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

第四十一章 (3w营养液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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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砚第一次饮酒。

对于酒酿的印象,最初是儿时江府设宴,宾客齐聚一堂。

他坐在爹娘身旁,见每人桌前各有酒盏,唯独他,得来一杯桃汁或江桂饮。

“小孩不能喝酒。”

父亲温言哄他“待你长大,爹爹把酒窖里的剑南春拿来,我们不醉不归。”

江白砚懵懂应下。

在他好奇的注视中,客人与爹娘啜饮盏中酒酿,或连声称赞,或豪爽大笑,又或颔首低眉,喟叹“好酒”。

彼时的江白砚想,他们看上去,是开心的。

后来见到酒,是在邪修囚禁他的地下暗室。

邪修偶尔饮酒,推门而入,携来的酒气浓烈呛鼻。

紧接着,是比寻常日子里更为暴戾残忍的折磨。

江白砚记得,酒后的邪修曾生生剥下他鲛人形态的数枚鳞片,血肉模糊,疼得钻心刺骨。

在幼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白砚对这种气息心存恐惧。

如今倒是不怕了。

他亲手斩杀邪修后,行走于九州四海,途经过不计其数的酒肆,也听不少人提及,酒可解忧。

江白砚想到的,永远是邪修醉酒后双目猩红、五官扭曲的面貌。

他只觉得可笑。

酒或许能够忘忧,但归根结底,是让人丧失理智,不再清醒,沦为欲念驱使的傀儡。

江白砚对此毫无兴趣。

今日不知怎地,他竟参加了这场庆功宴。

还稀里糊涂饮下一杯酒。

在以往,捉妖结束后,江白砚习惯于谢绝每一次酒宴。

花香充斥唇齿,头眩目昏。

好似坠入一个清浅的漩涡,江白砚后知后觉地参悟,他不对劲。

他为何要因施黛在房檐受冻,便将她背回莲仙神宫

为何要陪她接受失踪女子们的邀约,去吃那顿吵闹不堪的饭

又及,当施黛抚上孟极的白毛,他心底滋生的念头,竟是想起自己的鲛尾。

他为何要在乎,施黛愿不愿意去触碰

种种行径经不得细想,宛如纷繁错杂的线与网,越深思,越将他困缚其中。

玉露白的味道,比江白砚想象中更加古怪。

甜意后面紧跟着辣,化作小刀刺在喉间,他蹙紧眉头,才堪堪忍下一声轻咳。

这是酒

难喝。

“江公子。”

忽而有人问他“你还好吗”

江白砚循声,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他不知自己当下是何种模样,只觉施黛问得突兀“什么”

“你的耳朵。”

施黛嘴角动了动,想笑,又竭力忍住“是红的。”

耳朵

江白砚抬手,指尖触上耳廓。

像遇见一团炽热的火。

施黛没忍住,

噗嗤笑出声来。

她看多了江白砚对所有事情得心应手,

没想到能在今晚,觑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

这个摸耳朵的动作也是,小孩似的。

“什么江公子醉了”

阎清欢坐在江白砚左侧,闻声转头,掩不住惊讶。

这才几杯。

像他,已经被镇厄司的前辈们灌完第六杯玉露白了。

仔细一看,还真是。

江公子的耳尖和颊边全泛着红,显然酒劲上了头。

江白砚斩钉截铁“没醉。”

“江公子。”

施黛伸出三根手指头“这是几”

江白砚

这种幼稚至极的事,他从两岁起,就没再做过。

江白砚“三。”

“三”

阎清欢睁圆双眼“施小姐,他果然醉了”

施黛

施黛被他说得一懵,反复检查自己伸出的手指,的确是三根。

到底谁醉了

“我来问。”

阎清欢憨厚笑道“江公子,你正对面坐着谁”

江白砚“陈澈。”

阎清欢扼腕叹息“那是个黑色的木柜子。”

施黛默默抬眼,恰好与江白砚对面的陈澈对上视线。

被确诊为黑色木柜的陈澈

施黛扶额“江公子阎公子醉了,你多担待。”

“这叫微醺。”

柳如棠为阎清欢再添上一杯“继续继续,今夜我送你回家。”

阎清欢毫无被哄骗的自觉,乖巧应道“多谢前辈”

