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

在阴翳的屋子里，只见月光微弱的透过木窗洒了进来。

房梁上悬挂着不知为何用的布条，随着元铎打开了门，在风中微微摇摆着。

元铎透过稀疏暗淡的月光，与破败飘摇的布条，朝里看去。

屋子最里面，似乎靠墙供奉着什么东西。

仔细看看，积满灰尘的供桌上，是个有些掉色的莲台，莲台之上是个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的泥塑。

是一个低眉垂目的菩萨，这尊菩萨伟岸的站在那里，佛冠似乎要顶破房顶，而菩萨那眯成一条线的慈悲的眼睛，似乎正在看着元铎。

元铎有些难受，移开了目光。

桌子上净瓶里的枝叶已经干巴巴的不成样子。

在供台的下面，最开始以为是月光与废弃物在阴暗环境下互相映衬的错觉，但这下细细看来……有些令元铎发怵！

这一刻，元铎突然回想起前世的一份记忆。

画过水粉画吗？元铎前世的同桌是一个学美术的女生，元铎上手画过一次。

但画的啥也不是，黄的，绿的，蓝的，紫的，一堆颜色混在一起，变成让人看起来恶心的灰。

那么现在这里就是如此了。

地上摊满了恶心的灰色“颜料”，颜料又不时闪动着纯色的色条，在色条和灰色泥浆间又不时浮现……手指，心脏，骨头，眼睛！

整个武馆，只有元铎和这堆肢体可能是“活物”了！

而这堆肢体正蠕动着向着元铎过来！

大门关闭，元铎被突然变得坚硬的门弹到了屋内，跑，已经不是办法！

元铎运转刚刚习得的罗君九章真录，第二个脑袋从领口挤了出来，微闭的眼睛同泥塑菩萨好似如出一辙。

无从下手！

根本无从下手！

通阳拳的套路如何能对这摊肢体泥浆产生效果？

元铎身上人气翻涌，学着郑问的手段，轻喝一声。

周身人气仿佛结成实体，自行从元铎的口中急射了出去，化作一抹黄光，打在怪物的身上。

“罗！”

一时间，时空好像停止了流转。

从元铎进入此地开始就在微微扰动的空间忽然停了下来，肉泥也不再动弹，空气中安静的吓人。

很快，这种寂静的氛围消失了！

“罗君！！”菩萨的脸突然碎开一半，一半慈悲，一半凶恶，一半慈眉善目，一半怒目圆睁！

元铎眼看情况不妙，再聚人气，一道黄光向菩萨……不，向那未知的妖魔喷了过去。

黄光射在仅存的泥塑覆盖上，却没有任何作用，黄光仿佛被击碎一般四散开来。

妖魔，怒了！

“罗君！”

空间中震荡着刺耳的呼号。

那泥塑下的莲花忽然变成血淋淋的触手朝着元铎抓了过来。

这时，元铎正要反抗，只见……

地上的肉浆翻涌了起来，肉浆上显现出无数个小嘴，一开一合的呼喊了起来。

“元君摩罗！八苦！”

“元君摩罗！八悲！”

“元君……”

肉浆翻涌着覆盖到泥塑身上，无数个小手拉在一起，变成了锁链，无数个小嘴咬在泥塑身上，变成铁夹……

其中纯色的彩条分别流了出来，在元铎面前翻涌……汇聚成型。

……

“师兄！”元铎面色难看，惊疑不定连退几步，可门却关的紧紧的，始终也打不开。

彩条逐渐显现出人首的样子。

“不要害怕……你不会害怕的，暂且先不要走动！等我们！”半个脑袋逐渐长成，横截面可以看见血淋淋的鼻腔，颌骨，脑干……

而那张嘴，说话了。

是李荣的声音。

“元师弟，我们这《元君三十二孽气肉锁封法》如何？”

这半个脑袋已经长出半个眼珠子，是郑问的声音。

“一次两次就够了，不要再用罗君的法门了，祂会被激怒的……”

恢复完全的尤里看着元铎。

五人的面目已经长全，身后各有一血肉管道联通着覆盖泥塑妖魔的那堆肢体上，正像心跳一样颤动，并放出微光。

“你还是向城内的人说了“离开”这两个字啊……真是良善，明明强调过不要说这个词的。”王仁川弯腰从地上捡起扇子，吹去尘土，看着元铎摇了摇头。

“我们五人为了在这里久留，扮演这里的弟子——按照合乎常理逻辑自洽的剧情！当然即便如此，为了维系一些东西，我们也不能踏出这片区域，甚至不到特定时间，不能去找你，只能等你自行上门。”

