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界不相信眼泪》

128 燕雀志5 寇绮容虽然也是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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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绮容虽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芙蓉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但她一抬眸,却恰好看了角落里垂手站桩的叶集云。

──她虽爱偷懒, 眼里也是从来没有活儿, 不当差的时候, 也不像别人似的在主子面前打晃儿···但自从芙蓉大刀阔斧地整饬了启祥宫的规矩明确了每个人的职责,像这种当差的时候, 她倒也不会掉链子, 让干什么也干什么, 不至于仗着从前的情份“仆大欺主”, 支使不动她。

而且,出乎寇绮容的意料的是── 论理,她一个县官家的小姐, 应是不懂得宫里的规矩的, 在辛者库时也是光见她闷头干粗活, 谁知竟然比起内务府拨来的芙卉也是半点儿不差, 站一晚上都依然是规矩极好的, 腰都不会松一下。

灯下看美人,叶集云那本就不凡的美貌越发乍眼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却偏偏显眼极了。

寇绮容忽然有点不确定起来——就算她没有抬举集云成为自己的助力的心思, 这样的人, 一旦现身于御前,真的会永远只是一个宫女吗?

······

因为心态上的这点细微的变化,所以明明她应该继续示弱,表现出自己处境的不妙, 好让集云将来尽心尽力地为自己所用的。

可是不知怎么的,寇绮容下意识地顺着芙蓉的话道:“你说这些做什么?万岁不来,自然有万岁的缘故。前朝事情忙碌本宫难道不知道吗,万岁体贴、怕本宫多想,早已经说过他近段时间会很忙的。”

很有几分死鸭子嘴硬的味道。

芙蓉比起她那九转十八弯的心思来,压根儿没有想那么多,见她想得开,就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连忙顺着她的话凑趣儿,叽叽喳喳起来。

结果,嘴硬的后果,就是被啪啪打脸···第二天懿轩就摆驾翊坤宫,盘桓许久,同庄妃和大格格一家三口好好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临走又赏赐给还在襁褓之中的三格格下一大堆东西,这才意犹未尽回到了乾清宫,继续办公。

——说到底,寇绮容也不过是他年少时的一场足够美好的邂逅,但后宫美人如云,一个个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上,其他人自然也有其他人的依仗。

就像集云曾经为了刺激萧九,用来形容他的那句话一样:多情才最无情。

对旁人的多情,便是对还不曾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的寇绮容的无情了。

如集云预料的一样,面对着风刀霜剑般的外敌,集云之前的不配合所带来的小小的不愉快,早就被寇绮容抛诸脑后了。

她也不再强装淡然,拉着集云和她坐在一处,忧心忡忡地道:“集云,翊坤宫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万岁竟然不先来看望本宫,要是在翊坤宫问起了那天的事情···倘若庄妃颠倒黑白,本宫可就陷于被动了。”

──就像集云之前曾对127断言的一样。比起原始剧情中看到的,寇绮容果然有了很大的变化,叶集云没有与她同时获封并迅速得宠,她不得不独自面对后宫争斗,心里没底的同时,她也不再从容淡然。

不过,集云倒是觉得她这样挺好挺可爱的,更加像个活生生的人──寇绮容,寇嫔娘娘,她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还是个小女孩呢。

若说之前集云的表现是怄得她心里有怨说不出,那么此时,被她病急乱投医地抓了壮丁的集云,简直就像是小天使一样了!

她很是诚恳,且意外的言之有物,安慰道:“主子何必杞人忧天,万岁爷待主子如何,咱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要让奴婢说,翊坤宫早已失宠,不过是仗着有大格格罢了,万岁千不看万不看,总要看着自己的闺女儿不是?万岁爷子嗣不丰,至今也不过庄妃得大格格和三格格、敬妃得二格格、和妃得大阿哥而已──主子您当知道,这三位娘娘的妃位,也都是由此而来的。”

——寇绮容的那一番话,问庄妃会不会说她的坏话是假,吃醋、患得患失才是真。

集云看穿了这一点,暗戳戳指出懿轩不过是看在皇格格的份儿上而已,自然十足劝到了点儿上,寇绮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不少。

