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中间的高桥，千昭手放在护栏上俯视着底下的行车和两侧闪烁的灯牌。

脑中回想医生跟他说的话，紧绷着的神经受不了他高强度的工作，用点力拉一下就会断掉。

夜间的凉风吹得千昭有点冷，他把衣服拉紧了点，心想着该换件厚点的外套了。

再看向桥脚处穿着风衣，双手揣兜里倚在车门边的男人。

他的车停在一盏路灯下，灯光打在男人脸上，衬得他更像电影里特效出场的虚拟人物。

男人也在看他，千昭平时波澜不惊的心口突突几下再恢复平静，最后，缓缓走向那个方向，男人也从那边走过来。

七年前，出国三年的祁夜转回来跟他一个学校，衣着贵气、气质不凡，他一出场就成为人群的焦点。

出国前他还是个在乡下穿着脏衣服，放学就带着东西下地干活的粗人，时不时遭来一顿打骂。

正巧周五早上，千昭低头收拾自己的书包，他没什么带回去的，那个家什么都有，除了人，但他还是习惯性看看有没有重要东西被落在宿舍了。

那是祁夜一家出国前在他学校附近给他买的房子，三年来，他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一次。

班主任老时间，响第二遍铃才踏进教室门，这次身后跟了个人。

千昭缩在角落里关掉声音玩消消乐，同桌推了他一下：“千昭，你快看，来新同学了，之前就听说从国外转来的。”

千昭懒洋洋把他手挥开：“不看，别动我，什么傻der，都高二了才转学，早时候干嘛去了。”

“好吧，那我自己看，他好高，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啧，你这一点就炸的脾气，可别打起来。”

千昭马上就要通关了没心思理他。

班主任先给大家铺垫了一下，班里的人提前一周就接到消息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的，简单介绍两句就让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

千昭感觉班里一下就安静了，许久，响起一道清冷声音：

“我叫祁夜，以后多多关照。”

再没别的介绍。

千昭手指一顿，喃喃自语：“叫什么？”

“啊？你问我吗？他说他叫祁夜。”同桌把话接过去。

千昭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说不上什么滋味，就像心脏突然就停止了跳动，他说不出来应该是什么感受。

台上在说些什么他也没听清楚，低头看去，最后的通关时间没了，显示通关失败。

他玩了两个月，一关比一关难过，上一关玩了一周才勉强过，这关已经不止一周了，好不容易机会就在眼前。

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千昭倒吸一口凉气，舌头都被咬了几口。

同桌最熟悉他这状态，这时候跟他说一句话能收获他怒火丛生的一句“滚”，招他能获来一顿无情毒打。

后桌突然有了动静，千昭余光里看见新同学走到他后面，没看清脸。

不过那名字那声音，认错不了。

千昭本想一如既往摸鱼、玩游戏，没认真听过几分钟的课。

然而身后坐了一个人，他突然间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僵硬得像个木偶，那么大一个国，哪不能去？偏生要出现在他的学校里。

是觉得他这些年过得太好了，心里越想越不平衡，所以才要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不好受吗？

千昭端着架子一动不动好久，下午才勉强松懈下来。

上了个厕所回来，千昭一早上都在听课，现在困了，找个合适的姿势脸对着墙壁，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刚要入眠。

一支笔掉到了地上。

千昭脾气不太好，他转身和这张脸对视上了。

祁夜平静地看着他，手放在桌上也没别的动作，千昭一堆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祁夜视线低下来轻声说道：

“抱歉，可以帮我捡一下笔吗？”

千昭呼口气，垂眸看着底下，同桌率先低头把笔捡起来放祁夜桌上：

“是这个吧？”

祁夜点头道谢：“是，谢谢。”

千昭已经扭回头睡觉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结束，周五考虑到住校生要回家，晚自习时间比平时少一个小时。

千昭拎着书包出校门以后在路边摊上买了几根烧烤和一份炒面提回家。

家里有厨具，应有尽有，他这三年来开锅不超过十次，也很少点外卖，出门不到几分钟就能上街，有名店也有路边摊。

家里没有一点活气，千昭其实没那么适应这种孤独安静的环境，只要周围安静下来他就忍不住后背贴着墙企图寻找安全感。

不过他已经很知足了，他这个假少爷偷了人家真少爷那么多年的好日子，人家不责怪他还给了他这么一栋房子和对他目前来说数额不小的钱。

他已经足够幸运，哪还敢再奢求什么。

千昭草草吃了几口，这次买的东西很少，他还是没能全部吃完。

吃了十多年的名店美食，刚开始接触路边摊的时候他吃不了几口就要反胃。

说来他有点自虐倾向，千家给他的那些钱可以够他吃一辈子以前吃过的美食。

但他还是选择和学校里的人结伴吃垃圾食品和路边摊，偶尔为了节省一顿饭钱还参与他们没营养的游戏，好在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

这三年所有开销算下来还不如他以前半年的开销。

或许心情是会影响胃口，千昭把剩下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回了卧室倒头睡觉。

他现在的状态和之前相比平静太多了，他以为以后就能一直这样下去，没滋没味，生活平淡，不会再碰上那一家人。

自此所有都与他们无关，这个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他如同自然万物一样，自生自灭，潇洒自由。

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张脸印入他眼帘以后，心绪再也无法那么平静。

他只要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一地破碎的物品和瘫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妈妈”。

尽管已经哭到无力，看到千昭的那一刻她还是恶狠狠用尽所有的力气骂道：

“难怪这么多年来怎么都养不熟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你妈了？”

“你怎么跟你亲妈一样贱啊！一个偷人家孩子，一个偷人家一生，你们这群强盗，滚出我家！滚啊！！”

千奕承在一旁为千昭辩解劝道：

“他也是无辜的，你何必揪着他不放。”

“他无辜？那我呢？我突然就没了儿子，现在找回来他都不正眼看我，我就不无辜吗？罪魁祸首是那个贱女人和你！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帮凶！！”

那时的他十四岁，叛逆的年纪，没有发现真相的家本就一团糟，何况还有这么糟糕的事。

他卧室的门被锁了不让他住，他只能抱着腿蹲坐在楼梯拐角处后背靠着扶手不敢吱一声。

“能不能别吵了。”一个同龄但比他沉稳的声音结束了底下的喧嚣，千昭才敢慢吞吞走下去。

女人头发凌乱不堪、面色憔悴，白色衣裙上面染了一身红，男人手臂被划了长长一道伤口。

这个家就此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