“耽误了太久了……”

“等一下！师兄们，你们是五人？”元铎有些头痛，应该，不止五人！

“是五人！”李荣肯定道。

“只有我们五人，余下皆不是活人，可能……”

元铎不再去细想，那些无法记起来的东西，十分让人头疼！

“师兄，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元铎冷静下来，却有些反胃，肢体肉浆，人的横截面……血肉触手。

“多谢你用出罗君的法门，祂似乎于罗君有大仇……适才点化了一具法体攻向你，短暂移开了视线，才给了我们几个机会……也对，是你早就预料的吧！”

李荣解释道。

言罢，问道：“那本册子应该是看完了？你可知我们在何处？”

元铎疑惑，还能在哪呢？

“渠城，通阳武馆。”

“什么时节？”王仁川插了一句。

“初秋……”说着，元铎意识到不对，改口道：“大靖嘉道二十二年。”

“可对于我们，不是的！”张世，那位从未说过话的师兄开口了。

“我们在大靖道明三十四年！”

“嘉道，是先皇的年号！”

“我们在你的时间的五十年之后！”

众师兄齐齐开口。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元铎脑袋有些难受，这听起来太过离奇了，诡怪妖魔我信，但是穿越时间……这太乱了！

“并不是穿越时空。”王仁川再次仿佛看穿了元铎的想法。

“我们只是顺着祂的肠子来给你送货罢了。”

王仁川扬起下巴指了指那尊菩萨塑像。

“这是渠城的核心，是留存祂神念的一缕塑像，你应该已经看完那本册子了，在你那边的两年后，渠城将变成异，城内的一切生灵将变成诡怪，在这里永受折磨！这里的规则和时间都是紊乱的，我们在这里相识，但你只能回你的时间，我们只能回我们的时间。”

“什么货？肠子……又是什么？”元铎有些不明所以。

王仁川与几位师兄弟面面相觑，最终点了点头，开口道。

“货，是那本罗君九章真录，而肠子……异，已经完全超出了你们那个时代的人的理解，它超越空间和时间，颠倒因果，宛如一条围绕时间结成……”

“莫比乌斯环似的蠕虫，而我们，在他的肠子里。”

元铎听到熟悉的东西，莫比乌斯环，来自前世，不禁有些疑惑。

“各位师兄，你们也是穿越者？莫非是送货给我来拯救世界？”

元铎行了个礼，表情有些憋的慌，开口问道。

“那倒不是，拯救我们自己罢了，我们这说法，还是你讲的哈哈！”

李荣与众人笑了起来。

众人说着，身后的泥塑也在剧烈挣扎，心跳似的闪动已经越来越快。

“该走了！”尤里拍了拍李荣的肩膀。

“我们需要在无数个肠道扭曲的褶皱里，找到你来时的那一个！”

李荣等相视一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众人念着晦涩的法咒，这次，元铎不能分辩了，天地开始混沌，周围的一切开始破灭。

“元铎！我们的有些话可能被扭曲了，此十来日的事大多也被扭曲，仔细辨别！”

“尤里！有话要说吗？”李荣大喝一声。

全力施法的尤里有些愣神，看了看李荣，看了看元铎，稍作犹豫，开口道

“师……弟，这次，别去尝试换血了！如果可以，救我爷爷一命，救城中百姓一命！”

尤里宛然一笑，面目如碎纸一般消散，露出那美丽动人的面孔。

“尤里快递，使命必达！”

女子眨了眨眼睛，一缕飘飘散散的虚影朝元铎飞来。

“罗君！”

伴随着泥塑挣开束缚，刺耳的尖叫塞满空间。

“走！”

李荣振臂一挥，此时元铎才注意到，众人的臂膀已经化作血肉连成一块，将自己围绕了起来。

“这…”元铎未开的了口。空间再次静止了下来。

他逐渐后退。

众人松开合抱的手臂，变成肉泥……他离开武馆……他把石灰从刘皮的脸上收走……王仁川说着听不懂的话……离开武馆……从地下挖出老元……从碟子里拿起荷叶鸡……退出家门……

少年仿佛一只箭，在蠕虫的肠子里飞驰……

倒飞无数年！

……

江南下雪了。

少年转头一看。

抬手遮住落下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