在他不远处,宋凝烟意识不清,对月吟诗。

白轻坐在上席,朦胧醉意里,一边笑,一边用自己设阵的灵线翻绳玩儿。

原来这就是大人与酒的世界,目睹来龙去脉,施云声觉得很吓小孩。

施云声一言不发,抱紧手里的甘蔗汁。

江白砚轻揉眉心。

方才生出的诸多困惑尚未消散,酒意上涌,令他更觉心乱。

这种意乱,是否全因喝了太多酒

施黛咬一口水晶龙凤糕,观察他的神色。

看起来不太舒服,脸色很差,耳朵绯红,眉头轻微锁着,神情阴郁。

他喝了酒,觉得难受吗

“江公子。”

施黛不喜欢把疑问憋在心里,惯于有话直说“你如果醉酒不舒服,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江白砚能因担心她受冻,特意背她走完小半个长安,施黛自认有点儿良心,这种时候,理应对他多加关照。

总受江白砚的照拂,她都不太好意思了。

心念芜杂,江白砚没有逗留的心思。

而且在玉露白的作用下,他感到头昏脑热。

耳朵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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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砚本应拒绝她的陪同。

话到嘴边,却在舌尖浑然一转,成为天差地别的意思“多谢施小姐。”

像入了魇。

酒后的感觉堪称奇诡,坐在椅上还不觉得,起身的刹那,头脑仿佛坠进沉甸甸的泥。

好在江白砚理智尚存,稳下身形,只眼睫颤了颤。

耳边响起施黛的声音,在道他醉酒不适,提前回去。

然后是一名镇厄司同僚的感慨“江白砚居然一杯倒今后如果再打不过他,就给他灌酒。”

“胜之不武,卑鄙”

另一人接话“你说,在剑上洒酒,比武时能把他熏醉吗”

“我先送他回家。”

施黛拍拍施云声头顶“你照看好流霜姐姐,别让她喝得太醉。”

施云声欲言又止,望向屹立不倒傲视群雄的沈流霜,轻轻点头。

留沈流霜和这群酒鬼单独待在一起,他也不放心。

对面位置,柳如棠挪动视线。

他们站起来了。

她在问他用不用扶。

他拒绝了。

唉呀怎么能拒绝差评,大差评

他们一起出去。

江白砚在帮施黛开门,明明醉了,是下意识的动作吗

很好,孺子可教,还能扳回一城。

柳如棠抿紧的嘴角重新上扬。

“在想什么”

沈流霜瞅她“笑得很诡异。”

白轻还在翻花绳,即将翻出长安城地形简图“万分诡异。”

“不重要。”

柳如棠生龙活虎,一扫颓败“来来来,接着喝”

今晚月色很好,清辉普照,遍地是泄银般的清光。

施黛与江白砚走出醉香楼,第四次悄悄掀起眼皮,用余光凝睇他。

其实没有很“悄悄”。

因为她立马被江白砚察觉。

“施小姐。”

他扯了下嘴角“在做什么”

糟糕,被抓包。

局促与慌乱一晃而过,施黛没觉得多不好意思,诚实回答“在看你。”

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江白砚一时噎住。

“因为江公子总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

施黛认真思忖,说到最后,小小嘚瑟地笑出来“我想看看你喝醉酒的样子嘛。”

深冬的长安仍在落雪,纷纷扬扬,飘入她发间。

江白砚看了眼那片融化的白“为何”

施黛说“你太好太优秀,从没出过错。”

这是真心话。

与他们相处时,江白砚像幅飘渺的画,美则美矣,却和所有人隔得很远,无法接近。

太完美无暇的人或物,反而容易惹来窥探,想见见他沾染尘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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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好了”

玉露白醉人,她也喝过酒,这会儿略感醺然,在醉意下坦坦荡荡。

施黛一笑“所以想看看你和平时不同的样子。”

江白砚轻哂“让施小姐失望了。”

他不至于醉得厉害,顶多后脑生热。

施黛方才那番话,让他觉得好笑。

他剑气中的杀意从不隐藏,哪怕是沈流霜与柳如棠,都对他心怀警惕。

只有施黛能一本正经说出他“太好了”这种话

她究竟为什么会生出这样荒唐的错觉

指腹抚过袖间的黑金短匕,江白砚眼中闪过讥诮。

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情态,施黛若想看,他有许多。

她见到以后,恐怕再笑不出来。

“怎么会失望。”

施黛语意轻快“江公子此刻,就和平常挺不一样的。说起来,这是我头一回见你喝酒。”

月光铺洒满地,把人照得分明。

江白砚的一双眼睛分外好看,眼皮薄,睫毛长,饮酒后软绵绵地垂落,有几分人畜无害的乖巧。

他的尾音也透出懒倦的软“嗯,是第一次。”

施黛“第一次”