集云又道:“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主子您不缺皇宠,为今的重中之重,也应该是将心思放在皇嗣上才是。只是,从前在辛者库中操劳太过,也未曾好好保养,依奴婢看,也该请个太医来扶一扶脉,调理调理身体才是啊。”

寇绮容一下子听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听她这样说,竟是一刻也坐不住,一叠声叫来了刘福,命他拿着自己的帖子,立刻去请一位太医来。

这没头没脑的突然来这么一出,刘福傻呵呵地摸不清楚状况,但也没多问,连忙领命而去了。

在原始剧情中,寇绮容既然果真坐到了她此时所想的那个位置上,果真成为了这腥风血雨中最后的赢家,她自然也是个心计过人,不容小觑的人物。

但她的那点儿心计,在集云面前压根儿就不够看,所以想让她厌恶自己的时候,寇绮容那样沉得住气、自诩鸿鹄而不将她看在眼里的人都能恨不得上来大巴掌抽她──想让她跟自己贴心的时候,因为一个小小的建言,就让寇绮容顷刻间忘记了几日前那小小的不愉快。

能在宫里当差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就算是太医也一样,所以寇绮容虽然只说请平安脉,子嗣的事情连半个字都没提,太医却好似心知肚明。

当那鬼精的太医很是贴心地宣布“娘娘的身子虽然底子虚弱,也因为长时间的劳累有些亏损,但只要从现在起悉心保养,都是能养回来的,便是诞育子嗣,也毫不受影响”之后,寇绮容大约是心情实在舒畅,更是大手一挥,很不合规矩地让这个姓乔的太医也给集云诊一诊脉。

要知道,对于集云这样的二等宫女来说,光是让太医诊脉这件事,就已经是殊荣了。

外人面前,集云没有把自己懈怠规矩的那一套表现出来,她恭恭敬敬地给寇绮容磕了个头当作谢恩,这才自己搬来了一个绣墩,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果真人鬼成了精,连寇绮容对集云的盘算也能猜出来,还是因为不过是举手之劳、来都来了,乔太医不动声色地朝集云的脸上扫了一眼,并没有推诿。

可是等他有些漫不经心地一上手,神色立刻就变得凝重起来了。

寇绮容看他神色有异,连忙借口自己口有些干,故意支开了集云。

集云也不在意,装作不识眉眼压根儿没有看出门道的模样,脚步轻快地进了茶水房,才一进门,脚下就是一顿。

——叮。

【关键人物怜惜值+20,当前怜惜值33。】

集云明明眼底漫上了得逞的笑意,行动间,却全当做没听见,认认真真地沏了一盏香茶,重新进到了正间。

沏茶可是费功夫的事情,她绕这一圈再回来耽误得足够久,太医此时已经告退了,集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好奇道:“娘娘,太医说了什么?见他脸色不好,奴婢的身子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说着,难免露出了几分忐忑和忧惧来。

【关键人物怜惜值+5,当前怜惜值38。】

明明怜惜值嗖嗖地涨,可寇绮容却偏偏语气轻快地道:“是有一点。齐太医说你气血虚、再加上体寒什么的,比本宫更差了许多,所以将来子嗣上可能会艰难一些,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太医说了,只要调理得当,也都是可以养好的,不是什么大事。”

那脉相是集云借助系统的力量,自己做的手脚,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不是“可能会艰难一些”,分明应该是亏损太过,此生难以再有子嗣才对。

她故意装出全然相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奉上茶盏后,俏皮地抱着托盘拍了拍胸口,笑道:“吓死了吓死了。看太医的样子,还以为是奴婢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要不久于人世了呢。”

【关键人物怜惜值+5,当前怜惜值43。】

她话虽这样说,但在寇绮容的心里,后宫女子,如果失去了诞育皇嗣的可能,那简直是还不如得了绝症命不久矣呢。

而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除了慷慨地贡献了一大波怜惜值之外,她也无疑对集云更放心了一些,枉她来日有怎样的造化,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不足为惧,也就让她更能用得安心了。

包容而又无奈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哪有这样咒自己的,你这丫头。”

说话间俨然又是那个气定神闲的寇绮容,被接连发生的事情搞得有些涟漪的心态,因为有了皇嗣的这个目标,再次平稳了下来。

而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次请太医,还有一个预想不到的收获。

晚上,御前太监传旨启祥宫──时隔数日,懿轩终于又要来看望他的这位白月光了。

芙蓉一得了消息,就连忙催促着集云沐浴打扮,还奉命送来了很多寇绮容赏赐给她的衣裳和首饰。

只是集云比寇绮容矮一些、也瘦一些,她赏下的衣服并不合身,那些首饰也大多是华贵有余,精致不足的类型。

集云面对着这些东西冷笑连连,只觉得乏味。

也不知道这是寇绮容的意思,还是芙蓉办左了差事,都已经成了定局了,还要使这么个未必有用的小绊儿,何必呢?

