年才离婚，也是季父一直在犹豫，季母觉得已经耽搁他太久，如今孩子们也都大了，生活也不像过去那么苦，他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两人这才去办了离婚。但季父还是嘱咐弟弟一家好好照顾他们，家里的一切也都留给他们。

季杳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这一天正下雨，她趴在桌前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哥哥这时走进来，递给她一支新手机，她的录取通知书里有学校寄来的电话卡，装上即可用。季杳接过白色翻盖手机才坐起身问他：“哥，你为什么想要出国读研啊？”

季霄靠在她桌边摸了摸她的发：“出国深造不是好事吗？”

“可是太远了！”季杳微微皱眉，“你现在在上海，每年寒假才回来，如果出了国，那是不是一年也回不来一次？这个家已经很冷清了。”

季霄叹了口气：“人长大了，总要学会习惯孤独。”

“那绮雯姐姐呢？”季杳抬起头问。

“她跟我一起去。”季霄扬了扬嘴角。

“是她要去，然后你才想要去？哥你之前从没说过要出国的。”季杳审视地看着他。

“你这么说也对。”季霄眨了眨眼，“她家要移民了。”

季杳撅着嘴，满脸不解。

季霄揉了揉妹妹的脸，笑道：“等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季杳挣开哥哥的魔爪，使劲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这辈子没想出国深造，也不想读研，就算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跟着对方步调走。”

“那以后让你喜欢的人跟你走。”季霄玩笑道。

季杳不说话，低头把电话卡插进手机里。

苏日安看着□□群里的动态，班上不停有人喜报录取了什么学校，他也拿到了帝大的通知书，林朗表现一般，拿到了理工大的。林朗还窝在苏日安房间打游戏，瞧见他发呆，不由得用脚踢了踢他的椅背：“别说好兄弟不帮你，你要是想去竹新村，我可以陪你去一趟。”

“去做什么？”苏日安转过椅背，踢开了他的脚。

“还能做什么？去告白啊！”林朗颇恨铁不成钢，“都高中毕业了，你还顾虑什么？她成绩你也知道了，估计就那几所学校，也都离得不远，天时地利。”

苏日安沉思片刻：“算了，上了大学再说。”

“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我只是……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林朗安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肩。

季霄送妹妹去北京报到，季杳的宿舍在3楼，他帮妹妹搬行李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位室友都已经到了，更令季杳诧异的是，她们仨都是北京人，只有她一个外地人。洪舞晴年纪最长，自动成为宿舍长。季霄本想请她们吃顿饭，但大家都忙忙叨叨地收拾东西，只好跑去冷饮店给她们买了些奶茶甜品。洪舞晴一眼就看穿了季霄的意图，便玩笑似的做了保证，绝对不让别人欺负季杳。

在食堂的第一餐，宿舍四人集体出动，却没想到季杳还遇到了熟人——林朗。她跑过去拍了拍林朗的肩，林朗竟也十分诧异：“嗨，咱们成校友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季杳笑得十分开心，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遇到了个熟人。

林朗赶忙拿出手机：“你有手机了吗？存个号码？方便以后联系。”

季杳赶忙报了号码给他，他拨通后挂断：“你学什么专业？”

“数学，你呢？”

“经济……”

两人聊了会儿，才分开。季杳端着餐盘跟洪舞晴她们汇合，洪舞晴满脸八卦地看着她：“男朋友？”

季杳摇了摇头：“高中同学。多奇妙啊。”

“是挺奇妙的。”洪舞晴意有所指，王薇和杨一真对视而笑，季杳却一知半解。

苏日安接到林朗的一条短信，是一串数字，像个电话号码。林朗立刻又打了电话进来：“哎我说，我是不是注定要成为你的月老？”

“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苏日安正走在校园里，月色暗淡，路灯昏黄，他不太喜欢帝都了。

“季杳！”林朗激动得很，“我在学校看到了季杳！她跟我同校，那串数字就是季杳的电话号码。”

苏日安立刻停下了脚步：“真的？”

“那当然。她数学系的。她好像比高三那会儿更瘦了。”林朗后半段话纯属瞎掰，他都不记得季杳高三是胖是瘦。他话音刚落，苏日安那边电话就挂断了。

季杳刚洗完澡就有电话进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接起：“喂？”

“季杳？我是苏日安。”

“哦，苏日安你好。林朗告诉你的？”

“嗯，这是我的号码，记得保存一下。你……有空聚一聚？”

“那等军训结束吧，叫上林朗。”

军训结束之后，林朗莫名其妙地坐季杳和苏日安中间，他叹了口气，这条贼船还真是下不去了，幸好还有一位秦越铭跟他同病相怜。秦越铭却感慨：“当初说的是希望小师妹跟我同校，如今却变成了阿晏，啧，没意思。”

季杳微微一笑：“秦师兄高看我了，现在就读的学校已经是我超常发挥的结果了。”

“吃你的饭吧。”苏日安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叶。

“看着你们啊，就感觉年轻真好。”秦越铭十分嘴碎，“我啊，已经是大半只脚踏入社会的人了。”

“你不是说要申请保研？俩脚都搁在大学门内呢。”林朗哼了一声，秦越铭有时候就非常令人不爽，学习好，又是学生会主席，却偏偏欠揍地发出些青春疼痛式的感慨。

“说到这，”秦越铭突然正色起来，“小师妹进了学生会吗？哪个部门？”

季杳摇了摇头：“没去学生会，我在图书馆找了份兼职。”

“为啥不去学生会？那地方挺锻炼人的。”秦越铭奇道。

“学生会有什么好的，我也没参加。”林朗就参加了个篮球社团。

季杳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秦越铭：“任何一个新的领域都很锻炼人，不止是学生会。而且，在大学，学生会不是必选项，不参加很正常，我宿舍也有人没参加。”

秦越铭被噎了一下，苏日安看着一脸认真的季杳，不由得暗笑。他一开始也没打算参加学生会，硬是背秦越铭拉了进去，如今在秘书处挂名。

“照你怎么说，你的人生有哪些必选项？”秦越铭颇有些不服气。

“学习，工作，家庭，死亡。”

“你这话听着毛骨悚然的。”林朗夸张地抖了抖身体，“难道朋友不是必选项？”

季杳摇了摇头：“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只有我哥，也不懂怎么去结交、维持友情。有固然好，没有好像也没关系。”

“那爱情吗？”苏日安突然问了一句。

季杳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爱情归类于家庭啊。”

“难不成你准备只谈一次恋爱，就顺势结婚组家庭？”秦越铭余光瞥了眼苏日安。

“一个人也可以建立家庭啊。爱情，会让人产生憧憬，可并没有那么期待。”

“为什么，你对爱情很消极？”

“也没有消极。爱情是非物质性的，看不到摸不着，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期待越多越容易失望，反而不如抓住能抓住的。”季杳一脸正色，“如果遇到了，结婚也是顺其自然的事啊。”

她说完，突然后知后觉地害羞了：“你们为什么都在问我？”

林朗撑着脸：“我突然有点佩服你了，季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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