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声此起彼伏，步履匆匆的行人在眼前重叠交错，堆垒出机场的繁忙与嘈杂。

唐心站在接机大厅角落，抻着脖子凝视前方，焦急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说好来接她，等了两个多小时还不见杜明人影。打他手机，居然关机。

一颗心七上八下，唐心担心杜明出了意外。时间越久，不安愈盛。

手机铃声响起。

陌生的外地号码。唐心按掉电话，来电不依不饶，再次响起。

还是同一个号码。

惶恐没来由地蔓延，她犹豫再三按下接听键，对面传来低沉的男音：“是唐心吗？你老公杜明在我们这里。”

心跳顿停，又不规则地剧烈跳起。唐心闭了闭眼睛，强自镇定：“你哪位？”

“我是周成，李瑶的老公。”

“李瑶？”唐心狐疑地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李瑶是谁？”

“李瑶是我老婆，你老公和她通奸。”对方说得相当简洁。

耳边“轰”地炸响，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入大脑，压迫每一根脑神经，隐隐作痛。

唐心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堵得慌，只能发出压抑过的颤抖喘息。

电话那头传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你先过来，见面再说。”

唐心终于找回自己虚浮无力的声音：“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抓了现行，”对方顿了顿，“要不……传视频和照片给你？”

六月天，这句话如冰雹泼天而下，浇得唐心湿透凉透，如坠冰窟。

“让我跟他说话。”唐心咬着牙，两只手抖得几乎抱不住手机。

听筒传来开关门的声音，短短几秒却如地狱般漫长。周身赶路的行人都在旋转变形，颠倒错乱。

“喂，老婆？”杜明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在哪里？”她竭尽全力保持冷静，声音依然抖得厉害。

“我，我在......”杜明说不下去。

漫长的沉默。

唐心像是待在某个黑暗压抑又空气稀薄的地方，悲壮地等着头顶的铡刀落下，血溅当场。

“你，在，哪，里？！”快要疯掉了。

“老婆，是我对不起你，我眼瞎心盲一时犯了错，我是畜生，我猪狗不如，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这一次。”

他承认了。铡刀落地。

巨大的钝痛如岩浆炙烤着她的灵魂，血腥气息在唇齿翻滚。身体里的水分都蒸腾成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唐心抖如筛糠：“我还以为他在骗人。你倒认得干脆。”何其残忍，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她。

胃里翻江倒海，极度恶心又吐不出来，唐心捂着嘴，眼泪打湿了掌心。

“现在你相信是真的了吧。”低沉男音再次响起，“尽快过来，我有话和你当面谈。见不着你人，我们就把他的艳照发到网上。”

对方说了个地址，居然是她的老家H城。

H城是杜明向她求婚的地方，在她自小长大的家里，杜明郑重虔诚地单膝跪地，牵着她的手，说要照顾她一辈子。

才不过短短三年而已，杜明背弃了他的誓言。她在美国废寝忘食写论文的日日夜夜，杜明却跑到她打小生活的地方和别的女人风流快活。

他怎么敢！又怎么忍心？

唐心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怒不可遏，对着电话大吼一声：“只管发去！”

吼完，全身力气被抽空，她软倒在地失声痛哭。哭声凄厉，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个被痛苦逼到失态的女人。

顶着核桃般红肿的眼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唐心看见婆婆满面愁容坐在沙发上垂泪。

婆婆见到唐心，抓着她的手就要往地上跪，被唐心生生抱住拖回沙发。

婆婆揪着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我的心儿啊，你救救他吧。”

唐心看着婆婆的眼泪，麻木问道：“您都知道了？”

“刚才他打电话回来求我劝你过去。”婆婆抬眼，用卑微祈求的目光瞅着唐心，抽抽嗒嗒道，“我知道他混账，你要怎么打他骂他，都是应该的。我守寡把他拉扯大，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起来了，他个畜生却这般作死。他做下这样的事，叫我这个当娘的老脸往哪里搁，叫我在你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开得了口。”

唐心狠下心：“既然作死，还管他做什么。丢人也是他自找的。”

婆婆止住的哭声复又响起，拉着唐心的手哀求：“他好不容易博士毕业进了设计院，平时工作兢兢业业，眼看就要升任副高，要是为这事身败名裂，以后一辈子可都毁了。心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他这次的确做错了，等他回来了你要怎么教训他都可以。这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儿上，你发发善心吧。从前你们还是很恩爱的，他对你也很好，不是吗？”

