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恶之花》

27. 传记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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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苇原中国一路行至黄泉比良坂的入口,太阳的光辉在身后逐渐远去,雪白的苇草如同海浪,拥簇着向尽头蜿蜒而去的河流。

远离生者所在的人世,通往死者国度的长路变得寒冷无光,缥缈的雾气被黑暗中流蹿的雷光惊穿,盘旋曲折的河流受惊般掀起如沼泽般的腐水,浮光掠影间,粼粼地映出了来者的面容。

那是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

属于男性的双腿精瘦有力,在诡谲细密的絮语中涉过冰冷的河水。

漆黑的冷甲覆着高大修长的身躯,两臂间披挂着象征神明的丝帛,飘飞的苇絮如绒雪在张扬浮动的金发间掠过,死亡的气息化作实质的黑暗,吞没来路和时间,在他高挑的身形上铺就冷硬而凝滞的色彩。

当一声惊雷震荡周围时,有不似人言的声音才从尽头的深处传来:

【来自高天之神祇,世间雷霆风暴之神将,自你继任高天之行刑者以来,你冷酷暴虐的威名就已响彻天地,无数妖鬼亡魂被你葬送于此,但你每每到达这里,都会伴随肆虐的雷鸣,黄泉之国的亡灵都惊惧不已,这次前来,你所求是否还与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我无意叨扰亡者,只是雷声从来都不温和。”

回答对方的声音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在无边无际的黄泉路上泛着没有温度的冷意:“我过去所求现在已在我怀中,这次前来,我是想知道,我此行所带之人,能否在黄泉之国安息。”

伴随着这样的言语,脚下的河流晃起动荡的涟漪,有漆黑稠长的发丝从他抱着什么的臂间划落,又被他的指尖尽数地拢回了怀里。

无风而动的丝帛由雷霆神力所化,在黑暗中拨开了河流岸边的苇草,有雪白的衣帛在他的怀中流淌,笼罩着一具静谧又纤细的身躯。

他抬起眉梢,表情安静,在某一刻,于一块通天巨石前停下了脚步。

此石名为「千引石」,由创世神设立,阻去了此间和彼世互通的道路,亡者无法从黄泉之国逃出,生者亦无法进入死者的国度。

来自黄泉之国的声音穿过千引石,耐心地提醒他:

【过去我已多次告知你,黄泉之国是死者的国度,就算是你也无法跨越创世神所设的千引石踏足其中,你怀中的灵魂身为人类的身躯已死,但如今却被禁锢在那副不死不灭的躯壳里,要想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需得将她从中解放,此事涉及到六恶神,祂们是太阳女神的罪恶,亦拥有不死不灭的生命,如今祸害人间的恶已在她的身体里凝聚,只有作为根源的神王天照才可帮助你。】

闻言,在千引石前伫立的影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潺潺的河流上弥漫起无法驱散的寒雾,属于生命的温度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蒙昧无比。

似是怕怀中的存在冷着,他微微收紧了双臂,臂间飘扬的丝帛被他用来拢紧了怀中的影子。

雪白的衣物与漆黑的长发交织,被朦胧的纱雾覆盖面容,远远看去,就像一枝盛放在他怀中的花朵。

他听到那个声音饱含劝诫地对他说:

【回去吧,高天之武神,你已先天照的命令来到了这里,在诸天神佛看来,这又是一种罪过,自你诞生起,高天诸神就对你起了疑心和忌惮,你与生俱来的暴虐之姿和狂戾之名在外,暗地里对你的猜忌与畏惧从没有停止过,你不应该来到这里,你应该回去了。】

对此,他头颅高昂,目光无波:“我没有违抗天照大神的意思,我先一步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从你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众神之首的神王天照,全知全能,难道她还无法破除你心中的迷茫吗?】

“天照大神创造人世,设立规则,裁定善恶,她的神谕固然正确,但有些答案,就算她所言与你相同,我也更希望从你这里得到。”

【你此般固执究竟为何?你对天照的信任与尊崇明明毫无阴霾,你也已是历经千万年的神明,难道你还如不安的孩子依赖父母那般?】

“……”

短暂的寂静过后,他似是妥协般地低下了头颅。

垂荡的耳坠在飘扬的发间发出微光,额间盘踞闪耀的神纹令黑暗都开始慢慢退却,他以恭敬的表情,垂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就如不安的孩子依赖父母那般。”

【……】

来自黑暗的声音似乎极其无奈地喟叹了一下。

【须佐之男,我强大而又脆弱的孩子,你既已这样说,那我便再提醒你一句,你怀中的人类,就算将其从那副身躯中解放,她的灵魂也无法来到这里。】

“为何?”