集云动都没动那堆打眼一看也算是花团锦簇的衣裳和首饰。

粗使宫女替她备好了热水,她舒舒服服沐浴过后,就重新穿上了自己原本的宫女服式,一件粉色山茶花暗纹的旗袍,石青色同花色的比甲。

至于发型,她从前虽然从没有见过、梳过这个世界流行的,那些个在她看来有些古怪的发型,但她手巧,看别人梳两遍也就会了。

此时也不用假人之手,自己取过银制錾山茶蝴蝶的银扁方,梳了个所谓的两把头,又在发髻上随便簪了两朵又是红又是粉的姑绒宫花。

为了不耽误办差不敢多佩首饰,只在手上带了一个乌秃秃的老山檀十八子。

这样的一身打扮,既不花哨,也完全没有故作雅致脱俗,简直称得上一声规矩了。

等她收拾停当,重新回到了正间的时候,本来在进补药的寇绮容见了她的打扮,动作一顿。倒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思量之色。

反而是一旁服侍着的芙蓉心思浅得一眼就能看穿,看到集云这样的打扮后眉目舒展,没再一对上集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见微而知著,瞧她这样子,集云猜也能猜到那些暴发户土大款一样的头面首饰是谁的手笔了。

不过,她一个字也没有提,根本没有告状的意思。

疏不间亲,芙蓉是寇绮容从前在府里的贴身丫头,也是懿轩专门送来的,是他的一番心意,寇绮容爱用她,对她身上的小毛病皆视若无睹,集云又何必枉作小人呢。

寇绮容打量着集云,集云也同样光明正大地在观察她。

——既然已经决定了“偏向红尘闹”,寇嫔娘娘显然也是悉心打扮过的了。

她穿着一件秋香色绣着海棠的氅衣,极衬她的肤色──寇绮容本来不过是中上之姿,只占个端庄大方,唯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肤白胜雪,所以打扮时也自然会无限放大自己的优点,此刻朦胧的灯光下,恍若月宫仙子一般。

同样是两把头,头上戴着的是一套红玛瑙葫芦样式的头面,耳垂两粒红玛瑙,质地上乘,那红简直映在了她的肌肤上,动人极了。

集云这会儿是“贴心小宝贝”状态,眨巴着真诚的大眼睛,艳羡道:“娘娘天人之姿,便是奴婢看了也心动的。”

她说得真心实意,便连一向对她很有意见的芙蓉也骗过了,忍俊不禁地捂着嘴凑趣儿道:“主子您瞧,集云若是男儿,必是浪荡子弟呢!”

一时间众人都笑起来,这明间内,竟是氛围融融。

寇绮容自傲,芙蓉偏心,自然都不觉得。唯有守在门口的刘福趁没人注意,没忍住,将集云好好地看了两眼,心里暗道:“娘娘自然是花容月貌,只是娘娘是精心打扮了的,叶姑姑是完全没有打扮的,怎么放到一起一看,反而······

下头的话,刘福哪怕是光在脑子里想一想也不敢的,连忙掐断了自己的思绪,继续专心站起桩来了。

天擦黑,约莫是戌正时刻,但闻禁鞭开道之声——圣驾到了。

寇绮容连忙起身,让左右替她看看身上可有不妥当之处。随后就是空旷的宫道上次第传递的拍掌声,万岁爷驾临启祥宫。

按照规矩,宫主位寇嫔娘娘(也是启祥宫唯一的一个主子)率众出迎,跪在院子里恭敬等待着。

身着暗红常服的懿轩大步走了进来,亲手将她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语带疼惜道:“上回不是跟你说了不必多礼,不必亲迎的吗?你的身子弱,还是要多注意一些的,朕一听说启祥宫请了太医,坐也坐不住,恨不能推了那些杂务,立刻就来看你。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这才知道,今日的他原来是被请太医的事情引来了启祥宫。

