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宠太子妃》

24. 第24章 物肖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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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七。

距离当朝皇太子大婚之期,尚有两日。

京郊数十里外的某一处陡峭悬崖上,站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

太子萧衍一身墨色绣云纹锦服,独自立于崖边。

倏地,他纵身一跃,宽大的袍袖随风而起,身形仿佛一只巨大而威猛的鹰隼,气势却似御风而行的谪仙,从天而降,缓缓落在谷底,立于一块被风霜常年侵蚀以致苔藓不生的褐色大石上。

那谷底芳草如茵,绿树繁茂,鸟语花香。远处天高云淡,阡陌纵横,屋舍在葱翠树木掩映之中若隐若现,犹如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

萧衍在大石上掀起袍摆,盘腿坐下。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颜色深黑,刻有远古鸟兽纹的陶埙,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柔和独特,低沉悠远的音律在这美景如画的山谷中幽然传了开来。

不一会儿,花树繁茂的深处,快速掠来一道灰色人影。

等到人影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白须白发,身形瘦长面容清癯,披头散发却仙风道骨的老人。

萧衍停止了吹埙,从大石上站了起来,恭敬地唤了一声:“师父。”

那鹤发童颜的灰袍老人点了点头,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萧衍一番,嘴里道:“两年多未见,倒是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儿。”

萧衍提气纵身,轻飘飘地落到老人面前,笑道:“徒儿三月初九大婚,师父要来喝一杯喜酒么?”

灰袍老人皱眉摆手:“不去不去。你们天家礼仪繁琐,规矩太多,我这老头子就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了。”

他一脸嫌弃,说话也毫不客气。

萧衍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

灰袍老人随意地就往草地上一坐,脸上也带了点笑容,问道:“娶的是那个让你踌躇许久、最终远走边关两年的姑娘?”

萧衍在他不远处也跟着撩袍坐下,闻言没有吭声。

“嘿,你这小子,越是长大越是心思深沉,连你师父我都要瞒着了。”灰袍老人摘下一片草叶,夹在两指指间,随手一甩,草叶便带着削铁断金的浩瀚劲势,向萧衍激射而去。

萧衍抬手,轻轻巧巧地用手指夹住,手腕一转,将那草叶在指尖轻轻一捻,揉碎成汁。

他掸了掸长指,微微垂眼,鼻骨挺直,唇边带着一丝轻浅笑意:“不是什么光彩的心思,不想说。”

“你啊你啊。种的什么因,结得什么果,反正都是你自己尝,为师我也管不了。”

灰袍老人也懒得再继续追问。他起身,飘了出去,没一会儿又飘了回来,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拎了一坛酒和两个酒碗。

他依旧席地而坐,伸手将其中一个酒碗递给萧衍,然后拍掉酒坛上的泥封,将自己和萧衍的酒碗里倒满琥珀色的酒液,顿时浓郁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四溢散开。

“来来来,这是为师收你为徒那天,在院中桃花树下埋下的女儿红。虽说没有十八年吧,但也差不离了。今日正好拿出来喝,提前祝我徒儿夫妇同心,百年好合。”

“嗯。”萧衍笑了一下,端起酒碗,与他一碰,微仰脖颈,喉结滚动,一口气饮尽碗中酒。

谷中阳光明媚,春风宜人。师徒俩人坐在桃树下,伴着落英缤纷,慢慢将坛中的酒喝干。

临走前,灰袍老人对萧衍道:“下次来,带上你媳妇儿一起过来……你一个人就不要再来了。”

萧衍又笑了笑,低声道:“好。”

同日。安国公府,听雨苑。

已经入夜,一轮弯月伶伶悬于遥远天幕。

听雨苑的屋内与院外都掌了灯。郦妩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石凳上,手肘支在石桌上,两手托腮,抬眼仰望着漫天繁星出神。

洛离坐于屋顶,一腿支起,一腿闲闲地垂在屋檐下。他左手拄着剑,右手支在曲起来的那条腿的膝盖上,掌心撑着下巴,也歪着脑袋看着星空。

“洛离,江湖好玩吗?”一片静谧之中,郦妩忽然问。

屋顶上少年的声音清澈纯净,带着一丝不确定:“……好玩?”

