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庭别墅”坐落在北城寸土寸金的地段。

闹中取静，曲径通幽。

初秋的午后，本该静谧一片的别墅区内却响起阵阵喧哗。

“倒——倒——再往后倒一点——好好好——停！”

“大件先搬进去，易碎的东西当心着点别弄坏了。”

漂亮的别墅前停着辆厢式大货车。

几个晒得黝黑、身材结实的壮汉正往车下搬东西。

吵嚷声打破了别墅区一贯的清静。

客厅里，已过四十却依然风姿卓越的漂亮女人指挥师傅们把家具搬到指定位置。

看见从门外进来的人，女人低呼一声：“你搬它干吗，不重啊？”

只见对方摇了摇头，抱着硕大的纸板箱径直上了二楼。

“我说我搬，橙子非要自己来，外头还有两大箱呢，都不让我们动。”

门外跟着走进来个光着膀子的男人。

男人身材健硕，皮肤晒成小麦色，说话时眼里带笑，一脸憨厚。

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沈妍无奈摇头，“一定是她那些宝贝滑板，别说你了，谁碰谁死。”

“我们手上没轻重，不怪橙子，”男人爽朗地笑了笑，同时环顾一圈，眼里露出惊喜，“这房子可真不赖，外头的院子也漂亮。”

沈妍一脸得意：“不好我能花那么多钱么？”

男人朝四周看了两眼，压低声音，“我听说你为了买这套房子把两间铺子抵押出去了？”

“知道这里的别墅几年才出一套房源吗？”沈妍说，“要不是我一下子拿出那么大笔现金，怎么可能落得到我手里。”

“也是，环境治安交通都没话说，橙子以后上学也方便，”男人点点头，“比起解放村，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解放村几个字让沈妍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她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叹了口气，“要是她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卡车开走后，沈妍在楼下整理了一番才上二楼。

二楼晒台上，有个人坐在小马扎上。

那人手里拿着钢刮板，正一遍遍认真细致地刮着滑雪板的边刃。

三十度的天气，她却不嫌热，穿着长袖长裤。

黑色运动服衬得弯腰低头时露出的一截后脖颈雪白一片。

“你洛叔他们走了，”沈妍看见地上的滑雪板，皱了下眉，“怎么又在鼓捣这块板了？”

板子有些年头了，如果沈妍没记错，这是许澄第一块成人板。

边刃早磨得不像样，板身上也有不少划痕。

那么多昂贵的板子，她独独宝贝这块便宜货。

许澄手上不停，只很轻地“嗯”了声。

沈妍在她身边半蹲下，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柔声问：“不去看看你的房间吗？”

“看过了。”许澄说。

沈妍期待地问：“觉得怎么样？”

许澄抬头看了眼沈妍，很快又低下头，淡声说了句“还行”。

沈妍露出委屈的表情，“你小姨我忙活了大半年，就只是‘还行’啊？”

擦板子的手顿了顿，沉默半饷，许澄抬起头。

和沈妍的妩媚风情不同，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

眉眼干净，瞳仁漆亮。

不说话只是抿一下唇，嘴角边的笑窝便若隐若现。

明亮纯粹得一如浩瀚星河中最亮的星子。

但与之相反的，是从眼神到表情，似深潭里的寒冰。

盯着人看时，千年不化的冷气扑面而来。

她想了想说：“房间很好，这里也很好，但……”

“但你还是更喜欢解放村？”沈妍替她把话说完，见她垂着眼皮不搭腔，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你丁爸丁妈他们，在那里住了十多年，我和你一样舍不得。可解放村那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过去我们住那儿是没办法。现在我们日子好过点了，你也已经高三，小姨希望能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

在听到沈妍嘴里“那种地方”时，许澄的眼睫颤了两下，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使上了全身的劲儿，明知碰不着却还要拼了命地往上够，非要买到这里来。”沈妍说，“我知道他们在背后笑话我虚荣、打肿脸充胖子，但我不在乎。”

沈妍顿了顿，手指捏着许澄瘦削纤细的肩膀，“阿澄，小姨唯一在乎的只有你。”

许澄五岁那年，父亲病逝，母亲再婚后移民出国，把年幼的她留给当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沈妍。

