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第 98 章 碾碎涩青梅(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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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格讨厌高烧。

烧到沉甸甸的脑袋,剧烈的头痛,轻飘飘的神经,身体因高烧而沉如铁,灵魂却会因过高的温度而轻若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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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糟糕的体验还要加上口腔溃疡,嘴角起泡,脑袋乱想,以及

不适当的幻想。

林格感觉到自己就出现了幻想。

赤条条坐在哥哥怀里,被他擦洗着身体。就像三四岁时,天空晴好,出了好大的太阳,奶奶用她的小浴盆盛满了水,放在院子里晒,晒得暖和和,再将林格抱进小浴盆中清洗,一边洗,一边哼着歌,唱杨柳叶子青,哄她。

她似乎就坐在哥哥的怀里。

在家里潮湿拥挤的浴室里,周围腾起白茫茫、热乎乎的雾气,林格快快地吸了一口热气,混沌的脑袋让眼前的一切更加不真实。

“抬手。”

声音是哥哥。

林格跟着抬手,手臂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像橡皮小人。

她以为这是梦,以为自己将对奶奶的思念和对林誉之的执念融合,织成现在这么不明不白的局面。

林格年纪还是太小,没有过多处理事情的经验,理所当然地将那些不合常理的事情归结为幻觉。

就像她并不认为,林誉之真的会帮她清理身体。

哥哥太严格了。

林格垂着眼睛,她只觉这是个好美妙的梦。梦里的哥哥没有像奶奶那样,用粗糙的手将她搓得嗷嗷叫,只是拿下花洒头,用温热的水冲刷她的身体。

林格那在雨水里泡过的身体是冷的,现在早不会如古时候那般奉行“无根水最洁净”,汽车尾气,工厂的烟囱,各种化学制品的应用,裹挟着多种物质的雨水早就不清白,坠坠地降落大地,在被淋湿的她皮肤上凝一层又凉又腻的膜。林誉之调过水温,确保花洒中倾落的热水能充分包裹妹妹的身体,给予她适度的体温林格重重打了两个喷嚏,她歪着头,看林誉之伸手,接了一把温水,擦洗着她的脸。

林格说“眼皮疼。”

林誉之说“没事,发烧,吃了药,睡一觉就不疼了。”

林格说“胳膊也疼。”

林誉之说“发烧后遗症,睡一觉就不疼了。”

林格说“腿也疼。”

林誉之说“睡一觉就不疼了。”

林格说“心也疼。”

林誉之不说话了。

林格自言自语“我想林誉之想得心疼。”

还是沉默。

她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呀你说,你说,睡一觉就不疼了。”

她只听到哥哥叹气。

“你真的烧糊涂了吗”

哥哥的手掌心贴上林格的额头,舒服到她闭上眼睛,主动去蹭,她小时候喂过的猫猫就这样对待她,她想,自己这样做的话,哥哥也会舒服吧。蹭了几下,林誉之挪开手,正色“林格。”

林格不想和他说话

了,因为哥哥不能像她期待的那样回应她。他是个坏人,不说想她,不说爱她,更不说和他睡一觉就好了这样的话。

坏东西。

意识到这点的林格低下头,任凭水浇在自己身上。她烧得发烫,神思不免也有些模糊,温热的水接触到她的肌肤后缓缓漾起水汽般的薄雾,林格也要陷入那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中了。

她在这白茫茫一片的雾气中下坠,下坠,等清醒时,身体软绵绵的,软到她差点以为自己瘫痪了,沙哑着声音,叫,哥哥,哥哥。

叫了五六声,终于有回应穿着运动服的林誉之站在卧室门口,问“怎么了”

林格沙哑着喉咙“嗓子疼。”

林誉之没说“多喝热水”,他径直端了杯温水过来,扶她,一口一口喂她喝。

喝完水,林格才迟疑地问“昨天,你给我洗澡了吗”

林誉之说“你是我妹妹。”

林格真的是烧糊涂了,没有想到这回答之中的问题,天真地喔一声,乖乖地在哥哥的手掌心捡了药吃。她眼皮还是红的,烧得眉骨都一道浅浅痕。安静吃完药,躺下后,侧过身,又叫“哥哥。”

林誉之去收拾她的水杯和药盒,背对着她“我已经帮你请完假了,”

林格这才放心地躺回去。

林誉之端着妹妹的水杯走出卧室门,他心中清楚,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他已经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对一切视而不见。