“是啊。”郦妩道:“是否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嗯。”

“真好啊。”郦妩依旧双手托腮,望着浩瀚星空感叹:“总有一天,我也要出去看看,到时候你给我带路吧?”

洛离没说话。他忽地站起身,从屋顶纵身而下,手指按住剑鞘,目光警惕地望向院外。

“怎么了?”郦妩问。

洛离秀气的脸上带着谨慎:“有人来了。”

郦妩立即站起身,目光望向院外,甚至还扫了一遍四周墙头,神情带着戒备。

深夜来人,多半不善。

她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两年多前,承亲王世子萧诀夜闯国公府,欲将她掳走之事。虽说萧诀如今很久没搞什么幺蛾子,但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万一发生。

不过这次来的却是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人。

“殿下?”郦妩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落在海棠树下,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

来人正是太子萧衍。

萧衍跟自己师父喝完酒,打马回京,在快要进入皇城的时候,忽地调转了马头,来到这里。

郦妩不知道地是,为了确保大婚不出任何意外,这几日国公府周围早已被萧衍派人守得犹如铁桶。别说萧诀了,就是江湖高手都未必进得来。

萧衍目光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洛离和侍立在郦妩身后的琉璃与玛瑙,淡声道:“让他们退下。”

郦妩眨了眨眼,对他的突然到访有些不明所以。

再有两日便是俩人大婚之期,是什么事让他这般着急,非要大晚上来提前见一面?

郦妩让洛离和琉璃玛瑙他们先行退下。

海棠树下顿时只剩她和萧衍二人。

郦妩抬眼望向萧衍,见他也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夜色晦暗,只有树下和廊下的风灯照出一隅朦胧的光。萧衍高大的身躯立于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下,他微垂着眼睫,原本就深邃的丹凤眼,此刻里面更是如这夜色一般沉黑幽暗。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半晌没说话,直到萧衍朝郦妩走近一步。

郦妩猛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后退了一下。

她的反应过于突兀,以至于萧衍皱了皱眉头,又朝她走了一步,结果郦妩却又连连后退了两步。

他再次走近,郦妩再次后退,好像他是什么吃人的野兽,要将她吞吃入腹似的。

萧衍:“……”

他想起他们马上要大婚了,按民间的说法,大婚之前男方与女方理应避嫌,以为她可能因这个原因而躲避自己。

但郦妩其实是被那些婚前教导的春宫画册给震惊到了,因而现在看到萧衍朝自己走近,就有些别扭不自在。

最终萧衍停住脚步,站在原地,黑眸盯着她:“别退了,孤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郦妩这才没动,她仰起头,好奇地问:“殿下来找我,是为何事?”

萧衍无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盯得郦妩心里发憷,脊背发毛,他才缓缓开口,问道:“大婚之前,你可有什么心愿,孤可以满足你。”

郦妩眨了眨眼:“心愿?什么都可以吗?”

“是。”萧衍看着她道,“只要是孤力所能及,不违背道德纲常,皆可。你尽管提。”

他希望她能开开心心,没有任何顾虑地嫁给他。

郦妩垂着眼皮,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一番太子的话。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承诺,她惊愕又欣喜,笑着抬头,眸眼弯弯:“这可是你说的哦。”

她正好有许多顾虑,也有很多条件想提,正愁着找不到机会呢,结果太子还亲自送上门来了。

此时不提,更待何时。于是郦妩便毫不客气地道:“我有两个条件。”

萧衍抬了抬眉,面色平和,似乎对她提几个条件都不介意。

郦妩便继续道:“其一,我想带吕嬷嬷和琉璃玲珑琥珀玛瑙这四位贴身侍女进宫。另外还想带上洛离。”

萧衍颔首:“吕嬷嬷和你的四位侍女没问题。洛离虽然还是个小孩,但毕竟也是男子,不能进入内宫,让他跟着沈星北做东宫巡防吧。”

郦妩点头:“好。”

她又道:“其二。殿下与我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另有心仪之人,所以大婚之后是否该同病相怜,相互体谅?”