他微微抬眼。

【她的灵魂已经属于另一位神祇,契约之牢固,经由世间的天命因果加持,就算是黄泉之国,也不可从他手中纂夺。】

“那位神祇所谓何名?”

【正是你所熟悉的——如今肆虐人间的八岐大蛇。】

“果然如此。”他的表情不惊不惧,亦没有一丝变化:“此契约,有无破解的可能?”

【凡事皆有因果,若要说起,因还在你,若能斩断因果,或许可以一试。】

“如此说来,我已预感到自己与他定有一战。”

【八岐大蛇与诸天八百万神祇不尽相同,要想斩杀他,就算是你,亦是不易,雷霆风暴之子啊,请告诉我,你将如何战胜他?】

他安静地垂下眉梢,鎏金竖起的瞳孔顺从地蜇伏在黑暗中:“我将以神骨为芯,蛇神之血为釉,雷电为锤,尘世为炉,铸造足以斩杀他的神剑。”

【这神剑,仅仅是为了斩杀八岐大蛇吗?】

他没有回答,但是对方似乎已经在无声中听到了他的答案。

【那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命运。】

覆着薄冰的面容破碎,朦胧的冷雾褪去,他抬头,似有炙热的火在眼中燃烧:“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会抗争并战胜它的。”

【曾有天真的孩子同我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但他最后殒命在了自己的誓言中,成为了命运之海的第一颗星星,如今,你要与他踏上同样的道路吗?】

“是的。”

回答对方的,是他这样的声音:“就算因此殒身也在所不惜。”

言毕,他抱着怀中的人影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径离去,其身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亦没有回头。

只有潺潺的河水依旧在黄泉比良坂上无日无夜地流动着。

……

须佐之男是如何带她前往高天原的,明日朝并不知晓。

混沌疲惫的意识像河流中的气泡往上升,在破裂的那一瞬才觉得清醒,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密密麻麻的絮语像阴黏的虫子爬满耳畔,有不似人言的声音回荡在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它们……不,应该说是祂们才对,身体里的异物第一次认真地同她交流。

【人类,你可知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她说:“不知道。”

【这里是高天原的最深处,是天照曾经囚禁关押我们的神狱,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她回答:“我看见了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在黑暗中,你可看得清我们是何种模样?】

她说:“自然是看不清的,人类的眼睛只有在有光的时候才能看见东西。”

【但你已不是人类之躯。】

“可我的心始终无法超脱人类。”

她垂头,感觉自己的双手似乎被无形的锁链吊起禁锢,黑暗中,腥黏冰冷的潮水浸没她的膝盖,有什么东西拖行的动静刺耳尖锐得让牙齿发酸。

她索性再次闭上眼睛。

“不管是痛苦,还是憎恨或悲伤,都已经让我疲惫不堪,就算还能看见你们,我也已经不想睁开眼睛,我现在只寻求死亡的解脱。”

【你也同天照一样,视我们为万恶不赦的罪孽?在你眼里,我们生来就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依附天照的光辉才能被看见?】

“不,我只是累了……”她平静地说:“没有力气更好地看清你们。”

【你若是愿意好好直视我们,兴许我们会反过来成为你的力量。】

她没有再回答。

【你渴求死亡的解脱,但殊不知自己根本不会死。】

【我们是天照剥离抛弃的罪恶,只要太阳的光辉仍在照耀,我们就将永世不灭,我们的存在为你塑造了不死之身,你根本不可能死,如若不直面自己的罪恶,你永远都无法获得想要的安宁和自由,等待你的也只有天照的审判和封印,就像我们千万年来被关在这里,到时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的话没有再得到回应,而是像河面上晃开的涟漪,慢慢被黑暗中弥漫开来的沉默代替。

明日朝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一缕金色的微光从前方的尽头亮起。

她微微眯起,像寻找大海中遥远的灯塔一样,饱含期盼地望着。

那缕小小的光芒起初微弱得像一点流萤,但慢慢的,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然后像燃尽的火种一样,在流离至她的手边后熄灭。

手上的束缚骤然松驰时,她险些摔进身下的潮水里,在她撑起身子后,她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涉过她所产生的河水而来。

最终,那样的声音停在了她面前。

她抬头,笑道:“我的审判之日已至?”