寇绮容温温柔柔地笑着,先是带着小小的不赞同,冠冕堂皇地道:“万岁心疼臣妾,可是规矩不可废。”

懿轩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子,倒也没再说什么,撂下一句“都起来吧”,就牵着寇绮容的手向内室走去。

寇绮容任由他牵着,又道:“让万岁担心,是臣妾的不是。臣妾的身子并没有什么的,都是集云这丫头,这两天在臣妾的耳边唠唠叨叨的,催着臣妾说该让太医请平安脉了。结果这一请不要紧,倒让齐太医开了两三个进补的方子给臣妾,一个比一个苦。”

说着,嗔怨地夹了一眼垂首站在一旁的集云。

懿轩前几次来,集云都在贯彻刚从辛者库掉到福窝里一心偷懒享福的角色,根本没到御前服侍,加上一伙人初来乍到百废待兴,启祥宫的规矩也还没有抓起来,也就没人顾得上管她。

所以懿轩现在也只是勉强记住了芙蓉和刘福,压根儿不知道其他人哪个是哪个,听她这样说,疑惑道:“集云?”

寇绮容就使了个眼色,集云连忙出列,上前磕了个头,口中道,“奴婢集云,万岁爷万福金安”,被懿轩叫起后,才站起身,眼神也只敢落在懿轩的喉结上,不敢直视天颜。

说是不敢,但余光一扫也就看见了。

──长相在其次,这个登基还不足四年的年轻的帝王,身上的王霸之气也已然是大有具像化的趋势,龙章凤姿,气宇轩昂,让人面对他时先是被其气势所摄,然后才能看到他这个人,看到他的五官。

出乎人意料的是──从进了启祥宫后,他举手投足间无疑都流露出了一种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偏偏长相却带有一丝邪气,丹凤眼、悬胆鼻、菱形唇薄而微翘,不笑时也似含春。

他打量集云的时间似乎略长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很快就自然而然地道:“嗯,你很好,知道关心你主子的身子,退下吧。”

集云低眉顺眼地蹲了一个万福,果然退到了一边。

懿轩也就不再关注这个小小的宫女,转向寇绮容,殷殷嘱咐道:“良药苦口,你不要任性,齐潞平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既然开了方子,你就要遵照医嘱才是。”

寇绮容连忙柔顺地应了一声是,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心里却有些急切、也有些烦躁。

她让集云在懿轩面前露脸,说得直白一点,还不就是让她去勾/引万岁吗?结果呢?她表现得都快比芙蓉还要规矩了···这算怎么回事呢?

方才集云上前时,寇绮容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她分明是看到了万岁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的。

后宫美女如云,能让懿轩惊艳的,那都不是难得了,那是天与之幸、是祖坟冒青烟才对!趁着这功夫,她便是凑趣儿两句,自己再递个话,事儿也就成了六七成了。

结果好么,怎么还没怎么呢,她利利索索的给退回去了。

寇绮容无法儿,只好自己又找了个话题,叹了一口气,做怀念状道:“从前在辛者库,这丫头与臣妾投缘,情同姐妹。臣妾身子的不争气,若不是多亏了集云处处关照偏劳,恐怕走不走得出辛者库,都还不一定呢。”

寇绮容到底算是懿轩放在了心上的人,一听她这样说,对集云的印象就大大地好了起来,心想,倒是个忠义的。

再加上心疼寇绮容,捏了捏她的手,一时间神色变幻,倒多了些人味儿。

见状,寇绮容心里的酸气不由散了些许,又道:“所以接了圣旨,臣妾孑然一身,什么也没从辛者库带走,就只把这丫头带来了。”

集云这次连上前都没有了,只在原地跪下,动容地道:“娘娘仁慈,主子的大恩,奴婢永生不敢忘。”

寇绮容欣慰地笑了笑,命她起来了。

懿轩也不是个傻子,两人几日不见,本是该好好温存的,寇绮容却三番五次提起这个宫女儿,是什么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宫里人说话惯常是露一半藏一半的,寇绮容要引荐集云,也不是把她往懿轩面前一推,然后说万岁您看这丫头怎么样,要是还看得过眼儿,您就收了吧。

那成什么样子了?皇上和娘娘都不要体面了吗?