唐心乱糟糟的脑海里杂乱无序地蹦出各种场景：大学校园与杜明的初遇，博士毕业后顺理成章的婚礼，出国深造前依依不舍紧紧相拥，视频里共同畅想未来——等她回国评了副教授，就要个孩子……最后所有的画面被两具丑陋纠缠的赤luo身体碾压成碎片，化作刀光剑影朝她劈来，从身到心捅了个千疮百孔。

唐心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她要如何对往她心窝子捅刀的枕边人发善心？

见她面露痛苦神色，婆婆关切地拍着她的背：“心儿，你没事吧？我给你倒杯蜂蜜水暖暖胃。”

婆婆冲进厨房，熟练地兑温水加蜂蜜，左手端茶杯，右手搅茶匙，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端到唐心面前。

唐心接过杯子低头抿一口，任凭咸涩的眼泪滴入清甜的蜂蜜水中，又大口大口喝起来。

小学三年级时她父母离婚各自重组家庭，两个家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二十多年来几乎忘了父爱和母爱长什么样子。

婚后婆婆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和杜明。她月事来时，婆婆会给她冲红糖水；胃不舒服时，给她泡蜂蜜水。加班熬夜时，总有一杯温牛奶放在桌边……这些天长日久细碎熨帖的点滴，驱散了从前缠绕着她的噩梦，梦里父母把她一个人丢弃在黑暗中，任她喊破了嗓子也不回头。

婆婆从不摆架子指手画脚，总是任劳任怨地操持家里的琐事。婚后这些年，她漂泊的心终于体会到陌生的温柔，一颗心慢慢松软沉静，身体里总有汩汩暖流在徜徉。

婆婆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你刚回国正累着，又遇到这种事，都是做女人的，我晓得你的痛苦。杜明他做的孽，是我没教好他。我们对不起你，也没办法弥补。这张卡里是我存的一点养老钱，你拿着，好吃好穿哪样开心就多买些，千万别想不开。”

唐心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卡，她放下茶杯红着眼道：“老公在外面偷情被人拿住把柄，做老婆的还得巴巴上赶着去擦屁股，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婆婆没再勉强她，低头不语。过了半晌婆婆站起身，走回她自己的房间，窸窣响动一阵，抱着一个文件袋走出来。

她挨在唐心身边坐下，抖者手从袋子里掏出几张纸，用袖口擦擦泪痕，哽咽道：“去年我托人找关系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这是收据和相关文件。”

唐心怔愣着接过：“您这是......”

“我想着你俩工作都忙，不大理生活上的琐事。万一哪天我突然走了，你们心力交瘁，还得强撑着处理各种殡葬事宜，太受罪。不如趁我活着的时候尽量多做一些，将来好减轻你们的负担。”婆婆一边将纸张收好放到唐心手中，一边慢慢道来。

唐心鼻头微酸，强压下往上涌的泪意，不忍道：“您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早着呢，别瞎想。”

婆婆摇头，惨然一笑：“我本来也以为还早。上个月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脑袋里长了一颗鸡蛋大的瘤子，虽然是良性的，也要尽快开刀。这一刀下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还是早点都对你交代清楚。”

唐心瞪大眼睛，双手握住婆婆肩膀：“妈您怎么早不说呢？医生怎么说的？病历给我看看？”

婆婆抬头，满脸是泪看着她：“你在国外，杜明又老出差......”

唐心恨声打断她：“他哪里是出差！他瞒着您在外头和有夫之妇乱搞！”

婆婆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心儿，妈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妈这次上手术台，不一定能活着被推出来。妈求你救救他，别让他为这件事身败名裂。妈就算是走了，也能了无牵挂安安心心。以后，你当了娘，也能体会我的心情。儿女就算再混账不成器，父母也狠不下心来让他们自生自灭。是我没教好他，是我对不起你。”婆婆双脚一软，从沙发滑倒地上，跪在唐心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唐心也跪了下来，默默抱住婆婆，忍着心口刀割般的疼，任泪水淌到婆婆肩头，洇湿衣衫。

良久，婆婆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唐心终于哑着嗓子艰难开口：“大悲伤身，您别哭了。我去买机票，明早去H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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