“不。”

“我的惩处之刑已定?”

“不。”

她失望地低下头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既然都不是,那须佐之男,你为何来到这里呢?”

来者的影子半跪下来,似乎想与她拉近距离,靠得她极近。

在黑暗中,他的色彩并不鲜亮,但是额心上的神纹熠熠生辉,细密的闪电似乎化作流动的褶皱在他身上洋淌,她借着那些金色明亮的光芒,终于得以认真地看清他的模样。

他真的变了很多,不但长高了,变健壮了,也变得更加好看了。

曾经总是内敛地耷拉在眼前的发丝流蹿着极具生命力的闪电,不再隐去漂亮的神纹和眼睛,而是在黑暗中张扬地浮动着。

被几缕发丝掠过的眉骨如弓,脸庞的轮廓凌厉而流畅,她细细地凝视他,不带审视,而是像作画一般,一点一点地临摹对方起伏的五官。

她的眼睛勾勒出凹陷的眼窝,掠过高挺的鼻梁,描绘出线条冷冽但不过分生硬的唇角……他的一切都在视野中清晰而深刻地呈现着,青年之姿的神明,眼睛的形状明明算不上凌厉,但是那一簇又一簇的眼睫是略深的色彩,压着鎏金的瞳孔时,莫名具有不怒自威的重量感。

对此,她还是愿意用美丽和惊艳这个词去形容他——就像形容鬼斧神工的崇山峻岭,就像形容蜿蜒绵亘的河川,就像形容广袤无垠的平原……她是想说,那果然不是应该属于人类的身姿,那是多么完美冷峻、高高在上的、不近人情的一张脸。

他如今的美正是由这些搭建的,过去记忆中,稚嫩的少年就如同忧郁的枝丫,带着原生的静谧,不说话的时候就仿佛缥缈的雾,单薄脆弱得像是被阳光一晃就会消失,但现在的须佐之男,他包裹着羽衣的——暗沉又涌动着粼光的身躯、他清凛垂目时无悲无喜的面容、他那些已经滤去了温度与动摇的沉默……他的一切都宛若是正在孕育一场风暴的深海,变得更加浓郁辽阔,又遥不可及。

最终,她只是偏头,乖巧地弯了弯眉梢:“你变了许多,长高了,也变得更好看了。”

也许真诚的夸奖和轻飘飘的感慨都有,但他显然不会轻易为这样的褒奖动容。

纤细的瞳孔微微下移,须佐之男只是平静道:“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我没变吗?”她抬手,有些困惑地抚上自己的脸,指尖沿着脸颊向下,掠过还能呼吸的嘴角,顺着脖颈的线条流离至起伏的胸口,最终停在了那里。

她哈哈哈地笑,开怀急促的气息压在肺里,说:“不,我也变了很多,怎么会没有变呢?难道在你看来,我一开始就是这副形如妖鬼的模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语气没有变化。

她自喉咙里发出一种细微而轻盈的笑声。

“那是什么意思呢?”她说:“你是想说我自从当年死后一直没有变吗?”

几乎是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就微微蹙起了眉。

几不可察的,只是轻微的幅度,而且很快就松开了,但她还是眼尖地观察到了。

她斟酌着继续道:“还是说你不喜欢我现在这副样子?我倒是挺喜欢的,不会老,也不会变丑,好像永远都能这么年轻……不过现在好像也没什么用了,毕竟我以前还是人类活着时只是担心自己老了不好看就没有价值了……”

“明日朝。”

他冷硬的声音骤然打断她的话。

“你恨我吗?”

她一愣。

谨慎地抬眼,她看见须佐之男微微弯下挺拔的背脊来,本该俯瞰而下的眼睛竟保持在一条与她平视的直线上,以平等的姿态直直盯着她。

但那样毫无波澜的目光令人害怕,因为她看不透他想要什么答案。

她只能抬手,试探性地轻轻抚上他的脸。

意外的,他没有拒绝。

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反感。

相反,他还安静而顺从地垂下了眼睫,似乎在等待一个形如宣判的答案。

她便轻声说:“现在也不恨你了,须佐之男。”

就此,他宽大而有力的掌心突然抬起握住了她的手。

这似乎不是个令他满意的回答,以致于手上的力度为她带来了细微的疼痛,但是,她没有在意,而是说:“这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更关心其他,我也一样,你愿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嗯。”

她问:“天照大神将如何裁决审判我?”