因此话说到这个地步,懿轩自然已心照不宣,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寇绮容一眼,一语双关地道:“你倒是疼她。”

寇绮容展颜一笑,柔顺地靠到了懿轩的怀中,什么都没有说。

男人总是又想让你大度贤惠,又不想你太过大度、显得没把他放在心上的。寇绮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也就没有再拿着集云说话。

两个人天一脚地一脚地说了几句闲话,寇绮容便道:“万岁要不要换下外衣?臣妾怕冷,这屋子里头也暖和的,何必穿得板板正正的呢?”

能舒服点儿谁不愿意?懿轩进后宫就是来享受的,自然是从善如流地站起了身。

寇绮容又一个眼色,集云连忙在芙蓉的指点下取来了放在启祥宫的懿轩的一身天蓝色葛绸家常袍子。粉面含春,带着羞意服侍着懿轩至碧纱橱后头的里间更衣。

方才寇嫔发话,御前大太监凌威本想上前的,一看这架势自然也识趣儿,很自然地又退了回去了。

不知懿轩在前朝发威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但身在后宫的懿轩,似乎总是闲适而温和的,这种和熙温存的待遇,便是集云这个小宫女都同样能够享受。

他嘴角始终带着隐隐的笑意,舒展地张开了手臂,任由集云动作灵巧而又轻柔地取下他腰间挂着的各种物什,小心翼翼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中,然后再一一解开了他身上精致复杂的帝王常服的无数个盘扣,伺候着他脱下了外袍。

春三月,天气已经足够和暖了,除了方才褪下的那件夹袍,懿轩并没有再穿别的衣服。

虽然里衣也还是严严实实地穿在身上,但属于精壮男性的热气却透过了薄薄的里衣,直令人晕头转向···眼瞧着眼前的小宫女脸越来越红,懿轩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集云的脸倒是不红了——不仅不红,还一下子变得煞白,眼瞅着就想跪下请罪。

懿轩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了集云的手肘,惊讶道:“这样胆小?”

眼前人空有一张便称倾国倾城也绝不算是夸张的脸,娇艳无比、直胜过满宫燕瘦环肥,却偏偏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倒是,别有风情。

见多了娴静大方的大家闺秀,这样惊弓之鸟一般的小美人倒也让他新鲜,懿轩起了怜惜之心,不想太难为了她,轻轻拍了拍集云的胳膊,安抚道:“无妨,继续为朕更衣吧。”

集云连忙蹲了蹲膝盖,取过一旁的袍子,伺候懿轩换上了。

从方才开始,她一边为懿轩更衣,一边就在嘴里叨叨咕咕的,虽然近乎于无声,但嘴巴总是动个不停的,皇上又不是个瞎子,自然早就察觉了。

只是怕自己一问她又要赶紧跪下答话,瞎耽误功夫,所以一直装作没看见,并没有问。

等到服侍毕,集云乖巧地退到了一边。懿轩就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念叨什么?是不是方才被朕吓到了,所以在偷偷地骂朕。”

——好吧,怜惜归怜惜,吓唬胆小的美貌小宫女,还是挺让人上瘾的。

集云也果然被他吓到了——大约是被这一句吓得狠了,偏偏又被懿轩抓着胳膊不能跪下,她竟是连那所谓的不能直视天颜都忘了个干净,惊慌失措地抬起脸来直视着懿轩,转眼就含了一包泪,要掉不掉地道:“万岁爷,奴婢没有!奴婢不敢骂您的。”

懿轩知道这是规矩,伺候主子,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就算是受了委屈了也不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失态,让主子看得碍眼,所以小宫女连眼泪都不敢掉下来,巴巴地忍着。

他却偏偏不足意,又故意道:“哦?‘不敢’骂,这么说,还是想骂的了?”

这下子集云什么规矩也顾不上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起来,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被他接连地一吓,连忙竹筒倒豆子地全交代了,急切道:“万岁爷,奴婢真的没有,奴婢从前没有服侍过,昨日娘娘说···奴婢就特意使了五两银子,问了一个嬷嬷服侍万岁爷更衣的流程和要注意的地方,方才是在念叨那个!”