萧衍没有吭声,只是下巴微抬了一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郦妩便接着道:“……所以我们是否可以结盟,约法三章,只做表面夫妻……等殿下将来登极之时,赐我假死,让我出宫?”

萧衍原本平静的面色,在她的话语中渐渐如暴风雨将临,越来越沉。

直至最终,他黑眸晦暗,牢牢地盯着她,气极反笑:“孤登极之时?陛下尚在,你居然敢说这样的话,郦央央,你真是大胆。”

过往的日子里,称呼郦妩,有人尊她一声郦大小姐,有人直呼大名,亲友叫她阿妩,家人则唤她乳名央央,但像太子这样喊“郦央央”的,倒是头一个。

郦妩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正静默地盯着她,那目光暗沉犹如深渊之中的黑色漩涡,深邃莫测得直教人发怵。

郦妩又怕又气。

可转而又想,明明是他自己叫她提条件的,她如实将心里的想法讲出来了,他又要训斥她,哪有人这样的?于是比他更理直气壮地道:“那你刚刚不是说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嘛!”

萧衍:“……”

他站在树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问道:“为何想要出宫?”

郦妩直言道:“因为今生反正已经与心仪之人无缘,不如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得个自在。”

萧衍静静地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沉声应了她:“行。”

郦妩十分开心:“那臣女先谢谢殿下啦。”

萧衍再次看她一眼,神色冷淡,没再说什么,转身一个利落飞掠,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八。

皇太子大婚前一日。

安国公府需在今日将太子妃的嫁妆在皇城卫队的护卫下送入东宫。

安国公府内,仆从家丁忙前忙后,一抬又一抬嫁妆鱼贯而出。听雨苑中,仆妇也来往匆匆,忙个不停。

吕嬷嬷领着几名粗使丫头与贴身侍女们将郦妩的随身常用物品全都装箱入箧。

琉璃捧来一个匣子,问郦妩:“姑娘,这匣子要带去吗?”

郦妩手里抱着狸奴汤圆,手指在柔软的猫背上轻抚着。闻言,目光在那匣子上流连了一番,走神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自是要带的。”

琉璃欲言又止,心里想着,这里头的东西带去东宫,若是叫太子殿下看见,那就糟糕了。

可看着郦妩那痴痴流连的眼神,似乎若遗下这个匣子,便如割掉她的肉一般疼,让琉璃就不忍心再劝了。

也知晓劝也劝不了。

她们家姑娘,天生是个痴情种。跟国公爷和明月郡主一样。

琉璃暗暗叹了口气,只得将那匣子也装入了漆红的大木箱里。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九,黄道吉日。

安国公府内张灯结彩,一早便极为热闹喧嚣。

郦妩一大早起来,便被府中请来的全福夫人和侍女们伺候着梳洗。

穿好嫁衣,盛装完毕,再与父母在祠堂拜别先祖,又拜别老太太,最后她再拜别父母兄长。

一开始郦妩还能平静面对,渐渐地却忍不住眼泪盈眶。

明月郡主替郦妩理了理两侧的步摇,看着女儿明眸皓齿,美艳动人的模样,轻轻地捧了捧她的脸,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意,柔声道:“我的央央真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子。今日上了大妆,不要哭,哭了脸会花,可就不漂亮了。”

郦妩抿紧唇,含泪点了点头。

明月郡主笑了笑,转头听见外面传话说太子已至府外,前来亲迎太子妃,她淡定的面容却再也维持不住了。

郦殊走过来牵住郦妩的手,亲自将她送至府门口。

东宫众官员率太子的迎亲仪仗队在府外列队等候,身着大红冕服的太子下马而来,走至门口,从郦殊手中牵过郦妩,亲自将她送入八抬彩轿。

红妆十里,嫁衣如火。

看着女儿被太子迎走,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明月郡主再也忍不住,哭倒在门边,被身后之人一把扶住。

她泪眼婆娑,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是郦崇后,便使劲推他。

郦崇不管她的推拒,也不顾是否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替她擦去眼泪,难得好脾气地劝哄:“阿月,今日是我们女儿的大喜之日,我们和好吧。”

谁要跟他和好?

