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止,风声都弱了不少。
初冬的雪还只一阵一阵断续地下着,冷归冷些,未到影响兽人活动的程度。
江言转头,瞥向开口欲言的撒特德,秀气的眉微微一拧,勒令道:“躺下,等我回来。”
拿起件斗篷披上,踩着薄薄的暮色去祭司家。
这个时候兽人们都在准备晚食,伊修和芽也不例外。
他们挤在灶屋里,洗个菜切个肉,都会碰到手指。
芽仰起悄然而红的脸,对上伊修温和含笑的目光,耳朵一烫,正要开口,却见伊修偏过俊逸的面庞,目光落在门外的影子。
“言,你们回来了?”
芽跟着扭头,欣喜喊:“言。”
江言眸光略过芽微红的脸,以及伊修温和的面容,心里了悟。
他望着伊修:“撒特德跟我回来后似乎有点生病了,晚些时候等你跟芽吃完饭,可以去看一看吗?”
伊修:“好。”
又道:“上次你说的药和膏脂,我配好了,这会儿你正好带回去。”
江言:“多谢。”
伊修:“不必,而且言提的法子很好,族人们以后都能服用。”
江言随伊修去拿药,一盒药丸内服的,还有一罐乳白色的膏脂。
他道:“你先忙,先不打扰你跟芽。”
伊修:“我会尽快过去。”
送江言离开,芽挠挠齐肩的落发,问:“言吃药,是病了么?”
伊修摇头:“不是。”
他们入座,伊修先让芽喝完暖和的肉汤,摸摸他的肚子:“今日可有难受?”
芽摇头,安抚:“不疼了,感觉还好。”
芽前些日子腹中有过两三次隐疼,几日后没见好转,才跟伊修说。
伊修有些责备,替他检查之后,又惊又后怕。
芽怀了孕,有点着凉,所幸及时说明,调养后已经恢复。
这几日伊修寸步不离地照顾,药房里凡是带刺激性的药材全部收拾起来,且不让芽再踏足,专心守好护好自己的雌兽和幼兽。
芽被伊修环在尾巴上坐好,有些担心地问:“言为何要吃药,生病?”
伊修:“那罐药丸,是用于延缓衰老症状的,膏脂亦用不少延缓衰症的药材所制,可涂抹全身肌肤,还起到滋润护养的效用。”
说着轻抚芽发下的绒绒耳朵:“膏脂留了些,天冷肤干,晚点给你抹抹。”
芽“噢”一声,嘴角咧起。
他松了口气,道:“还以为言病了呢,幸好没事。”
伊修沉吟。
数年过,他早觉察言跟他们有所不同,可秘密不能同任何族人说,只能烂在肚子里,希望言一切都好。
江言回到院子,跟愿和曦吃了东西,之后洗澡,出来时就着温水咽了颗药碗,又将膏脂细细沿每存肌肤涂抹。
他望着铜镜里的人。
如今曦已长成十六七岁模样,岁月自然在他身上逐渐流逝,好在对他不错。
过去一十出头容貌的小青年,眉眼已有经时间沉淀下来温纯宁静,成熟了,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
加上近些年开始有意服用延缓衰老、护养身体的滋补药物,日日不落,当然起了效果。
江言觉得命运对他已经很好很好,尽管寿命得到延长,还是需要妥当调养。
活得再久,他也是个人,怕只怕抵不过撒特德的余生。
不知道今后还有多长的年月,但他要尽量多争时间,想与撒特德尽可能的长长久久,最好不要比对方走太早。
当夜月色疏浅,祭司等芽睡后便登门。
江言迎他进屋,让开房门,伊修一眼捕捉到撒特德脖颈边冒出的几片细鳞。
撒特德沉静寂然的面色难得浮起几分无奈,不明白自己这个年纪,怎么还会冒鳞。
伊修细心检查,皱眉,亦有些不解。
他道:“曾经翻过族里巫医留下的古籍,记载过类似的症状,此症不算病,但的确会掉鳞且重新长鳞,还极有可能恢复原身。”
江言沉默。
他们的房屋,装不下撒特德那么大一条蟒。
撒特德道:“这几日我去后山。”
江言不假思索:“我陪你。”
伊修掩唇,笑道:“恐怕不行,古籍上记载,此症当是蜕变时,没在始祖地完成所致,撒特德恐怕要回一趟古雅山。”
伊修的话勾起江言久远的回忆。
他恍惚想起,那会儿撒特德本来要在古雅山度过蜕化阶段,可当时气候极寒,不适合他继续待着,撒特德带他返回部落。
江言摸不着头脑:“究竟是何原理?”
莫非兽人还讲究认祖归宗之类的一套。
伊修:“每个兽人都受始祖庇护。”
蛇族最初并非部落,每个兽人的始祖在丛林的任何一处诞生,是生命的起源。
后来兽人聚集在一起生活,才有了部族,慢慢有了带领者。
而蛇族蜕变为什么要回到生命最初开始的地方,这是连巫医祭司都解不开的道理,只能将其奉为祖先庇佑。
听完,江言感慨玄乎,但不得不试试,打算尽早跟撒特德起身去古雅山。
送走祭司后,撒特德沉道:“言,你留在家。”
江言不赞同:“怎么能让你独自去?”