她猛地想起江白砚饮下玉露白后,脸上类似茫然的神色。

不会吧。

施黛福至心灵“你以前没喝过酒”

江白砚没隐瞒“嗯。”

居然

怔忪一刹,施黛笑逐颜开“第一次很重要的。以后江公子每每想起第一次喝酒,都会记得,是和我们在一起。”

江白砚不置可否,轻扬嘴角“施小姐的说法,倒很新奇。”

施黛是闲不下来的性格,酒后愈发兴致勃勃,迅速接茬

“这种事忘不了。我第一次喝酒,是小时候。那天看见大人喝,自己也想偷偷尝一口,结果被辣得够呛。”

想起当初一口闷下白酒的体验,她脸色苦巴巴“特别难喝你今天尝试玉露白,感觉怎么样”

江白砚

勉强聚起模糊的意识,江白砚道“不如何。”

施黛以为他再不济,也会礼貌评价“尚可”。

看来喝酒后的江白砚,比其他时候更实诚。

她笑得更欢,轻盈盈弯起眼“不喜欢喝酒的话,我以后带你去试试长安的果饮。石榴汁百喝不厌,没人不喜欢。”

江白砚侧目,瞥见她的一颗白亮虎牙。

他莫名顿了顿,淡声调侃“吃喝一道,施小姐已臻入化境。”

“那当然。”

施黛得意洋洋“天下英雄,唯能吃与能睡耳。”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踏入施府后,施黛送江白砚回到他的小院。

院中覆了薄雪,沿墙的翠竹绿意欲滴。

施黛恍惚想起半个月前,江白砚血蛊发作,就是在这儿饮下她的血。

血蛊再次发作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今夜多谢施小姐。”

江白砚打断她的思虑“时候不早,施小姐早些歇息。”

“江公子也是。”

护送任务顺利完成,施黛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倘若哪里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江白砚笑了笑。

他没打算多话,抬臂推开房门,袖口垂坠,露出一截苍白劲瘦的腕骨。

恰在此刻,有什么东西从袖中坠出,落在雪地上,啪嗒一声轻响。

施黛顺势看去,望见一块白玉。

从整体判断,勉强称得上是白玉。

玉身缺失一小块,像在很久之前碎裂过,右上角空空如也。

留存的位置雕刻有一只蝴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翅膀泛出墨色的黑。

施黛脱口而出“雕花蝴蝶玉佩”

江白砚面色如常,从雪中拾起玉佩“施小姐认得”

施黛点头“在珍宝阁见过同类款式,但成色不及这块好。”

雕花蝴蝶,在大昭有两重含义。

一是蝶恋花枝,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百年好合。

二是“蝴”与“福”谐音,送人雕花蝴蝶玉佩,是花间潇洒、自由自在的意思。

“可惜这块没了花。”

江白砚攥起玉佩把玩,笑得心不在焉“成色再好,也没用了。”

施黛定神打量,发现玉佩被撞碎的地方,恰好是蝴蝶飞向的花枝。

那地方空了一块,趣意不再,反增困厄,搭配蝴蝶翅膀中的混沌墨色,像堕入泥沼,被困在囚笼里。

“它的翅膀,”施黛问,“为什么是黑色”

江白砚沉默瞬息。

“或许因为,”他语带轻嘲,“这块玉在血水里浸过太久。”

那不是墨,而是深红近黑的血。

施黛心口一跳,遽然有了预感,猜到这块玉佩的来由。

能对江白砚寄予期望的人,曾躺在血泊中的人,只可能是他父母。

她立刻噤声,反而是江白砚神色淡淡。

他对往日的回忆习以为常,即便自揭伤疤,也只会感到自虐的快意。

再者,施黛的表情让他觉得有趣

突然安静下来,没了咋咋呼呼的劲,手足无措,呈现出懵懂的纯澈。

在他的魇境里,施黛也曾露出这样的神态。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想见见与平日不同的模样”。

“施小姐不必在意。”

收敛心绪,江白砚下达逐客令“夜已深,回房歇息吧。”

施黛欲言又止。

每当涉及江家灭门惨案,她都不知道如何安慰。

左思右想,什么“别难过”、“总会过去的”,尽是又大又空,不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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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子安歇。”

