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30

窗外的风景快速掠过，晃得人头晕眼花，车内的空气沉闷，带着淡淡的烟味和皮革气息，显示出一些劣质工业和机油的气味。

约克皱起眉，脸上带着不适，让艾达内心隐约焦躁起来。

“这是临时借同事的车，我的车在之前的事故中损坏去维修了，”

“？”

约克没意识到对方说这话时为什么，眉头微微松开点，茫然的看过去。

“临时借的车，所以车里的烟味还没来的及做清洁，有点难闻。”艾达迟疑：“我以为你因为这个不舒服。”

“我是不喜欢烟味啦，不过这个还可以忍受。”约克舒缓眉头，意识到艾达能提出这点，大约她自己也不喜欢车内的味道，于是提议道：“不过我觉得开点窗会更舒服点，你怕冷吗？”

艾达没有异议，于是秋末冬初的冷风灌了进来，吹起约克宽松的薄毛衣。

在约克本人感到冷之前，他的智能手表就微微震动下，星期五在屏幕中亮起一行提示：“空气温度微微低于体表温度，建议您把车窗关小点，或者简单盖一件薄毯。”

这是托尼·斯塔克为约克设置的提醒，因为之前约克感受不到也无法感知出不同的痛感，因此对外界的感知也降低，他感受不到在茶几角磕出的淤青，也意识不到自己内脏的疼痛是不是因为饥饿。

在某次约克因为不能分辨体感温度，也意识不到冷暖，导致他感冒发了高烧之后，托尼·斯塔克正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为星期五设置了一系列提醒，包括但不限于什么时候该喝水了，吃多少适量，不至于让约克因为无感而饿晕自己或者把胃吃撑。

日常生活的所有问题事无巨细的都列在其中，换了其他人或许会觉得烦，但约克不，他对此接受良好，对斯塔克先生塞过来的无数定位器和人工智能也欣然认可。

他的隐私观念还没建立完全，托尼·斯塔克的这些监督和提醒在他看来，就好像是【地球online】游戏的新手指引，虽然琐碎，但也相当有用。

唯一让约克有些紧张的是，斯塔克先生在紧张盯着自己时，眼底闪烁的思索和意味深长，这让约克有种被看透了的紧张感，担心被斯塔克先生发现自己的身份。

不过这件事也是有好处的，因为日常和作息提醒，约克也有理由和机会去反向盯着斯塔克先生，在对方沉迷实验不愿意睡觉或者吃东西的时候前去催促，以“斯塔克先生要做个好榜样”的理由迫使托尼不得不改善作息。

即便只是为了让小孩养成好身体，他也需要早睡最起——当着那小烦人精面的时候，背地里，他可以偷偷再潜入实验室。

不过这个提醒已经逐渐消失，一方面是约克灵魂上的灼痛逐渐消散，他现在已经能获得身体的大多数感知了，另一方面他在那些提醒中生活相当长的时间，已经学会并习惯了日常生活的节奏。

他在大多数人眼中已经是个完整的正常人了。

星期五逐渐变成了类似siri的存在，只是偶尔提醒约克出门注意加衣服，或者像现在这样告诉温差。

约克很听劝，当即就把车窗升上去一半，果然感觉车内温度舒服了点。

他看着艾达的疲惫的表情，关切询问后只得到了加班的回答，有些怀疑是对方并不愿意说出来，也不勉强，随口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艾达今天见到家人了吗？或者其实是爱人？”

话一出口，约克就意识到了问题，如果对方今天也见到了家人，怎么又会出来工作，大概是和亲人关系冷淡，没有浓烈的爱意支撑亡者回归。

但艾达一脸疲惫，没发现约克话里的漏洞，身体机械性的回答：“是我母亲。”

说完的下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猛的瞪大眼睛，像是短暂陷入了什么回忆中一样。

车子不受控制，速度极快地朝路边的电线杆撞去，关键时刻艾达醒过来，猛的转动方向盘，把车子方向打回来。

她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约克甚至能看见对方额头猛地迸出的冷汗，即便身体做出了紧急预案，但思维还处在混乱之中。

一阵匆忙之后，车子熄火在路边。

艾达双眼无神的怔了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一言不发的重新发车，视线紧紧盯着方向盘，似乎那是世界的中心，而身边那么大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和她关系并不好，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

她似乎是要对约克解释，但眼睛始终没往副驾驶上看一眼，下意识的逃避和心虚做不了假。

约克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也没信这话。

不止因为对方的态度，亡者回归的唯一条件就是生者和亡者之间的爱意，如果她并不爱自己的母亲，那母亲今天绝不会出现在艾达面前。

约克没拆穿什么，他意识到自己开了个不好的话题，此刻安静的等待对方搪塞过去，同时思索着怎么开启下一个话题。

结束一段对话的最好方法是开启一段新的对话，对此约克深以为然。

关于母亲的话题显然让艾达不舒服，但另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就这么忽略或结束这点，而是在开车的过程中坚定目视前方，似乎车前玻璃上有什么提词器，干巴巴的说起自己和母亲的经历，以佐证自己和母亲不和的论点。