都以为年纪轻轻的沈妍不可能把孩子带好，谁知她不但好好把孩子带大了，还给了她一个不比任何人差的家。

“小姨，我……”

许澄的话被电话打断，沈妍朝她摆了摆手，回房间接电话去了。

房间里很快传来她的骂声。

“我草你妈的罗大嘴，那间铺子是老娘花真金白银买来的，爱拿来干吗就干吗，老娘就是在那给你立坟头摆排位都没人敢逼逼！你手伸得够长的啊，还让我给你腾地方？我呸！你丫早上起床头着地了吧！你去打听打听，我沈妍在辉展市场怕过谁……”

沈妍在北城一个叫辉展的水果批发市场做生意，在那地方做生意，风格主打一个彪悍。

许澄见怪不怪，重新拿起滑雪板。

只是她才拿钢刮板刮了两下，突然停住动作，而后偏头，看向了晒台一侧。

虽不是联排，但两栋别墅间的车库共用一堵墙。

从许澄这里的西晒台可以望见隔壁那家的东晒台一角。

隔壁那家的晒台上，窗户半开。

许澄干脆放下手里东西，站起身走到晒台边。

她双手撑在边沿，看着对面的人，冷声问：“墙角好听吗？”

“吓死人了，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凶……”

“怎么了？”程锦东看见保姆小姚捂着心口走下楼梯。

“先生，我们隔壁今天有人搬进来了。”

“嗯，”程锦东点了点头，“我听见了，动静还挺大。”

“那阵仗何止是动静大啊，简直是地动山摇！”保姆想起刚才在晒台上听见和看见的，“搬来了一大一小，不知道是不是母女俩，要真是，那当妈的也太年轻了。”

说完她又补了句：“看面相不好惹。”

程锦东笑起来，“你还会看面相？”

“先生你是不知道，这两个人可没素质了！大的满口脏话，骂人的话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还有那个小的，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可那双眼睛，像是要盯进人肉里去……”

“小姚？”厨房的门被打开，一抹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后，林帆语带责备道，“背后议论别人也算不上有素质吧？”

“可那家人真的……”

“好了，”林帆打断保姆，朝她招了下手，“过来帮我的忙。”

“好的太太。”一看林帆脸色不对，小姚不再嚼隔壁的舌根，钻进了厨房帮忙。

“还有你。”林帆看向一脸看好戏的老公。

程锦东冤道：“我可没在人背后说闲话。”

林帆睨了他一眼，“但你也没阻止。”

程锦东摇头失笑，“林教授，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在小姚开口说第一个字前就猜到她接下去要说什么，并且把一切有可能出现的毒荼糟粕统统扼杀在摇篮里。”

林帆点了点头，满意道：“觉悟不错。”

吃过晚饭，林帆切了水果让小姚送去楼上。

门外响起敲门声，林帆以为是物业来修后院下水管道的，打开门却发现不是物业的人。

她茫然地望着门口陌生的脸，“你们是……”

“我们今天刚搬来，”沈妍说，“搬家人多，出出进进的没吵到你们吧？”

得知她们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林帆欣喜道：“搬家嘛，难免的。”

“不好意思啊，师傅们不是专业搬家公司的人，平时在工地上干活，习惯了大呼小叫。”沈妍将手里拎着的东西往前递，“这是自己店里卖的水果，您别嫌弃。”

“您太客气了。”林帆说。

两人在门口寒暄推拒了会儿，最后林帆拗不过沈妍的坚持。

许澄把小姨和自己手里的几箱水果一起搬进去。

瞧林帆盯着许澄的背影看，沈妍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主动介绍：“我外甥女许澄，今年十七。”

“十七……高三了吧？”林帆问，“在哪个高中念书？”

“之前在京城，这学期刚转到咱们市附中。”沈妍说。

闻言，林帆眼睛一亮，笑着说：“这不是巧了么！”

说完不等沈妍问“巧在哪”便冲楼上喊了一声。

许澄把水果搬到楼梯扶手旁的空地上，一只眼睛蓝琥珀般漂亮的布偶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