没有回答。

她又问:“天照大神为何还迟迟不对我降下神罚?”

还是没有回答。

她最后道:“她是还在等待什么吗?”

“天照大人自有决断。”

他只是这样说。

很显然,这也不是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但是,她没有生气,只是又问:“那你呢?”

他说:“我也自有我的定论。”

她失望地垂下眼睛。

她觉得须佐之男在说话方面变狡猾了一些,但是又感觉好像变得更加笨拙了,至少这不是让她喜欢的说话方式。

当然,如果他就是故意的,那当她没说。

她轻易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离,他一顿,没有挽留,只是屈了屈手指便放下了。

作罢,他抬起微垂的眼睫,浅薄的嘴角发出清冽而平静的声音:“如今以八岐大蛇为首的六恶神祸害人间,罪不可赦,他还曾带你到高天之下兴风作浪,挑衅天照大神之神威,也已是罪加一等,蛇神善蛊人心,教人作恶,明日朝,请你告诉我,你的意志是否受他蛊惑?”

“八岐大蛇吗?”她不以为意地笑道:“是或否又如何呢?你何须多问?我犯下过错已属事实,也已认罪,一切都是我的选择,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她说:“须佐之男,八岐大蛇和我之间,没有谁对谁错,若要认真说,过错或许在我,身为斋宫,我过去纵容他呆在我身边,甚至为此而窃喜,是我需要他,是我离不开他。”

压抑的沉默就这样伴随着她的声音笼罩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黑暗中,借着他身上细微的光,他的表情突然就变得明灭起来。

明日朝说:“当年,在出云囚禁你,也是我自愿借助了他的力量,是他洞察了我心中的欲望,是我自己选择了他。”

“你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灵魂献予他?”

他这样问的时候,那并非困惑与质疑的口吻,而是一种笃定的确认。

“是的。”她承认得相当干脆,末了,竟还明快地笑道:“真奇怪,如今,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也许我已经无药可救。”

如今,她已经看不出他的所想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再是那个如同孩童般懵懂的少年,任由起伏的情绪轻易被她感知到。

但她依旧说:“我的灵魂已与他共度了千年,比你久得多,他陪伴我那么久那么久,就连当时来到高天之下放肆无礼,也是我的意思,请你别怪他,是我想见你,是我当时的爱恨与欲念驱使我背叛了天照大神,他只是顺势帮助了我,这一点,我甚至是感激他的,是他让我再次见到了你。”

“你真的如此认为?”

他的声音似乎低了一点,无端让她觉得冷。

额上的神纹明明灭灭,他发间的耳坠也在亮着光,他的脸在黑暗与微光的碰撞中苍白无暇,没有一丝生气,宛若一尊打了蜡的神像。

她在那样的目光中安静地笑,他似乎已在无声中得到了答案。

对此,须佐之男不再说什么,高大的身形利落地站起,然后渐渐后退,隐去,属于他的、最后的一丝光伴随着离去的动静慢慢吞没在了她所熟悉的黑暗中。

……

也许是因为久违地想起八岐大蛇,后来她竟然迷迷糊糊地梦见了有关他的事。

「明日朝,你听说过‘衔尾蛇’吗?」

过去属于他的声音在说。

雪白的衣袂垂落在芦苇荡的羽絮中,压弯的枝条被游离的群蛇环绕,冷凛的风带来清冽又干燥的枯草香,来自那座岛屿上的记忆在梦境中浮现。

那个时候,她期待的万年樱还没有开花,距离她陷入往后漫长的沉睡好像也还有些年头,记不清是哪个冬天了,当她在幽冷的月光下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时,眼帘中,有细密而轻盈的雪色在飘。

她恍惚地晃了晃目光,竟一时分不清是天上落下的雪,还是神明圣洁的发梢。

「一条蛇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结果形成出一个圆环,就像自我吞食者一样。」

有细小的幼蛇绕上对方屈起的指节,像是要展示给她看一样,在他若有若无的笑意中依言咬住了自己的蛇尾。

他说,这个现象一直都有很多不同的象征,而最为人接受的是「循环」的意义——蛇咬噬、吞食著自己的尾巴,是指需要吃掉尾巴才能生存,而它自己的尾巴又为它带来无限的粮食,这便是一种永恒更生的循环模式。