又摆出讲道理的姿态:“我们是一体,我要守着你。”
撒特德:“往后会越来越冷。”
提起古雅山和江言,涌起些后怕的回忆。
江言坐下,抱住撒特德健壮修窄的腰。
“我清楚你怕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我不是过去的我了,真要按原本的东西算,早在一百多年前,我都死……”
“言——”
撒特德打断他。
江言闭嘴:“好,不说,那你让我陪你。”
撒特德应允。
*****
江言和撒特德定在次日启程。
没起什么风,天色虽然阴暗,但一时半刻不会下雪。
曦和愿送他们。
江言和撒特德在部落入口转身,道:“愿,曦,就送到这里,过些日子我们就会回来。”
曦满是不舍。
江言过去抱了抱他,杏圆的紫瞳笑弯弯。
孩子继承了兽人血脉就是好,健康漂亮,高挑修长,如今都比他高一个头了。
愿默默看着,江言伸长另一只手,堪堪抱上对方。
“你们好好在家待着。”
曦和愿异口同声:“好。”
撒特德拢紧江言的斗篷,抱起人类消失在阴暗的天幕下。
直至望不见雌父和兽父的背影,曦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忽然“咦”了声。
“愿,那是寒?”
寒那么早就离开部落啊。
江愿不太在意:“嗯,外头冷,回去吧。”
拎着东西离开的寒和江愿彼此望了眼,若无其事地继续滑远。
**
早在外头等候的洛搓搓手,小跑着迎到寒面前。
他来得早,脸颊被寒气冻得发红,小树叶一样的毛绒耳朵在冷风里颤抖。
寒皱眉,俯下身躯。
他一手拎东西,一手包起洛的手搓搓,从包袱里取出件厚实的兽袍,将洛从头到脚罩个严实。
包袱里有几条崭新的兽皮,十分厚实,寒整理完就带给了洛。
还有不少肉干和果干。
寒拎得相当轻松的包袱,对比起娇小的绵绵族,就像座小山似的。
兽袍很长,盖住洛的脚踝,
他笑呵呵地,模样有些娇憨。
“很暖和。”
寒皱眉:“早让你这个冬季随我住在部落里。”
他们在一起的事,已经并非秘密。
洛有点羞赧。
”等明年吧……”
寒冷酷地勾了勾嘴角:“胆小。”
洛抬眼瞅他,一头白色柔软的发丝压在兽袍的帽檐下,眼睫毛颤了颤。
他兀自呆呆地笑:“就是胆小啊……反正你又不嫌弃……”
寒:“送你回部落,过段日子再给你送东西去,若哪天冰天雪地的,就别出来,明白么。”
洛点点头:“好。”
寒已经是绵绵族的“老面孔”,他送洛回来数次,也在洛的家里留过夜。
但洛的小木屋实在很小,只能勉强挤下他,反正两人早就在一起,让洛住进自己的地盘,那是迟早的事。
从绵绵族离开回到蛇族,将近傍晚。
寒遇到愿,忽然想起什么,主动开口。
“愿,可以跟我打一场吗。”
才从养殖区回来的愿看了看桶里新鲜的奶,时逢冬季,奶水可以保存比较久,便应了对方。
“最多半时辰。”
寒跟愿的性子在某方面有些相似,可寒更偏于孤僻,独来独往,愿平日里淡归淡,和族人并不疏远,这一方面也得益于曦。
曦跟所有兽人关系都很好,他和曦极少分开,所以跟族人们的关系自然就不冷淡。
江愿用平日里兽父训练他的方式与寒对抗,没到半时辰,曦冒着夜里渐渐起的风找来。
“愿?”
江曦杵在边上,看着桶里的鲜奶,又看向哥哥和寒。
“你们继续,我在旁边等。”
江愿哪里会让曦等自己,收起尾巴,冷道:“不打了。”
寒头也不回地离开:“有机会继续。”
江愿没应,弯低身躯,拂开曦的手,径直抬起装奶/水的木桶。
“怎么不继续?”曦笑笑,“难得看见寒主动一次。”
愿:“不管他。”
曦叹息:“好吧。”
又道:“雌父和兽父不在,今晚无需熬太多腿骨。”
暮色四合,开始起一阵阵的风。
江愿偏过身躯,几乎都替曦遮挡了去。
曦瞥他一眼:“快回去吧,希望雌父和兽父路上顺利。”
江愿:“会的。”
***
半月后,距离蛇族部落数里外的山脉,连绵山川覆盖着薄薄的冰雪,日光落在冰面上,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江言摸了摸撒特德的脖子和侧脸,触及到对方无奈的目光,莞尔一笑:“其实冒小鳞片还挺可爱的。”
他眯眼眺望:“我都不记得你的巢穴在哪里了。”
每座山看着相似。
撒特德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江言:“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扬起一阵风,冰晶从树梢落下。
撒特德抬手替江言遮去,加快速度。
悬挂着冰花的树枝不断倒退,江言闷闷笑出声。
“有种回老家的感觉。”
撒特德:“老家?”
江言:“就是故乡的意思,也就等同于……始祖地的意思。”
到了巢穴,面前的杂草被冰雪压塌。
尽管还没进去看,江言却有点近乡情怯之感。
若如初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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