江白砚颔首,关拢房门。

屋里没燃灯,月影破窗而入,成为唯一光源。

指尖摩挲在冰凉玉佩上,他轻笑出声。

这是爹娘送他的生辰礼,愿他此生自在逍遥。

后来江府遭黑衣人屠戮殆尽,值钱的宝贝被掠夺一空。江白砚死里逃生,再回家,眼前一片废墟。

这块玉佩因撞裂小半,被人随手丢在血泊中。

江白砚把它拾起时,玉里浸透浓黑血色,擦不掉,抹不开。

肮脏的破烂。

与他恰好相衬,都是污泥里爬不起来的货色,无人在乎。

什么自在逍遥,全是笑料。

醉意未褪,意识涣散。

江白砚眉眼舒展,左手压上右臂,找到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这是在魇境里受的伤。

江白砚用力按下。

鲜血涌流,打湿绷带。

痛意驱散酒意,让他获得短暂的清醒,以及扭曲的愉悦。

指节一寸寸收紧,剧痛如刀割。

江白砚在疼痛中睁眼,猝不及防,望见窗边人影一晃。

有人。

看身形,是施黛。

她还在这里做什么

一瞬回神,江白砚垂下衣袖,推开窗。

吱呀响声里,四目相对。

失策。

施黛没想到他会打开窗户,整个人呆在原地,像受惊吓的猫。

然后突然有了动作,把双手藏到身后。

江白砚似笑非笑“施小姐。”

简简单单三个字,压迫感强势得让人头皮发麻。

施黛破天荒地忐忑“江公子。”

她抿唇不语,眼珠一转。

几息后,施黛破罐子破摔伸出右手“送给你。”

这个动作毫无征兆,江白砚抬眸的刹那,撞进满目红艳艳的火,又像一道绮丽迤逦的霞。

他定睛看清,施黛手里是花。

一大捧梅花。

江白砚难以理解她的想法“施小姐为何送我花”

施黛胡乱揉了把头发。

玉露白后劲很足,让她的脑子晕晕乎乎。

她能看出玉佩对江白砚的重要性。

父母把雕花蝴蝶玉佩送给子女,赠的是一份心意,期盼孩子无拘无束、无虑无忧。

偏偏江白砚身上的束缚太多。

与玉佩中的蝴蝶如出一辙,他双手染血,遍体伤疤,被囿于一方天地,无法挣脱。

想起玉佩残缺的花枝,施黛酒劲上头,一拍脑门,去施府梅园摘下大捧梅花。

她本打算把花放在窗边就走,哪曾想到江白砚来这

一出,

两人当面撞上。

很尴尬。

施黛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合。

“你的玉佩。”

施黛说“碎了。”

碎开的是花枝,

施黛便摘花为他补回来。

江白砚想通她的逻辑,发出两声低笑。

“你别笑了。”

施黛知道自己的举动奇怪又幼稚,被他笑得耳根发热,搓了搓脸颊“明天酒醒,我会不好意思。”

她第一次给同龄男生送花欸

托那杯玉露白的福,她是醺醺然的姿态,眼尾红潮好似两抹晕开的胭脂,连鼻尖都浸出粉色。

江白砚顺着她的意思应了声“好”,眼尾弯出的弧度没消。

“总之,玉佩上过往的残缺,或许没办法补上。但你想要花的话”

施黛把梅花一股脑塞进他怀中“今后,总有人愿意为你摘的。”

逝去之事不可追,尚有明日值得期待。

入目是一团生机盎然的红,以不容抗拒的姿态侵入视野。

江白砚低眉,语气听不出情绪“施小姐意有所指。”

她就是意有所指。

施黛吐字如倒豆,总算说出憋了许久的话

“江公子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可以相信我们、依靠我们一些我,爹爹娘亲,流霜姐姐,还有更多的其他人。”

当一幅永不出错的画,太难太累了,更何况江白砚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江白砚凝眸,长睫垂落,掩去晦暗之色。

寂静里,忽而听见施黛的声音。

清脆悦耳,像夏风吹过,拂动风铃。

“江公子。”

戳了戳江白砚怀里的红梅,她没头没脑地问“这束花,蝴蝶会喜欢吗”

直白古怪、天马行空的问题,是施黛能说出的话。

问的是玉佩上的蝴蝶,又或在问他。

她送的花,蝴蝶会喜欢吗

没有任何道理,心底倏然漫开陌生的热与麻。

江白砚试图将它抓住,却只触及转瞬即逝的风。

紧随其后,是倾盆大雨,来势汹汹,水珠不偏不倚落在心尖,涟漪千百,欲意难填。

他极其缓慢地闭了闭眼。

江白砚好一会儿没说话,施黛好奇探去,对上他墨玉般的桃花眼。

她看见江白砚勾起嘴角。

“施小姐。”