懿轩表面上板着脸,别提多吓人。

其实心里都快要笑死了!这宝里宝气的傻丫头,说到五两银子的时候,竟然还不自觉地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山银山花出去了呢。

其实从头到尾,什么规矩,什么胆怯,都是假的。

这可不是什么辛者库刚爬上来的不懂事的小宫女,这是集云。她自然清清楚楚自己外貌的优势,抬起脸来的角度,贝齿咬住嘴唇的小动作,全是精心计算──恨不得连每一滴眼泪里都带着一个二元一次方程式。

不过······

今天他是来看寇嫔的,别看寇嫔今日做的顺水人情,真要是舍下她幸了这个小宫女,那就不是顺遂她的心意,成了打她的脸了。

懿轩自然是不舍得寇绮容受这个委屈的,眼见把人都逗哭了,他老人家倒是神清气爽心满意足。

收起了故作的严厉,摘下腰间的玉佩扔到了集云的怀里,对着手忙脚乱接住了的集云道:“赏你一片服侍朕的心,这个玉佩就当抵你那五两银子了。”

能让他贴身佩戴的玉佩,别说五两,就是五百两恐怕也不止啊!

这可是划算的买卖,集云连忙惶恐谢恩,恭送着懿轩出了碧纱橱。

一夜春恩,第二日赴承乾宫的寇绮容又有了久违的底气,就连应付那个对上她仍有些心虚的长春宫马答应时,也是客客气气的,无懈可击。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

这才是寇绮容本来的性情,任别人出尽招数上蹿下跳,她都应该是淡然的。

她现在一心一意就是要找出那个让自己猝不及防而颇有些狼狈的蝴蝶簪事件背后地黑手。可惜细细观察下来,却是一无所获──看谁都可疑,看谁却又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强敌在侧,她却连一点儿眉目都没有,从慈宁宫回来的寇绮容自然心情算不上有多好了。

她让人叫来不当值的集云,询问昨日懿轩的反应。

集云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跟她说实话,只道“万岁没有同奴婢说话,只是更衣过后,就离开了。”

寇绮容本就心气儿不顺,闻言难得地黑了脸,就差把“不中用的东西”几个字直接说出来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仍然是那个端庄娴雅,七情不上面的寇绮容,方才的失态似乎只是集云的错觉。

集云只觉得有趣,她像是故意在拉扯寇绮容的情绪一样,这时才从怀中取出了那个玉佩,平铺直叙地道:“不过,万岁临走前,说奴婢服侍得好,赏下了这个玉佩。”

寇绮容神色一凝,芙蓉连忙取过玉佩,递到了她的手中。她是都统家的小姐,自然不会连玉的好坏都看不出,手中的这一枚玉质上上乘,雕工也是万里挑一,而且,分明是懿轩贴身常佩的那一个。

难得不是游龙这样犯忌讳的纹样,而是万福万寿,恰好可以赏人呢。

寇绮容把玩了一番,好似是全不在意地又给了芙蓉由她还给了集云,道:“既是万岁爷赏你的,那你就好好地收着吧。”

她似是随口般地道:“你的手,恢复得还挺快的?”

跪在下头的人有着一张绝色的脸,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一切都是上天造化的恰到好处,只有那一双手略有不美,虽不至于丑陋,一看就能注意到,指节比起其余女子略显粗大。

但,比起之前又红又肿还遍生冻疮的样子,的确是像寇绮容所说,恢复得很好也很快了。

对于她的这句话,集云似乎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平常地答话道:“回主子,正是开了春就好了许多,也就是您还记得,早就没事了的。”

问的人和答的人都很寻常,仿佛凌空过了一招,谁都没当真也谁都没用全力,却让在场的旁观者一个个都觉出了不对劲,不由得心中一凛。

寇绮容没再说什么,让她退下了。临了,又衔着笑意味深长地道:“这两日筹备着吧,想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集云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意思,低头恭敬应了一声,人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步退了出去了。

方才的事情她不在意,127倒是挺在意的,怒冲冲道:“这个关键人物果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她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手成了那样子,有一半是帮她干活干的,冬天洗衣服,夏天搬东西,怎么来的她不知道吗?还说恢复得快,难道意思是你造假了吗?”