布偶一点不怕生，蹲在许澄脚边，灰白相间的猫头亲昵地蹭着她裤腿。

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时，许澄正蹲在楼梯边。下巴垫在膝盖上，轻柔地顺着布偶背上蓬松的毛。

听到脚步声，许澄抬起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双薄绒拖鞋，然后是灰色运动裤包裹着的一双长得逆天的腿和干净清爽的白色T恤。

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淡色的唇抿成条薄冷的直线。

看人时的神色，就跟他现在所站的位置一样，一副高高在上的矜贵和傲慢。

楼梯上的人在看见许澄后，也停住了脚步。

两人隔着半个楼梯的高度，一上一下，互相对视。

门口林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我儿子程允深，也在附中念高三……”

从程家回到自己家。

沈妍瘫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捏着眉心，“剩下的我明天送去其他几家。”

许澄给沈妍倒了杯茶。

从决定买这里的房子开始，沈妍每天都在为了筹钱、办手续和装修奔波。

“累是累，但值得，”沈妍坐直身体，眼里闪过精明，“隔壁林教授一家都是高知，儿子成绩肯定不会差，你们俩又都在附中上学，这个资源得好好利用起来。”

“什么资源？”许澄问。

“你傻啊，远亲不如近邻，平时请人家辅导辅导，不比外头请家教实惠方便？”沈妍说，“咱们这套房子算是买对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缘。”

许澄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在想她小姨未免想得太美了。

林教授也许人不错，但她儿子……

许澄回想起刚才在程家，林帆让程允深把水果搬去厨房时，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迟疑和抗拒。

人家分明没把他们当近邻看。

许澄没让沈妍跟着去，自己把剩下的水果送去了其他邻居家去。

送完最后一家，她边往家走边看手机。

一个名叫“解放村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里，消息已经聊到了99+。

许澄被群里长辈了几次，只能出来说几句。

她刚在群里冒泡，另一个三人小群很快有了动静。

【菁菁不是青青：橙子，我以为你死了呢，发你一天消息不回。】

【橙子：我怎么死的？】

【JUN：还能怎么死的，住大别墅美死的呗！】

【菁菁不是青青：丁晓君你丫的嫉妒心都快从鼻孔里冒出来了吧！】

【JUN：然后你接住一口吞下去，变成了对橙子邪恶的死亡诅咒。】

【菁菁不是青青：尼玛丁晓君，隔夜饭都被你恶心吐了。】

三人群里的另外两人，于菁菁和丁晓君和许澄在解放村一起长大。

十多年前许澄和沈妍刚搬来解放村时，和这两位原住民天天打架，后来打着打着就成了死党。

初中毕业后，许澄被选拔上国家队去了京城，丁晓君考上北城附中，于菁菁混了个职高。

即使分隔三地，三人的关系也一如既往。

【JUN：说真的，大别墅住着怎么样？】

【橙子：还行，挺大。】

【JUN：就这？你跟我们就别装了，北城有谁不知道“绿庭雅墅”是什么地方？】

【菁菁不是青青：嘿嘿，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很好意思地经常来叨扰你和妍姨的。】

【JUN：据说住在绿庭的都是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唉对了，知道你家隔壁住的是什么人了吗？从商还是从政的？】

许澄打字打到一半，脚边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到了路边。

借着路边昏黄的地灯，看着像是只……

橙子？

她往前走了一段，竟然又发现了几只。

许澄跟着“橙子们”一路来到小区垃圾房。

她捏着鼻子，用手机依次照过垃圾桶。

最后她不怕脏地把一个黑色垃圾袋从垃圾桶里拎出来。

打开后看到里面装的全是水果。

垃圾袋上破了个洞，路上那些橙子应该是不小心掉出来的。

沈妍说第一次送人礼物，得挑好的送，不能丢份儿。

许澄看着垃圾袋里个大新鲜的水果，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

【菁菁不是青青：橙子怎么又没声了？别墅区是不是树太多信号不好？】

【JUN：于菁菁同学，弱智不是你的错，但总问些降低别人智商的问题就是你的错了。】

【菁菁不是青青：丁晓君同学，有种下周末你别回来！】

【橙子：隔壁住了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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