他眼底醉意朦胧,笑音很轻“我右臂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

两人隔着一扇窗,施黛看不清屋内的景象。

自然不可能知道,仅仅一墙之隔,江白砚的左手一次又一次按压血口,指尖陷进肉里,一片狼藉。

他却只是笑,薄唇苍白,眼眸被窗外大雪所染,清光荡漾“施小姐可否帮我看看”

江白砚更醉了。

离开醉香楼时,他还能

保持一部分理智,

竟像什么力气也不剩,连眼风都很软。

施黛掀开他袖摆,被吓了个清醒。

江白砚在魇境受过伤,右手小臂缠有绷带,全浸着殷红鲜血。

“怎么会这样”

施黛一个激灵,帮他一圈圈拆开绷带。

越看越心惊。

湿濡的绷带被拆去,显露那道深深血痕。豁口汩汩淌血,不晓得有多疼。

她的手指开始哆嗦。

“你别动,我帮你处理。”

施黛掏出一块手帕,从上往下,擦拭伤口附近的血渍“这是怎么回事”

江白砚淡声“在醉香楼里,不经意磕碰过桌角。”

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施黛想,不过只磕碰一下,能这么严重吗

把血污擦拭干净,她开始上药。

江白砚任由她捣腾。

窗外月色皎洁,照亮眼前人的脸,眼底有光。

距离太近,他能瞧见施黛纤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上下晃荡。

施黛的指尖抚过伤处。

肌肤相贴,一侧是裹挟凉意的柔软,一侧是被痛楚撕裂的滚烫。

那丝柔意在伤口反复碾转,动作好似研磨。

比难忍的剧痛更惹人心悸。

“疼的话,记得告诉我。”

施黛认真擦药“要轻一点儿吗”

江白砚坐在椅上,想看她,需要抬头。

他生有一副好皮相,神情淡漠时,眉眼柔和却冷肃,满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今晚饮了酒,眸底水波柔润。耳尖的薄红攀上他眼尾,像纤薄惑人的小钩。

带着醉意在勾她。

“施小姐。”

江白砚轻声说“可以更重。”

施黛

什么什么更重

她以为自己听错,茫然撩起睫毛。

视线交汇,幽微烛光下,江白砚朝她笑了笑。

是昳丽至极的笑,锋锐的唇线杀气内敛,懒散乖慵,不像清冷疏朗的剑客,更似山间勾魂的艳鬼。

只这么一眼,施黛被他笑得耳后滚烫。

他还有若隐若现的酒窝。

施黛大脑宕机一息。

施黛大脑尝试重启。

可恶,施黛痛定思痛,她好没出息。

江白砚嗓音微哑“多谢施小姐。”

如同生长在潮湿阴暗之地的植物,贪婪汲取养分。

在施黛察觉不到的角落,他细细感悟轻柔缠绵的疼痛。

江白砚逐渐上瘾。

但药膏总有涂完的时候。

“好了。”

把绷带层层缠好,施黛满意点头“之后别再磕着碰着,好好歇息吧。”

两人喝下玉露白,或多或少感到头昏脑胀,施黛道别回房,江白砚并未挽留。

他没有理由挽留。

她的背影徐徐远去,被月色拉得很长。直至人影消失不见,江白砚关紧房门,看向桌上的梅花。

鲜妍似火,娇艳欲滴。

出神端视片刻,他垂首轻嗤。

施黛把他当成什么她凭什么相信他

在她眼里,他难不成真是个面慈心软的蠢货。

面慈心软的蠢货能得到这束花,真正的他呢

倘若施黛知晓他的本心、他的恶念

他没接着去想。

出于习惯,江白砚下意识想按压手臂的伤疤,利用疼痛缓解烦闷。

指尖停在绷带上,微微顿住。

他终究没用力,而是轻柔拂过,回想方才的触感。

梅花安静躺在桌面,他摘下一朵,漫不经心地打量。

施黛腰间的香囊,恰是梅香。

鬼使神差,江白砚将花瓣含入口中。

暗香勾缠,溢散于舌尖,再顺咽喉往下,直入心间。

“施小姐。”

心底的情绪涌如潮卷,江白砚分不清那是杀意、醉意、恨意亦或其它。

指腹摩挲右臂的刀痕,疼与痒,花香与血气,一并融在夜风里头。

今日他第一次饮酒,亦是第一次,有人送他花。

施黛所言不假,第一次很重要。

按压在伤口的力道渐大,疼痛加剧。

他心觉欢愉,笑里夹杂微弱喘息,用衔着花瓣的薄唇轻声唤。

“施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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