该犯的错误,不该犯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

手中的水杯还是温的,瓷的传热速度不错,即使为了隔热效果做了把手,贴近杯壁的指节仍能感受到那不安的热度。

林誉之低头,用妹妹的杯子喝了口水。

温度刚好。

他的胸腔有一团雪在燃烧。

莹白如玉,皎洁似花,若月,像芍药,仿春雪。

大学的男生宿舍充斥着纷乱的黄段子和下流的梗,肮脏的笑料和冷不丁看到的涩情图片,但那些,那些,和林誉之所看到的景色像两个世界的景象。他的妹妹,大概率和他流着同样血的宝贝,有着令兄长急剧坠下悬崖的能力。

妹妹不知道。

林格不知道。

知道的只有他这个肮脏的兄长。

林誉之将妹妹用过的杯子放进洗手池中,拧开水龙头,哗哗啦啦,尝试用洁净的水冲刷掉一切使用过的痕迹。浸泡五秒钟,清水池中的瓷杯倔强地露着把手,杯身一点红,是未开的花蕾。

林誉之望着那花蕾许久,忽而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混账。

他骂自己。

可倘若时光重来,再让林誉之选一次,如昨夜那般的情形,妹妹高烧,身体不适。

他仍旧是同样选择。

妹妹的身体要紧。

尽管他要继续承受这种无声的折磨。

一种从未想

过的堕落,堕落成和野兽无异的禽兽,堕落到不配称之为人,堕落到最深、最深的沉渊中去。

早在这一刻,林誉之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可能存在的堕落,以及今后的恶果。

他只祈求,这种混乱的恶果,只有他一人能尝。

不要降临在无辜的妹妹身上。

放在之前,林誉之是不会察觉到,原来异性之间的界限要划得如此分明。

林格生病的这几日,林誉之不让她碰冷水,亲自给她洗衣服,搓袜子,就连贴身的小衣服,也搓洗得干干净净。以前他也做过这事,倒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龙娇看到一次,吃了一惊,私下里和他悄悄谈话,隐晦地告诉他,格格已经大了,这样不合适了。

“其他衣服倒无所谓了,主要是内衣,”龙娇纠结,我知道你把格格当亲妹妹,但heihei这毕竟是贴身体穿的东西,你一个男的,洗姑娘的这些,不太好。”

林誉之说“格格这几天肚子痛。”

高烧又逢生理期,林格表现得比平时更怕冷。哪怕是夏天,她早晨晚上也要穿厚厚的夹克服。

“我知道,”龙娇无奈叹气,语重心长,“但男女有别,知道吗誉之。”

是。

男女有别。

林誉之能体谅龙娇的想法。

青春期的异性都是敏感的,对和自己性别不同的人,也往往充满了好奇。这些都是正常的,刻意的避嫌也正常。

就像林誉之补习班上的一个男学生和女学生,两个人经常吵架,冷战,看起来不对付,是座位离两米远、不肯说话的死对头。

私下里纸条传得火热,林誉之已经没收了十几张,开头都是男生抛给女生的,邀请她下课一起走、散步,吃饭。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还顾忌着一个“男女有别”,传纸条也这么暗搓搓的,悄咪咪,到了林誉之,似乎已经模糊了界限,他并不认为给妹妹洗内衣有什么问题。她不是自己身上的肉,却也差不多了。

偏偏在龙娇的提醒下,林誉之不的不再度维持好距离。

他看着妹妹一天天地健康,也看着自己内心的肮脏在肆意地生长。宿舍群里,眼镜还在暗搓搓,拐弯抹角地问他,什么时候能把妹妹的联系方式给他

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别那么小气嘛。

再说了,你和我相处这么久,我是什么人,你心里面最清楚;求求你了大舅哥,请您把令妹介绍给我吧,我发誓,一定会好好对待妹妹,就像孝敬我娘一样孝敬咱门妹妹

林誉之问他,是不是夹核桃时把头也伸进去了。

荒谬。

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眼镜打电话过来,问他,妹妹总得谈恋爱吧不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说一个,你愿意看妹妹找一个黄毛谈恋爱,还是更愿意妹妹找一个如他这般靠谱、前途大好的医生呢

林誉之说“前途大好”

“上学期挂科,是个意外

,”眼镜叹气,“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再多的考试都能保持成绩在前面啊大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精力充沛的。”

