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晚上，苏洛声洗完澡后踢踏着拖鞋走进单人房。

房间里，陆九时一如既往坐在床头看资料，男人穿着宽松的睡衣，双腿交叠，比白日里多了份随意和闲散。

苏洛声的脚步停了停，随后，扭扭捏捏地走过去。

狠话是放出口了，不过他到底要怎么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家伙呢？

……显然不可能让这家伙自己主动来说。

苏洛声就在床边坐下。

两条腿伸直、放平，扭来扭去，在地上弯折着塑料拖鞋鞋板，可劲儿地折腾。

他身后，男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资料上移开。

在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的瞬间，又迅速将目光重新移回到资料上。

苏洛声扭过头去，认真地问：“陆九时，你为什么喜欢睡在床的外面？”

陆九时翻了一页资料，回答：“……没有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哦，我以为睡在外面是因为方便你半夜起来上厕所……”

“……我一般不起夜。”

“啊，那你的肾很好。”

“……”陆九时沉默片刻，面露戏谑，“嗯，我的肾是很好。”

苏洛声狼狈地抓了抓头发，没话找话好尴尬啊啊啊。

他一下一下揪着床单，又瞄了眼陆九时的手上的资料，试探着问：“你现在还看推理小说吗？”

“看，但是没以前多了，”陆九时从资料里抬起眸来，“这就是你了解我的方式？”

“不行嘛。”苏洛声别扭道。

“行，”陆九时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微微侧过脑袋，问，“你呢，你现在还看推理小说吗？”

苏洛声一下子抓紧了床单。

男人似乎也不打算继续看了，一边将资料整理好，一边说：“要是有觉得不错的作品，可以推荐给我，我可能都还没看过。”

苏洛声含糊道：“我现在也不怎么看了，看耽美小说比较多……嗯，就是那种网文……”

陆九时的动作停下。

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后背上，苏洛声小声道：“反正你肯定觉得挺小白的吧。”

陆九时顿了顿，说：“不会。”

“挺可爱的。”

依旧是那种平静的，陈述事实一般的语气。

让人分不清真假。

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苏洛声闷声不吭地坐了会儿，起身说：“我关灯了哦。”

“嗯。”

他将摄像头用布盖住，再关了灯。

这才十点，他们大概是所有房间里最早熄灯的，两人却都习以为常。

就着窗外的月光，苏洛声折回来，爬上床。

陆九时已经躺下，当苏洛声从他身上跨过去的时候，他伸出双手，扶住了他的腰。

陆九时的手掌很大，五根手指很修长。

苏洛声喜欢好看的东西，他当然也会在意陆九时的手，从小到大，他偷偷看过这双手无数次。

而被这双手握住腰的时候，那种在他不愿意承认的想象中出现过的晕眩感来得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猛烈。

有一种整个人都被握住的感觉。

他在黑暗中咬住下唇，不敢说那里长满了痒痒肉，那会显得他很弱鸡。

于是，只好忍着一瞬的战栗，忍着一瞬电流在皮肤底下胡乱飞窜的心慌，迅速跨越过去。

两人的气息短暂地交融，又分离。

苏洛声成功爬进了床的里面，躺下。

空调运转着，室内温度很低。

他喘了口气，平静了会儿，拉起被子盖好，陷入沉默。

能听到来自身旁的均匀、绵长的呼吸。

可他知道，陆九时此时也睁着眼，并没有打算马上入睡。

苏洛声忽然开口，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下去：“我小时候其实不爱看书的，小学三年级之前，那种课外书，字比画多的我都不看，我爸妈念给我我都不爱听。”

他能察觉到陆九时转过头，看向他。

被子底下，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苏洛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好的是他要了解陆九时，此刻他却在剖析自己。

他不是一个特别坦诚的人，对陆九时尤其如此。

他对他有许多小秘密，或许陆九时从不知道，也或许他们俩是在心照不宣。

反正，这是苏洛声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谈及这些事情。

他紧张极了。

可白天的游戏和傍晚的承诺让他觉得，他们俩之间或许能有短暂的停战。

他就突然变得很想说。

“我爸总让我学学你，看看你多爱看书，有事没事手里总捧着一本，所以才会年纪小小就书香味十足，学习成绩还这么好，”苏洛声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我特别烦。”

“你又不是在看什么世界名著，看的風雨文学，我爸他根本不知道……”

陆九时又笑了。

他轻声说：“所以，你后来是怎么爱上看书的？”

苏洛声别开脸，面对着窗户，不愿意说了。

他的黑发很凌乱，耳朵尖从中钻出来，在银色的月光下闪耀着光泽。

陆九时凝视着那可爱的小尖尖，伸手触碰了下。

是烫烫的。

苏洛声缩了缩脖子。

“因为我？”