当初他们二人大婚之时,她只同意给他生一个嫡子,此后二人便互不相干,各过各的。是他不管不顾,后来又让她怀上了郦妩。

虽说这个女儿的到来,在她最初的意愿之外。可是看着玉雪可爱的女儿,明月郡主又觉得女儿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便将无处宣泄的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如今女儿被人娶走,便如割走了她的心头肉一般。

郦妩这边,太子的迎亲仪仗队所到之处,街道边,商铺屋檐下皆挂着红灯笼。沿街的树上也都缠满了红绸,百姓挤挤攘攘,夹道围观,分外喧嚣热情。

一路沿途都有巡防营的侍卫维持秩序,以免生出乱子来。

太子萧衍一身大红冕服,面若冷玉,俊美绝伦得犹如九天神祇自不必说,众人对彩轿中看不清模样的太子妃更是好奇。

谁不知郦大小姐容颜倾城,乃是第一美人。

但平头百姓,真正见过她的人毕竟不多。

眼见着仪仗队和花轿一路而去,却没能窥得新娘子模样分毫,大家只得遗憾地散去。

及至晌午。正是阳春三月,艳阳高照之时。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热闹非凡,依然还在谈论当朝太子萧衍与安国公府千金郦妩的大喜之事。

群情激昂,说着说着,越谈越兴奋,言语间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太子娶了这么个尤物,倒是艳福不浅。”

“是啊,只怕将来是要‘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哎哟喂,各位客官,言笑时需得谨慎啊。”掌柜的吓得带着小二提了茶壶酒壶过来,亲自给客人斟酒倒茶,陪着笑脸。“小店店小利薄,只盼能安稳营生。今日为给太子大婚助兴,小店酒水茶钱一应全免,还请各位客官高抬贵口,莫要妄言天家与太子之事……”

众人见掌柜殷殷请求,态度诚恳,又免了银钱,当下便也从善如流,纷纷改口。

“是是是。太子大婚,是天下之喜,大家说点好的。”

“这第一美人,花落帝王之家,倒也理所当然,相得益彰。”

……

外面的人对这些谈论得兴起,一直到晚霞漫天,暮色四起时分,都还意犹未尽。

而此刻正端坐在东宫内殿拔步床上的郦妩,累得直打瞌睡。

“嬷嬷,我可不可以将头上这些取下来啊?”郦妩费力地撑着脑袋,苦兮兮地道。“太沉了,我脖子都快断了。”

她刚刚回屋时,吕嬷嬷便张罗着给她喝了点燕窝填了肚子,此刻倒也不饿。只是一天繁琐礼仪走下来,她累得都快趴下了。

登丹墀,上台阶,拜见帝后,行太子妃册封礼,期间好几次还是萧衍托着她的手臂,才让她没那么吃力。

“姑娘……太子妃,这万万不可。”吕嬷嬷连忙劝道:“再等一会儿,外面天色已黑,太子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

郦妩只得继续再忍耐着。

不知何时,周围侍立的宫人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屋内忽地安静了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嬷嬷?”郦妩总觉得气氛不对,唤了一声,无人应。

她心下诧异,又唤道:“琉璃?玲珑?”