林誉之拒绝“我不想干涉妹妹择偶。”

“是不想干涉妹妹择偶,还是你是个死妹控”眼镜吃吃地笑,“林誉之,看看现实吧。妹妹要当大学了,该谈恋爱了,你拦不住的。”

林誉之要收回之前的话,眼镜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是被驴一脚踢碎了。

谁说上大学就必须要恋爱他不也是单身么

为什么单身

因为,他要照顾妹妹。

是照顾,林誉之必须催眠自己的意识,提醒自己,不可再多越雷池一步。

但爱是一场失控的下坠。

他重复地走在为高烧的妹妹清洗身体的梦中,如被剥开的牡丹花,像微微含着露水的月季蕾。妹妹烧迷糊了,往后仰,缩在他怀中,呢喃着,一会儿喊哥哥,一会儿又叫奶奶,一会儿,又质问他,为什么不和她睡觉,为什么不说,睡一觉就好了

林誉之不能说。

妹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哥哥不能。

这是为人兄长的最后一道底线。

只这最后一道底线同样岌岌可危,摇摇欲坠,脆弱到一阵风就能吹破。林格工作的面包店做店铺升级,需要做简单的室内装修,主要更改软装和布局,一下子给她们放了一周假,刚好,林誉之补习班上刚好有个老师患流感,请了晚上的假去输液,不能上晚自习。林誉之和补习班的负责人说了一声,临时让林格过去替她值班,看一周的晚自习,价格和他们这些老师上晚自习拿的补贴一模一样。

林誉之第一次深刻地感知到妹妹在异性眼中的吸引力。

在此之前,兄妹就是兄妹,不会从异性角度来评判,更不会去拿对待异性的那一套标准来衡量亲人。可这一次,林格第一次去班级,就引起班上同学异口同声的哇。

林誉之担心妹妹会被这帮学生欺负毕竟都是一群高一的孩子,只比林格小上两岁。林格个子不高,有时候看起来反倒比这些学生还小。

他无事的时候便来到妹妹班级门口转一转,看看妹妹班级上的秩序如何,也看看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毛头小子来欺负林格。好在这些都没有,只是在放课后,林格苦恼地将三张纸塞进林誉之口袋。

林誉之问“什么”

“班上仨男生在放课后递给我的,”林格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给你了。”

林誉之打开看了看,不外乎“老师你好我是xxx,有学习上的问题想要问你,请问可以加联系方式吗”或“老师你今年多大了”之类的话。

高中男生的脑袋比大型工厂的化粪池还要肮脏。

林誉之将东西丢进垃圾桶“不用理。”

林格喔了一声,看林誉之开电动车的锁,她出声“哥哥,其他女生给你传纸条,你也是这么处理的吗”

林誉之说

“我没收过女生的纸条,上车。”

一辆小电动车,后面的座位是妹妹的,上面还绑了垫子,是龙娇自己做的,填充着柔软的棉花,就连绑带,都是她用勾针一针一针织成的。

林格乖乖坐上车,林誉之取了电动车头盔,给妹妹套在头上。她头小,头盔太大,戴上去晃晃悠悠,林誉之替她扶正。

刚想挪开手,妹妹的双手就搭上他的手腕“哥哥。”

林誉之问“怎么”

“如果我给你写纸条,”林格问,“你会收嘛”

林誉之笑“你是我妹妹,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用不着传纸条。”

他骑上车,载着妹妹,起步后,林格双手自然地揽上他的腰,胸也靠上他的背“哥哥。”

林誉之“嗯”

“是我的错觉吗”林格说,“你最近怎么一直在强调我是你妹妹”

林誉之紧绷脸“错觉。”

林格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他腹肌“所以现在你的紧张也是我的错觉”

“松开手,”林誉之轻声斥责她,“别胡闹,我骑车呢。”

又蒙混过去

事实上,林誉之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蒙混过关。

他们两人都对这段关系的变质有了预感,只是妹妹的预感尚停留在单纯的爱与陪伴上面,而哥哥,哥哥

已经成熟的人,内心更加卑劣不堪。

林格很受补习班学生的欢迎,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很喜欢这个和他们年纪差距不大的小老师。也大概因林格刚刚高考不久、刚刚脱离了高考生活,有时候她说的话,这些学生反倒更能认同。