不知道是在说服约克还是说服自己。

“我母亲……她生活在一个集体主义浓烈到独权的家族，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目标，任何不为了共同目标而活的人都会被所有人排斥，我母亲的母亲为了她离经叛道的独立意识感到悲哀，她在我母亲叛逃的那天晚上被当众气吐血，不久就离世了。”

艾达表情近乎冷漠，一板一眼，似乎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但令人讽刺的是，母亲费劲一切、甚至气死祖母才得以逃离族群，走到社会中获得普通人的生活。之后不到一年，族人就意识到脱离世界发展的危害，开始主动派人定居美国进行学习。”

“我的母亲成了个笑话。”

约克自从听故事起就皱着的眉再一次死死拧住，他实在听不得这过分片面的自毁式评价，不得已打断对方的叙述：“不是这样！”

他感到艾达说的并不仅仅是母亲的故事，她的母亲和她的某些部分已经融为一体，那些痛苦和背叛——艾达说母亲是个笑话的时候，内心想的恐怕还有本该无辜的她自己。

约克斟酌着语句：“没有你母亲的反叛，你的族人也不会有这样的改变，你母亲是先驱，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

艾达终于舍得看了约克一眼，即便只是透过后视镜轻轻扫过一眼，即便那一眼肯定没让她看到身边的青年，但她却能意识到那张过分显小的娃娃脸上多么正义凛然。

于是接下来开口的话也没那么沉重了，她确信自己的故事会让青年流露出怜悯和关切的目光，对方的蓝眼睛会一直放在她身上，这让她感到温暖，但毫无疑问会让对方轻盈澄澈的心脏增加负担。

她决定长话短说，同时忽略所有令人不适的部分。

“虽然事情起因有些夸张，不过我母亲确实是个完美的贤妻良母，背离家族的教诲，成了哥所有男人都希望有的温柔和善、懂得顺服，渴望家庭和爱的家庭主妇，她最喜欢的是一本烹饪书，书的扉页被她写了一句‘女人的归宿是房子、丈夫和孩子’，那也是她的人生格言。”

“可惜也许是家族基因的缘故，她没能生出一个梦寐以求的儿子。”

艾达发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嘲讽或者诉苦的意思，她甚至是笑着说出这句话，转头想用这句话缓解过分紧张的气氛。

不过她没从身边青年的脸上看出任何笑意，对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回看艾达的目光也带着点哀伤。

这是为什么？

艾达的一部分被分离出去，出神的想这个问题。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明明受到母亲严苛要求和疯癫愤怒的人是自己又不是他，为什么对方会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

分出去的那部分艾达甚至自嘲的笑了笑。

她之前认为对方不是人类，很可能是某个城市的城市之灵，如果她的猜测属实，那对方的共情和难过就更让人费解了。

同时还有点嘲讽，身为人类的她冷血至此，而一个非人物种居然能情真意切的表示同情。

她忽然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总之后面没什么好讲的，我的母亲希望我是个贤妻良母，甚至去学校投诉质问为什么教育改革取消了女生的家务课程，她痛恨我学习一切锋利的东西，为我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和族人而愤怒……好在我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才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时候约克才发现对方的牙齿并不很整齐，没有经受过牙套的摧残，但也有种异样锋利的美。

他又想起自己之前的判断，艾达之所以能见到她母亲，是因为她和母亲之间有足够浓烈的爱。

但这更奇怪了。

她对母亲遭遇的同情不似作假，但同时嘲笑不屑和痛恨也同样存在，而在这些情感的积累上，她对她的母亲又有刻骨铭心的爱，乃至多年过去依旧无法消散。

约克彻底茫然，这些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就像一个刚学了九九乘法表的小孩没法理解线性代数一样，他在今天早上才理解了爱是什么，下午新生的价值观就遭遇了重创。

他费解的尝试带入自己知道的故事，尝试理解，但这只是让他的头越来越疼。

怎么会有人能有这么多情感，她会爆炸的！【1】

终于，在某个瞬间，车子急刹车时，约克的头猛的装在前面，剧烈的痛感取代了无解的思索。

车前玻璃外面是个熊熊燃烧的房子，门扉上挂着的牌子和玻璃里整齐的摆摆放的老书看起来相当熟悉。

约克晃了晃脑袋，看到不远处路边停着的一辆过分古老的姥爷车，思绪回笼，瞬间想起这是哪儿。

艾达已经匆匆下车，掏出武器朝书店里激战的双方小跑过去，忽然书店大门被人砸开，里面分别身披黑白双翼的两人和穿着熟悉紧身衣的女性们缠斗在一起，魔法的闪光不断亮起。

伊沙们和亚兹拉斐尔先生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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