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睁开眼，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在慢慢旋转。她强忍不适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在吊点滴。

“你醒了？”

唐心像被抽了一鞭子，警觉地回头，看到杜明。他眉梢嘴角带着淤青，脖子上缠着一圈狰狞的紫红印记。

杜明搬了张凳子在她跟前坐下，满眼关切地看着她，伸手往她额头探去。唐心把脸转向另一边，无声地躲开他的手掌。杜明的手悬在空中僵了一会儿，又没精打采地缩回去。他看见唐心背对着他，把头埋在被单下。

“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杜明的双掌在裤缝两边搓了搓，退出房间。

唐心这才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接到唐心电话的时候，林静正在律所开会。她以为这妞儿回国了要找自己聚聚，忙不迭地走出会议室，兴高采烈地接起手机，没想到晴天迎来一个霹雳，巨粗的那种。

林静把车开得飞快，车轮恨不得在地上擦出火来。她踩着恨天高在医院走廊铛铛铛铛一路狂奔，再一把推开唐心病房门。

“起草什么离婚协议？你跟杜明怎么了？你怎么把自己折腾到医院了？杜明人呢？”林静嘴皮子开机关枪，对着唐心一顿狂轰滥炸！

对上那双通红的，小动物般楚楚可怜的眼睛，林静一下心软得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三两步走到病床前坐下，握住唐心苍白冰凉的手：“你还好吧？”

唐心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往下掉，林静伸手抹掉一茬，片刻不停又来一茬。林静叹气：“祖宗，到底怎么了？”

唐心抽出几张面纸压在下眼眶，抬着头想让泪水流得慢一点：“替我写一份离婚协议，T城的房子归他，存款一人一半，H城的老房子归我。”

“哎呀，这是做什么哟？”林静从病床上弹起来，皱眉尖声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能闹到这个地步？都结婚了，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大家好商量嘛，杜明要是知道我替你起草离婚协议，那还不得把我给吃了？”

唐心终于止住了泪水，她缓缓回头看着林静，压住五脏六腑乱窜的疼痛翻开血肉模糊的伤口给她看：“就是原则性的问题。杜明出轨被捉奸在床，他准备把我送到对方老公的床上换取原谅，保住自己的名誉。”

林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直看着唐心，一脸真的假的。终于确定这不是什么愚人的玩笑，她一脸义愤填膺，大骂杜明：“这个贱逼！”

杜明回来时看到林静坐在唐心床头，十指如飞地敲键盘。后者抬眼冷冷瞟他一下，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杜明心虚地打招呼：“林静你来了。”

林静不理他，自顾自忙，杜明只好把眼神撇到唐心身上，讨好道：“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

他把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正打算张罗碗筷，被抱着笔记本站起身的林静拐着手肘给挤开了。林静把笔记本往他眼前一送，冷声问：“你仔细看一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杜明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笔记本，“离婚协议”几个大字赫然印入眼帘。他慌张地看着林静，又转向唐心，直直朝她床头扑过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婆，我错了。我求求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以后，以后我保证再也不惹你伤心，你千万别不要我。”

唐心悄悄转开脸不去看他，咬牙压住往上奔腾的泪意。她没有理由为这样一个人流泪，更不愿意在他面前流露一丝软弱。

跪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她原以为自己会和他携手一辈子，可现在从他嘴里出来的任何话语，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法相信。可悲他们之间已经山穷水尽。

良久，她轻声道：“没有以后，到此为止。”

杜明膝行向前试图抱住她，唐心用冰冷的眼神传达不容置喙的拒绝。杜明停住，抬起的手臂又缓缓垂下。

“老婆，从事发到现在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忏悔。我们从十八岁相爱到二十七岁结婚，再到今天一起走过了十二年。我们认识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人生的三分之一，你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这样伤害你。”

杜明的泪水顺着眼角蜿蜒，嘴唇不自觉地抖动，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表达强烈的悲痛和懊悔，可是唐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呐喊：“都是演的。”

从前，杜明俊秀的脸上任何一点痛苦的表情她都极容易共情，充满理解和心疼。如今却只有恶心和厌恶。

杜明见唐心一脸无动于衷，继续往深剖析自己：“那段时间我鬼迷心窍，误入歧途。我们和李瑶她爸的公司有个项目合作，她也参与其中，负责需求对接。一来二去她和我就熟稔起来。大概是和你分开太久了......”

