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江潋雨与沈斯从小一起长大，但是自从沈斯跟着父母到a市上学之后，两人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人家说距离产生美，而这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产生什么美感，却带来了激动的重逢之后，忽然蔓延滋长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些许尴尬。

沈斯反思，一定是两人失联这几年的空白造成的。

不知道这几年，对方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对方目前是个什么状态，就像是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的自己的情况，也是从她的角度出发的所见所感，并非自己的真实情况。所以消除尴尬最好的方法就是多相处、多聊天、多了解，把空白的这几年填满、再填满、填到最满。

有些人，没看见，似乎也就慢慢从自己的人生中退场，但是如果再遇见，就想拉上她一起走，一直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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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还没找到工作。”

第n次到江潋雨这里蹭饭的沈斯，淡定地说出自己目前的情况。

正喝着汤的江潋雨听了，被呛得活生生咳了十几分钟，期间沈斯递过去的餐巾纸也被江潋雨一把推开。

终于顺畅呼吸的江潋雨，脸还红得像关公一样，眼神犀利严肃，手臂放在餐桌上，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所以沈阿姨说的，还有哪些是跟你实际情况不符的吗？”语气清冷，似乎是强行压制着怒火。

沈斯看着红脸的江潋雨，刚想起身给她倒杯水，却被呵斥住。

“坐好！”声音严厉。

沈斯条件反射地将双臂交叠，放在餐桌上，后背挺直。在看到江潋雨不苟言笑的脸之后，抿起唇，眉毛耷拉下来，目光也随之向下移动，转而落到餐桌上，一副受委屈的可怜模样。

看见弟弟这副样子，江潋雨有点心软，但对方没有出声，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潋雨下意识想问“怎么啦”，又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像个稳重严厉的长辈一样，所以思索再三，冒出一个祈使句：“说话”。

“你都不知道这几年我是这么过的……”

江潋雨没想到等到的不是答案，而是这句委屈巴巴的……抱怨？……控诉？不对，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正要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却被沈斯抢了先。

“这么多天了，你都不问问我在a市过得好不好吗？”

江潋雨被沈斯的反问逼得有点炸毛：你小子天天来蹭饭，天南海北的胡侃乱侃，这会儿倒觉得我不问你的情况了？！我这脑袋，天天被你那么多话都塞满了，哪里还有心思问这些！……不过似乎也应该要问一下的，我是不是太不关心他了。江潋雨没来由地自省了起来。

见江潋雨没有说话，严肃的表情在脸上慢慢融化，一块一块掉了下来，神情渐渐柔和了起来，沈斯开口：“我不喜欢a市。”

江潋雨抬起了头，见沈斯低着头，头顶上的毛一颤一颤。

“我想奶奶，想你……”沈斯的声音渐渐变小。

“可是奶奶走的时候说：‘小斯，你是一个男子汉。人生路终究要自己走的……’所以我就想自己走走看。在那之前都是奶奶和你牵着我，可是奶奶走了，在a市，你也不在我身边，所以我只能自己走……可是他们不让，他们总要我按照他们想要的样子去做……”

沈斯头顶上的毛颤动得愈发快了，声音也越来越含糊不清。

江潋雨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沈斯的手臂，而沈斯的泪珠却砸了下来，砸在江潋雨的手背上，好烫好疼。

“你……”

江潋雨还没有把话说完，沈斯又开口：“你能明白吗？”沈斯抬起眼。即使在模糊的视线里，也想向着你的方向寻求温暖。

江潋雨走过去，低头望着眼里还噙满了泪水的沈斯，伸出手抹掉他脸上的泪，然后抱住了他，紧紧的，就像重逢那天，沈斯抱着她那样，像小时候被嘲笑是爸妈不要了的孩子、她安慰他时那样。

可能是因为在奶奶去世之后，沈斯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这一次，把积蓄已久的泪水一次性宣泄了出来，沈斯趴在江潋雨怀里哭了好一会儿，到最后哭声都带着啜泣。

过了一会儿，感觉沈斯渐渐控制住了情绪，江潋雨一边轻轻地摩挲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一边温柔地调侃：“我的衣服好像被你哭湿了哦……”

沈斯闻声抬起头，哭懵了的他看了看江潋雨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衣服，的确哭湿了一大片。清醒过来之后，心里暗骂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哭成这样？！原本有些撒娇意味的求关注怎么就发展为痛哭流涕了呢？！连忙抽了几张餐巾纸擦了下脸，想了想，又抽了几张擦了擦江潋雨的衣服，然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江潋雨看出了沈斯大哭之后迟到的窘迫，递了个台阶，“奶奶那么疼你，你（还是不说“哭”字了吧）……失控也是人之常情，我也很想她。”

沈斯从善如流地就坡下驴，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江潋雨拉开沈斯旁边的餐桌椅，坐了下来。沈斯的故事只讲了一半，她还想继续听。

最怕空气突然变安静，沈斯想着，要不然说说之前吧。

偷偷撇了江潋雨一眼，沈斯缓缓开口：“我爸妈从小不在我身边，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从去了a市，他们就给我制定了计划，似乎我之后的人生只能按照他们所规划的那样了。”说到这里，沈斯似乎仍旧十分不满，坐直了身子，扭动了一下肩颈，好像这么做，可以舒缓那些年，父母给他带来的压力似的。

沈斯看了看江潋雨，见对方目光柔和，对自己轻轻一笑，“后来呢？”

“后来就是按照他们要求的，上大学，学管理，说是以后可以继承公司，我才不要继承什么公司，他们做的那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怎么我小时候什么都能自己选，长大了之后反倒被绑了手脚，什么都选不了了。所以我反抗……”说到这里，沈斯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停顿，让江潋雨有预感，那之后的情况并没有变好。

“我到a市的一家游戏公司上班，工作了两年，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我觉得我靠自己能做到那份儿上，是很不错的，结果有一天，我发现那家的老板跟我爸是朋友，是我爸请对方招了我，是我爸让他关照我，都是我爸。我忽然就觉得……怎么哪儿都是我爸的影子，我就只配在他的影子底下讨生活吗？！然后我就发现同事其实早就在我背后议论纷纷。”

沈斯情绪激动，大哭之后又说了一大堆话，这会儿口干舌燥，端起早已经凉了的汤，喝了一口继续说：“所以我到c市来，这里他们谁也不认识，我就能只靠我自己。可是他们不让我来，所以我只能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说完之后，沈斯觉得自己这次硬气的选择很有男子气概，因而挺着胸脯，等待着来自江潋雨的表扬和崇拜。

江潋雨并没有马上做评论，想着这几年，沈斯过得的确压抑。由奢入俭难，先自由后束缚，换做自己，估计也会叛逆地反抗到底。

江潋雨理解沈斯，但也直击重点：“那你现在的房租？”

“还是我妈垫了一部分，所以我想赶快找到工作。我想全部都靠我自己。”

果然，独立之路，金钱是一个大大的绊脚石。但此刻江潋雨看着面前的沈斯，意气风发，怎么好在这个时候给对方泼冷水呢？“嗯，你一定可以的。”

即使断联了那么多年，江潋雨还是愿意相信面前的这个男孩，这个从小对他认定的事情无限执着的男孩，他可以。

回家前，走到门口的沈斯忽然回过身来，对着江潋雨，眼神真诚而感激，“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觉得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