喜欢她的男生更多。

小纸条只是初步试探,林誉之已经不止一次看到,班级上的男生拦下林格,笑眯眯地问她报了哪个学校,喜欢什么专业,能不能给他一些参考,如果能加上联络方式就更好了

林格没加,客气地拒绝了。

林誉之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连龙娇,在餐桌上,也隐晦地提醒女儿,等上了大学,谈恋爱可以,毕竟也是时候了,但是呢,要注意,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

她毕竟还是传统思想。

林誉之能理解,他甚至比龙娇还要传统。

不要说想象林格和一个男性做什么亲密的事情了,只是简单地设想一下,想想会有另一个男人亲吻她的唇,触碰她的脸,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拥抱她天真的身体,哄着她用手去帮忙

停。

林誉之发誓,他会用刀将那个男人的孽,根剁下来,当着那个男人的面,片成片,一片一片地喂他吃下去。

林誉之说到做到。

最好不要有肮脏的男人接近他的妹妹。

这种不可阻止的联想令林誉之一日比一日沉郁。

他能做什么妹妹迟早会恋爱,她会将此刻对他的热忱完全地转移到另

一个男人身上,现在她对林誉之那一切朦胧的爱恋,只是因为她没有接触过更多的男性。她有一些恋兄情结,但他并不会是妹妹那唯一的“兄”,她只是喜欢年长的男性罢了。

就像眼镜所说的那样,她在大学中会寻找到新的恋爱对象,对方品行未必端正,极大概率是个不学无术的坏东西,也或者是心机深沉的老男人,哄着她,骗着她。

就像看着一个正在崩塌的大楼。

林誉之无法阻止她的恋爱,也无法阻止妹妹去触碰更热忱的春天。

他只是一个连干涉都没有资格的哥哥。

这一日,晚饭桌上,当龙娇再一次暗示林格,恋爱可以,嗯嗯不可时,林誉之感到有些不适。

他不能赞同她的说法,如果可以,连恋爱都不要,远离男人,只陪着哥哥,只有哥哥不会伤害妹妹。

林誉之保持微笑着吃完东西,平静地告诉她和格格,自己去跑步了。

野跑能严肃地消耗体力,林誉之沿着小区外的路跑了一圈又一圈,胸口压抑的闷气迟迟无法排出。天地坦荡,明月高悬,越发映照着他满脑肮脏无处排遣。

林誉之只知自己大约是生病了,生了名为不伦的病,乱,伦的病毒企图寄生他,毁掉他,也妄想让他来毁掉无知的妹妹。

必须通过一圈又一圈的跑步中来将旺盛的精力消耗掉,累到脑子不想思考,累到不想再动,累到不能再痛苦,他尝试拖累着自己的身体,压榨着灵魂,叫脑子里的声音安静一些。

也大约是跑步的时间太久,久到亢奋的神经迟迟不能恢复,已经到了深夜,林誉之却还保持着清醒。身体疲惫,灵魂却活跃,活跃到那些不堪的念头越来越多,多到能把一个正常的年轻人给逼疯。完全睡不着的他起身,想要去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但妹妹的声音将他吸引到了她的没关紧的卧室门前。

林格前不久刚刚高烧过一次,那之后她一直没有恢复到活蹦乱跳的状态,现在是流感高发季节,补习班上已经陆续有几个学生请病假,林誉之忧心妹妹再度被传染。

在看清房间内发生的一切事情之前,他的确在担心林格再度生病。

于是林誉之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幕。

妹妹骑着他换下来、失踪的那件睡衣,手指抚摸着睡衣腰间系好的蝴蝶结,借助这个硬硬的蝴蝶来尝试达到快乐。林誉之想她绝不会认错,绝不会拿错东西,她知道这是他的睡衣,却还是在使用着哥哥的睡衣,对自己的身体做着糟糕的事情。暗色浅浅,小夜灯也朦朦胧胧,她的肩膀像晨曦间小溪流中的鹅卵石,圆圆的温柔,有着莲花似的仁慈光芒。

林誉之也可以说服自己,继续欺骗自己,说她并不是故意的,说妹妹只是随便拿了一件衣服。他可以给妹妹的行为找无数个借口,只要他想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只要他还想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一个好的哥哥,只要他想清空大脑所有记忆、不再去想那些冒犯妹妹的事情。

然而。

林格还在小声地叫,声音像呼呼啦啦地黏在一起、蓬蓬松松的棉花糖,有着无尽的绵软。

“林誉之,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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