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善》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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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温温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 眼泪如瀑布般宣泄而下。

林海的心也跟着被牵动。

从他记事起,保护年幼的妹妹便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可后来当他得知, 自己并非林家亲出时,再看见她,心中竟莫名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没有错,错的是她, 是她生得太过招摇,是她身为女娘还不知收敛, 是她刻意出现在他面前……

可当她开始怕他,有意无意躲着他时,他心底的不悦却愈发加重。

林海觉得有两股力量, 在不断拉扯着他,他想要见她, 又害怕见她,想要待她好, 却又怕与她的好让他心思更加杂乱。

最后,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摆出了兄长的威严,责骂她, 训斥她, 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证明他没有错, 一切的过错都与他无关。

就如此刻的他, 想要出声宽慰她,可他不敢让自己这么做,他怕一旦有了这样的开端,那股情绪便会再也抑制不住, 彻底失控。

所以,他一如既往般强让自己冷下声,又用了训斥的语气对她道:“你这次的确做得太出格,别说是他们,任何一个大家世族,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错了,是我从前不懂事,可我现在已经改了,兄长……呜呜呜……”林温温强忍住眼泪,拿着帕子擦掉泪痕,扬起脸来信誓旦旦地对林海保证道,“我以后都不会任性了,我不会再做任何给林家丢脸的事,我会学二姊那样的,真的。”

“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林海板着一张脸,缓缓颔首,端起茶盏,一边翻着茶盖,一边蹙眉不知又在思忖何事。

屋中片刻安静,然很快,林温温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兄长……我爹娘他们是不是全部都知道了?”

林海“嗯”了一声,抬眼看她。

林温温试探着再次开口,“那他们……可在怨责顾诚因?”

林海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按在桌案上,将林温温吓了一跳。

“三娘,你自己的事尚未解决,还有心思操心旁人?”林海扬声便斥道。

林温温赶忙解释,“可事情毕竟因我而起,当初也算是……是我逼迫他的,所以我怕……”

“你怕林家为难他?”林海眼眸眯起,压住茶盏的手隐隐发力,手背上的青筋愈发明显,“你怕二伯父一纸御状,将他告去殿前?”

她自然是恨顾诚因的,若不是他,现在的她怎会沦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可不知为何,想到那个站在光秃秃小院里清瘦的身影,想到除夕夜缩在黑暗中的少年,想到她手持粗糙的竹管笔还在认真书写的模样……

从前的种种浮现在心头,她知道顾诚因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有多么不容易,也知道以他的家世背景,掉落云泥轻而易举。

可他也的确做错了,做错事便应该付出代价,不是么?

林温温的心里五味杂陈。

林海不知她如何想,只知她似是在为顾诚因忧心,便不由冷嗤一声道:“你也不想想,家丑不可外扬,你做出如此有辱家门之事,林家怎敢四处宣扬?”

林温温第一时间竟不是愧疚,而是暗暗松了口气,故作垂眸低落的样子,继续听林海数落她的不是。

见她一直闷不做声,林海说到最后,也无奈地摆了摆手,“总之,伯父伯母皆在气头上,说了许多狠话,你也莫要着急,先让他们缓些日子再说吧。”

林温温乖巧点头。

午膳又是两人一起用的,待吃完后,林海差王勇取来几本书,里面竟然还有琴谱。

“你若真是懂事了,便要拿出诚意,看书练琴,一个都不许落下,这样日后,我也好帮你和伯父说话。”

看到林温温拧眉似是不愿,林海便又板着脸沉声对她道,“下次我若过来,可是会检查的。”

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林温温下意识又想起了顾诚因,可终究是不一样的,林海是她的兄长,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她也的确得先做出改变,才有回家的希望。

林温温再次乖顺应下。

林海离开后,林温温就开始练琴,练到手指痛,便停下来看书,可这些书对于林温温而言,太过无趣,没看几页便开始打哈欠,流眼泪,最后趴在桌案上直接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跌坐在一棵树下,身旁有个男子,浑身是血,面容却十分模糊。

林温温吓得不敢动,他却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模糊的面容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温温,为何丢下我……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话音落下,男子的脸倏然清晰,那是一张俊美非凡,却满是血迹的脸,林温温认出他的瞬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随即眼睛睁开,才知那是一个梦。

可这个梦……太过真实了。

林温温逼自己不要去想,揉了揉带着水光的眼睛,拿起书册继续看,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凌乱的心绪却让她根本读不出意思。

最后,她彻底放弃,再次伏在桌案上,不知在对谁说话。

“顾子回……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晚的顾诚因身上所受的伤,不足以致命,但肩后中的那柄暗器,却是被浸过剧毒。

他看着林温温身影远去,不等那剧毒攻心,便吐出一口鲜血,失了所有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过去了三日。