集云却不像他那样愤怒,反而笑嘻嘻地道,“怎么会呢,寇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她的确不是,就算心里是,也不会蠢到说出这种除了得罪人没有任何用处的话来。

她说集云的手恢复得很快,是点出集云自来了启祥宫后,一直暗自保养着双手,分明就是存了些许心思的,至少不想她自称的那样无欲无求,同时也是表明她已经看穿了集云的心思,想要借此而重新占据上风。

而集云的话,却是暗戳戳指出寇绮容才应该是那个最关心她的手的人,如今拿着她的手说事,就算她说对了,难道不理亏吗?

对127,集云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简单地道:“她自然有她的意思,不过,这不是很好吗?”

“枉负敏妃拳拳之情”,是吗?

集云怼寇绮容并没有意见,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明明是各取所需的事情,最后却扯什么辜负不辜负。

要讲理就讲理,要论情就论情。

不能我跟你讲理,你跟我论情吧?

——不知道这一次看在别人的眼中,狼心狗肺、辜负旧恩的,是集云,还是寇绮容。

······

大约是集云给懿轩留下了还算深刻的印象,寇绮容说就这两天,结果晌午都没过,御前太监徐晃就来启祥宫传了万岁口谕,让集云去乾清宫侍奉笔墨。

集云给寇绮容磕了个头,就随着徐公公出了启祥宫。

徐晃还挺热心,一路和她搭着话,和气道:“姑娘也不换一身衣服?咱们不急的,要不您回去换身衣服梳梳头呢?让人等着您就是了。”

集云何止是没打扮过,虽然不至于蓬头垢面,但她简直都称得上是朴素的了,方才不知道干什么活呢,连袖子都挽在了手肘上没解下来呢。

听了这话,她一边解着袖子,一边向徐晃感激地道:“多谢徐公公,不必了,咱们就这么去吧。”

她朝着自己一笑,徐晃心里就是一突···太监虽然是没根的东西算不得男人,但不代表没有绮思之心,就这一笑,徐晃觉着自己脚下的步子都开始发飘了──心想:也怪道人家不耐烦打扮呢,长成这样子,就是不打扮,也胜过旁人打扮啊。

一时间看在这张脸的份儿上,服侍起来也更加精心了,不为爱美之心,为这张脸将来必有大造化。

一路上,和集云叨咕了很多懿轩的禁忌和习性,集云自然是如获至宝,谢他不住。最后又塞了个荷包给他,里头足有二十两,也是叶集云在宫中八年,最后的一点家当了。

反正她很自信,这一趟绝不白来。银子嘛,将来她不会缺的。

集云本以为服侍笔墨就是个由头,没想到她低眉顺眼地进了东暖阁后给懿轩磕了个头,懿轩却根本没空搭理她,头都没抬,声音都是匆匆的,随口吩咐道:“起吧,替朕磨墨。”

集云连忙应了一声,借起身的功夫扫了一眼,他那御案上堆了许多的折子和文书,懿轩奋笔疾书,显然正忙于政务。

都这么忙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叫来,难道真是只想红袖添香,让自己伺候笔墨的吗?

集云虽然不解,但一点儿也没多耽误,迈着悄无声息的小碎步来到了懿轩身侧。待他上前,本来服侍着的那个乾清宫宫女就躬身退到了一边了。

集云拿起墨锭来,动作娴熟地磨起墨来。

两人本来相安无事,懿轩正斟酌的手中的这个折子,忽闻一阵沁人心脾的隐约香气,倒是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懿轩不由皱了皱眉头,向身侧看去。

一看到身边的人是谁,倒是微微收敛了方才被打断了思绪的怒意,沉了声音好奇道:“你熏的什么香?”

集云懵懵地眨了眨大眼睛,道:“回万岁爷,奴婢不曾熏香的。”

懿轩挑了挑眉,以为这小宫女也有心眼儿,跟他来“自带体香”的那一套呢。

将她打量了两眼──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带着的那串老山檀十八子。

晃荡在白生生细伶伶的手腕子上,懿轩顺着心意,也没管她的话,直接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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