“够了！”唐心实在不想听他自述出轨的心路历程。为什么三个字她已经在心里追问过千千万万遍，说到底无非是渣男不爱了，既没有感情牵绊，又缺乏道德自律，一旦遇到诱惑，出轨简直是必然。

任他再舌灿莲花避重就轻，都只会让她觉得恶心。她恶心杜明一边和她视频，一口一口喊老婆，一边和别的女人聊骚；一边在她面前撒娇装乖说自己憋得太久好难受，一边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发泄欲望。

有什么可狡辩的？挖开后悔愧疚的表皮只剩丑陋自私的人性。

“妈脑子里长了肿瘤，要开刀做手术。你回去照顾她吧。你要是肯干脆地把离婚协议签了，T城那套房子归你。卖掉还完贷款，还能剩不少给妈治病。”

杜明还想说什么，唐心打断他：“你要是不肯，我也能让你全国出名。”

杜明顾不得许多，身子往前一趴，死死箍住斜靠在病床上的唐心，泣血般地反复喊着：“老婆，对不起。”

唐心开始奋力挣扎，杜明的怀抱像淬了毒长着尖刺的藤蔓，让她痛苦难捱，血肉模糊。

“你放开我。我们的结局从你迈出出轨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写定了。现在不用在我面前做戏。”

杜明闻言，将她缠得更紧，如沼泽一般恨不能把唐心永远困在怀里。

“杜明，别，别逼我跟你翻脸。”唐心艰难呼吸，“好聚好散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体面。”

林静看不下去，蹬蹬蹬走到床前，九阴白骨爪拉开杜明：“你见好就收吧！出轨了还能分到房子，你就偷着乐吧，拿了钱赶紧滚，别在这里丢人显眼！”

“治病要钱，你是个聪明人，掂量得出孰轻孰重。你回去好好想一下，最迟明天过来签字，否则我给你领导打电话。”唐心看向杜明，“你和周成的对话，我都录了音。”

杜明怔愣地看着唐心，彷佛眼前这个人他不认识，她的话是什么荒谬的无稽之谈，他根本没法相信：“你骗我的，你不可能录音。”

唐心冷笑：“你能把我送到别的男人床上，我为什么不会录音？”她伸手摸索着杜明脖颈上的勒痕，声线如冰冷毒蛇缠住杜明，“我不仅会录音，还差一点掐死你，你这么快就忘了？”

杜明被她怨毒的眼神吓到，试图往后退挣脱开唐心捏着他脖子的手指，他喃喃道：“你，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地下最后通牒，签字离婚，否则我会拖你入深渊。”唐心面色平静，眼底却酝酿着风暴，她威胁杜明，“你大概不知道，仇恨中的女人能做出什么样超越底线的事。”

杜明最终还是哆嗦着签了字。唐心早就料定他会这么做，不管是为了钱，为了名声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人身安全。

她明明知道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可当杜明离开的时候，她依旧心如刀割。灵魂深处破了一个大洞，连着筋脉骨肉，将她过往的十二年统统挖走，如死过一回，痛不欲生。

道理上都明白，情感上却依旧舍不得。人很难完全被理性支配，血肉之躯，脆弱迷茫。

不过是惯性罢了，过段时间就好了。唐心安慰自己。

见唐心一直默默流泪，林静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再把她搂在怀里，无声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静静陪伴安慰。

今天之前，要是有人跟她说，杜明和唐心会离婚，她一定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大骂说这话的人有病。当年杜明能从一众追唐心的男生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低到尘埃当舔狗，对唐心无微不至地关怀讨好，就连矿泉水瓶盖，他都得拧好再递到唐心手中。

公公般的妥帖一做就是十二年，蒙蔽了唐心和她周围所有人的双眼，大家都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俩人锁死了，杜明能宠着唐心一辈子。

谁知，竟做出这等缺德事。

男人啊，根本靠不住！林静忿忿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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