一直无人应答。

郦妩忍耐半晌,直至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就要拿下头上的红盖头,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握住。

郦妩吓了一跳,用力挣了挣,愣是没挣动。

“等一下。”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孤帮你取下来。”

郦妩惊讶无比:“殿下?”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儿多久了?她竟然连他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萧衍松开了郦妩的手,走到旁边的案几上,拿了喜秤过来,一把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郦妩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憋闷了一天的模糊视线,终于明晰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

视野所及,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身大红冕服的太子。

萧衍素来常穿玄色墨色,此刻一身大红绣五爪金龙冕服,在屋内龙凤红烛的映照下,冷玉般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竟也意外地俊美夺目,还让他历来肃然冷峻的气质,显得柔和了许多。

只是那双墨黑的眸子,依然深邃,仿佛遥远天幕上的寒星,难以触及,不可捉摸。

郦妩在看太子。

太子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上了大妆,额心点了花钿,眉目若画,唇色鲜红,在灯火映照下,越发艳到极致,妩媚惑人。

萧衍沉默地打量着郦妩,直到看见她的脑袋歪了歪,他便伸手过去,欲要帮她扶一扶头顶沉重的凤冠,郦妩却往后缩了一下,“殿下……这些让吕嬷嬷和琉璃她们来取就好。”

萧衍看她一眼,道:“先等一下再取。”

说罢走至桌案旁,将那早已准备好的两杯合卺酒端了过来,自己执着一杯,又递了一杯到郦妩手里。

郦妩不得不接过来,看着他,有些犹豫:“殿下,我们能不能……”

他们又不是要做真的夫妻,这合卺酒能不能不喝?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太子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摇头打断她的话,语气淡而坚决:“不能。”

郦妩:“……”

好吧,过场还是得走,表面功夫起码要做完。

于是两人各自执酒,手腕相绕,低头,唇贴近酒杯。因为离得过近,彼此呼吸仿佛都缠在了一处,郦妩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惹得太子又皱眉看了她一眼。

还好这酒并不多,饮完酒,郦妩抬头,见太子正垂着眼皮盯着自己,她连忙往后退了退。

萧衍倒也没有逼近,只又看了她一眼,便放下酒杯,出去了。

皇太子的洞房是没人敢闹的,这会儿百官众人也早已散了筵席,各自出宫回家了。

吕嬷嬷和琉璃她们再次进来,服侍郦妩取下凤冠,拆下步摇钗环等。然后脱去繁琐嫁衣,便由琉璃和玲珑带郦妩去侧殿沐浴。

进了侧殿,转过巨大的大理石底座紫檀山水落地屏风,琉璃和玲珑顿时被东宫的净室给震撼到了。

因为这已然不能叫净室,准确来讲,应该叫浴殿。

只见那侧殿中心被挖出一个三尺宽,丈余长的池子,池底与池壁全部由汉白玉砌成,再妆以碧玉条石,显得一池兰汤水波莹莹,清澈见底。八个金雕龙头从池壁四周依次错落伸出,正汩汩地冒出香汤,水池上热气蒸腾。

浴池正中则是一座海棠花形状的白玉台,想来可以用来摆些澡豆、香胰子等,甚至坐在上面吃些瓜果点心都绰绰有余。

帐幔低垂,兰汤香幽。

郦妩心想,这靡丽香艳的浴殿与端方肃然的太子联系在一起,真是颇为古怪。

她实在太累了,走进浴池里,泡在兰汤中,趴在那海棠花白玉台上直接就睡着了,直到琉璃和玲珑帮她洗完,才不得不喊醒了她。

沐浴完,用棉巾擦干水渍,穿好衣裙,郦妩走出了浴殿。

太子萧衍正站在寝殿里,身上的大红冕服早已换下,只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软缎锦袍,头发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想来是已经在另外一间侧殿里沐浴换衣了。

两人站在原地对望一眼,郦妩神色极为不自在。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在沐浴后,在内室里,跟一个男子相对。

虽然过往彼此也熟识,但是也没有到这般亲密的时候。

恰好这会儿吕嬷嬷她们收拾妥当,朝太子福了福身,全都退下去了,整个屋子内,瞬间就只剩下了郦妩和太子两人。

太子没再多看郦妩,抬步朝那座大得离奇的拔步床走去。

郦妩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过来。”萧衍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站那么远做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