此次出行极有可能遇到危险,所以他们身上都会备着各种药,有解百毒的药,也有止血疗伤的药。

随从那晚寻到他时,立刻就将解毒的药丸喂给了他,可那毒并非寻常毒药,顾诚因直到醒来时,唇瓣都还在泛着乌青,随从没有办法,只能先快马加鞭将他带去台州。

马车上,顾诚因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可不论是哪种状态,他口中似乎都在低喃着什么,却无法听清。

几日后,马车终于来到台州,牛单在城外皆他,见到顾诚因时,几十年未曾落泪的男人,竟红了眼眶。

这次远行,牛单带着的人当中,有医术高超者,根据他所出的症状,得知此毒短时间内并不致命,但想要彻底解毒,只能去寻下毒之人。

显然,那些人是想逼顾诚因露面,等他自投罗网。

几日的行针逼毒,暂且将毒素封住,顾诚因的意识终是慢慢恢复,他漆黑的眼眸从屋中一一扫过,最后唇瓣轻蠕,“给上京传讯,寻林温温去处。”

牛单气得想捶桌,但见他虚弱至此,最终还是没忍心,只冷哼一声,替他下去传讯。

待他回来时,顾诚因已经坐起身,苍白的脸颊,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生气。

“我尚未来台州,他们便这般心急,足以证明,这里的确有问题,”顾诚因气息虽弱,但声音却异常沉冷,“账本就在江南。”

牛单不劝他,因为牛单知道,他能如此说,便是已经有了对策。

台州的冬日没有雪,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寒凉,尤其是青才,自林温温离开之后,顾诚因似是又成了那个曾经的他,一双明明好看的眉眼,却藏着令人生寒的阴郁。

好在台州地方不大,人口也少,日常琐事不必他亲力亲为,但他体内还有毒素,还是会日渐消瘦。

他没有为难珍珠,而是将她唤至身旁,做一些简单的活,最主要的,还是偶得空闲时,要她说一些有关林温温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顾诚因才知道,原来林温温不止喜欢红色,还喜欢鹅黄,因为她从小就觉得,鹅黄与金子的颜色最像,而珍珠和翡翠的名字,也是她亲自取的。

“二娘子身边有两个女婢,一个叫秋月,一个叫夏莲,三娘知道后,便也想给我和翡翠想个好听的名字。”珍珠说着,偷偷抬眼去看顾诚因,见他神色微怔,便继续说道,“三娘想了一整日,最后决定给我们叫珍珠和翡翠,她说着名字既富贵,又好听,等日后我们……”

珍珠忽然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声,“三娘说,日后我们也会大富大贵,和她一样,一辈子都被人视为珍宝,捧在手心里……”

顾诚因幽冷的眸光,又向下暗去几分。

许久后,他沙哑出声,“你可知,她与人在西市放生那日,为何非要我让马车避雨?”

珍珠当时并不知情,可后来一回林府,惊诧的她当即便询问林温温缘由,林温温与她说了。

珍珠怯怯地看向顾诚因,思忖再三,还是说了实话,“三娘与奴婢说……那时她是害怕郎君怀中的书被雨淋湿了,才会请郎君进马车避雨的。”

顾诚因眸中一片阴冷,片刻后,他勾起了唇角,那沙哑又冰冷的笑声,听得人后背发麻。

那时,他答应会将书册借给宁轩,所以林温温才会对书册忧心。

果然,她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而每一个原因,都与他无关。

顾诚因开始猛烈地咳嗽,很快帕子便被鲜血染红,珍珠吓得赶紧去叫青才端药。

一副汤药入腹,珍珠准备退下,却在伸手合门时,忽然又被顾诚因叫住。

她缓步来到他身旁,听他哑声问道:“那她为何……会给我香囊中的草药……”

珍珠蓦地愣住,这件事她自然也记得,顾诚因那日在马车中避雨时,不慎露出了手臂,三娘误以为那是染病所致,吓得花容失色,后来得知是他被蚊虫所叮,解开了自己的香囊,碍于礼数,香囊未给顾诚因,而是将里面的香料全部倒给了他。

珍珠仔细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可不管如何想,都不记得林温温与她说过,为何要如此做。

“奴婢,不知道。”

珍珠摇摇头,合门退下。

昏暗的房间内,顾诚因抬眼望着床榻,思绪飘到了许久前凌云院的卧房内,那张一转身就会咯吱作响的小床上。

那床头系着一个帕子,帕子里是早已干到没有任何味道的香料与草药。

少年每晚入睡前,都会抬手轻轻摸摸那帕子,随后才含着从未与人露出过的笑意,合眼入睡。

“温温。”

他低念着她的名字,冰冷幽深的眼眸,如冬日结冰的湖面,一片死寂,然就在那至深之处,却仍有鱼儿在欢畅地游走……

当天夜里,一行人出城朝上京的方向快马疾驰。

顾城因与牛单说,想要将人引出,还得他亲自露面。

然只有他自己知道,湖底的小鱼抬眼望向那片冰层,想要问到最后的一个答案。

他要她亲口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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