陆九时的喉结滚动了下。

黑暗之中，他的嗓音低沉中掺杂了一些沙哑：“因为我在看，所以不服输的苏洛声也开始看了？”

“……你肯定觉得这样很学人精吧。”

“不会。”

“你是真的从来没发现我在学你吗？”

陆九时沉默片刻，道：“没有。”

就算有过一瞬的念头，也从来不敢确信，因为——

“我只知道你很讨厌我。”

苏洛声索性翻过身，背对着陆九时，闷闷地说：“我是很讨厌，就是太讨厌了，所以反而总会忍不住想看你在干什么。”

“我想在学习上赶超你，但每天熬夜也就勉强考上A中。上了高中之后，平常成绩都在三百名开外，你却从来没从年级第一上面掉下来过。”

“想在体育上赶超你，但跑步跑不过你，跳高跳不过你，也就游泳能和你游个差不多的时间。”

“想变得比你更帅，但是每天喝牛奶打篮球，身高还是停在了一米七八，结果你上了大学都还在长。”

“特别烦。”

苏洛声不喜欢示弱，尤其是面对陆九时。

这种感觉果然很别扭。

可倾诉欲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他不想承认，在陆九时身上，他体会到了一种怎么追都追赶不上的无力感。

可有时候，他也会很错乱。

因为本来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是那种见到一个优秀的人就想与其比较的人，他爸爸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止陆九时一个。

可为什么他偏偏对陆九时这么执着。

这种执着的愤懑里甚至带着一丝委屈与不甘。

苏洛声闭了闭眼，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你明明长得那么好看，连星就有一个很帅很聪明的哥哥，我从小就特别羡慕他。”

苏洛声近乎混乱地说着。

“可是你老是板着一张脸。你小时候都不是板着脸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偶尔嘴里蹦出来的几句话也噎死人。”

他身后，陆九时微微起身。

“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小时候第一次说上话的情形吗？”

那是雪夜后的一个生日派对，过生日的那位也是锦阳山庄里的二世祖之一。

苏洛声在派对里见到了面无表情的陆九时，他穿着白色毛衣，被衬得精致漂亮，却坐在窗边，没有情绪地看着客厅里如群魔乱舞般的同龄小孩，像是与他们分隔在两个世界。

苏洛声被连星塞了一杯饮料，拉去一起玩狼人杀。

可期间，他忍不住一眼一眼地往窗边望去。

他心跳飞快地发现，窗边那人也在静静地回视他。

别墅里有这么多人。

他却只看着他。

苏洛声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某种奇妙的牵引。

他依旧记得那一晚雪夜，这个小哥哥面无表情的俯视——从头到尾，这个人没有动过一下。

直到和他一起出门玩雪的连星发现他不见了，焦急地找了过来，才将他拉起。

冰天雪地里，苏洛声冷到觉得害怕。

他害怕这个小哥哥，也对他的冷漠感到疑惑，但又受到牵引似的，忍不住想去接近。

于是一局过后，他假借换一杯饮料，磨磨蹭蹭走去窗边搭话。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记着要有礼貌，他扭扭捏捏地自报家门：“我叫苏洛声，就住在斜对面，那栋黄色的房子就是我家的，院子里还有棵树，是海棠——”

“我知道。”小哥哥出了声。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空灵。

苏洛声惊喜地睁大眼睛，他觉得那个雪夜里他感受到的冷漠或许是一场误会，是天寒地冻给他的错觉。

他兴奋地等待小哥哥告诉他名字，作为他们友谊的开端。

面前的男孩却盯着他，说：“你很像跳跳。”

苏洛声一愣：“跳跳是谁？”

“我家的狗。”

苏洛声一僵。

……哈？

……

月光之下，苏洛声回忆到这里，气笑出了声。

“我那次真的超级生气，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怎么会有人第一次和人聊天就说别人像他家的狗啊？”

“而且那次到最后你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还是从连星嘴里把你名字问出来的，”苏洛声说着说着，翻过身去道，“陆九时，你那时候到底怎么想的——”

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男人在他身旁撑起了身体。

苏洛声被大片的阴影盖住了。

他愣了一下，手被执起。

陆九时握住他的力道很温柔，像是拢着一掌心的水。

苏洛声愕然，反应过来后，触电般地想要抽离。

陆九时却在这时收紧手指，温柔又强势地将他的手掌心，贴上他的侧脸。

“你……”苏洛声瞬间觉得自己的掌心开始疯狂冒汗，“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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