郦妩硬着头皮朝拔步床走去,嘴里嗫嚅着,“殿下……我们……”

“知道。”萧衍脱去鞋袜,先上了床榻,坐在床沿边看她,“放心,孤不会碰你。”

郦妩立即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走过去,一边忖着太子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边自己除去鞋袜,也坐在床沿边。

转头看向太子,见太子也正看来。不过他面色冷淡,神情肃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好像对他瞎想点什么,都是亵渎了他似的。

郦妩:……

好吧,是她想多了。

太子跟自己一样,有喜欢之人,自然不会想对她做什么。

按照嬷嬷教导,两人睡觉,按规矩自然是太子睡在里侧,因此郦妩乖乖地在外侧坐好,拉过其中一床锦被,盖住自己露出的腿脚。

却见太子忽地倾身过来,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脱去革鞘,露出锋利泛着寒芒的刀刃来。

“殿、殿下……你这是?”郦妩盯着那冷冰冰雪亮的匕首,立时瞪大了眼睛。

过往她虽然偶尔对他口敬心不敬,其余也没得罪他,且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俩人相处时日那么多,应该也算是有点交情的吧?

如今唯一要说的,也只是她这个太子妃心有所属,且所属之人不是他,可他自己也是这样呀……这大婚之夜的,他不至于还要杀自己吧?

郦妩一通胡思乱想,却见萧衍握着匕首,淡淡看着她:“手伸过来。”

郦妩:“?”

见她满脸茫然,萧衍目光往下扫了一眼。

郦妩顺着他的视线,立即看到了铺在褥子上的那张洁白的喜帕。

郦妩:“……”

既已接受过婚前教导,此刻她自然知道那喜帕是作何用处,立即就明白过来,太子这是要伪造初夜喜帕落红。

郦妩心想太子果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真是想得比她还周到。

只是她望着那冒着寒光的匕首和锋利的刀尖,想到将要割破自己的手指,顿时就更害怕了,瑟缩着嘟囔:“可……可是会很疼啊。”

不过是划破手指而已,对萧衍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姑娘娇气如斯,且那软糯的嗓音含糊地呼痛,直叫萧衍头皮一紧,皱起眉峰。

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静静地看了郦妩几息,最后刀锋一转,直接割破了他自己的手。鲜红的血涌了出来,在郦妩的目瞪口呆中,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喜帕上,像是雪地上绽开的一朵朵鲜艳红梅。

郦妩震惊又感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萧衍,“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萧衍:“……闭嘴。”

郦妩连忙抿紧唇。

萧衍将那喜帕扔在床尾,也没再理郦妩,抬手一挥,殿内灯火全灭,帐幔自然落下,于静谧夜色里,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来。

郦妩坐在这方漆黑的小天地里,身侧男子的气息仿佛无孔不入,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又像是无形张开的网,只待猎物投入,不由地让她再次像被围捕的小兽一般紧张起来。

还好萧衍已经合衣躺下,郦妩在黑暗中静坐了半晌,才渐渐松弛下来,也慢慢地合衣躺了下去。

春夜尚寒,两人一人一个被窝。

大概是太累了,郦妩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可没多久萧衍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垂着眼皮,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蹭到自己怀里的少女。

她不仅踹了两人的被子,甚至还双手抱着萧衍的胳膊。

萧衍内功深厚,耳力目力极佳,夜间视物也犹如白日一般毫无障碍。因此便将少女睡熟的娇靥,微微翕张的红唇,一一尽收眼底。更遑论那无法忽视的绵软触感,随着清甜的气息在帐帷间漫开,一起一伏,完全是在鞭笞人的理智。

萧衍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然后伸手推了推郦妩。

岂料少女在睡梦中极是执着,他越推,她抱得越紧,直接将他的胳膊死死压在胸口,甚至还伸出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

萧衍:“……”

他静静地看了郦妩半晌,最终咬了咬牙,干脆长臂一伸,将她整个圈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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