「建构与破坏的往复。」

「生命与死亡的交替。」

「还有过去与未来的衔接……」

来自过去的光景中,他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已经模模糊糊,声音也变得相当遥远。

但是,那位邪神像下达诅咒一般,在久远的岁月中笑得万分神秘。

「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她知道,那已经是年逾千年的记忆了。

过去岛屿上的光景伴随着被她吞噬的万年樱,再次从她的灵魂中闪过。

从一棵花树草木的视角观察世界,还是第一次。

未曾有过的体验新奇得叫她恍然。

阳光孕育万物生长,月满盈亏牵动潮汐涨落,风雨带来郁郁葱葱的绿意,最初的最初,渺无人烟的荒岛,在辽阔的天地间,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千年万年都孤零零地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无人踏及的土地,没有文明发展,也不曾被神明注意,诞生于自然的生灵只是遵循创世时就定下的规律和秩序,在那片土地上不断地繁衍生息。

直到有一日,有高贵的神明降临了这座岛屿。

巨大而蜿蜒的白蛇在热烈而刺目的日光中盘旋而来,从天上,还是从海底下,已经分不清楚,只知道,耸入云天的神躯像一道连接天地的圣洁的阶梯,地上翻涌的海浪和天上雄厚的云层被其掀起的飓风洞穿。

遥远的云端之上,明晃晃的金光洒下,大地似乎在震颤,缠绕而沉重的蛇腹在山崩地裂中缓慢地起伏,碾平了连绵的远山,割锯出无数道张牙舞爪的河流和深不见底的山谷,还带来了一缕残破的亡魂。

那是一切错误的开端。

静悄悄的月光洒下。

秋夜的枯叶在偌大的晚风中起舞。

明明周围没有多余的人影,她却听到了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她的肉|体已经消亡,你既然不让她去往黄泉之国,倒不如彻底毁灭她。」

「她还有未尽的事需要做。」

「千年后,这个时代的‘我’会寻着与他同源的力量来到这座岛上遇见她,我会见证到那一天为止……」

「我为你打开时空法阵,可不是为了这种事的,须佐之男紧随其后,你若是不再快点……」

梦境在那里戛然而止。

再次睁开眼时,印入眼帘的景象是一片陌生而平致的屋梁。

柔软的被褥盖在身上,温暖的织物包裹着她,细嗅的话还能闻到太阳暖洋洋的气息。

明日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偏头,看见视线所及之处,清晨的阳光穿过了敞开的格拉门,在她所在的房间里渗进了浅浅淡淡的光亮。

屋檐下有老旧的风铃在和煦的晨风里断断续续地碰响,壁龛中的鲜花轻轻摇曳。

从这里透过门缝望过去,可以看见天蓝云白,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大地绿茵遍野,春天的气息带来响彻不断的鸟鸣。

院中绕着竹篱,角落里的灌木丛争先恐后地疯长,春日的花朵在杂草堆中一簇一簇地绽放。

“你醒了。”跪坐在一边的影子突然出声的时候,她才收回目光,视线寻着声音往上,看向话音的主人。

“……须佐之男?”她恍然地出声。

“是我。”他淡淡道。

逆着屋外洒进来的日光,他垂眼的表情不甚清晰,那袭不属于人类造物的冷甲和黑金羽衣覆盖着背脊挺得笔直的身躯。

这次见到的须佐之男似乎和之前都不太一样,周身不再被嘶鸣的雷电围绕,那双能挥动雷霆万钧的双手端庄地置于膝上,原本张扬浮动的金发也像失了气焰般,服帖而乖顺地垂落下来,掩住了悬浮的耳坠。

她看见那些细碎柔软的发丝偏长,亲吻摩挲着他的脸庞,柔和了他本来冷硬到不近人情的轮廓。

这样一看,竟还有几分过去的感觉。

她总是抗拒不了那样的须佐之男,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先移开视线:“……这里是哪里?”

“是一处人类的村庄。”

他垂着眼睛说。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空白地问:“不是在高天原的神狱吗?”

闻言,他颜色略浅的唇角微动,似乎正想说些什么,这时,一只硕大肥胖的三花猫懒洋洋地踱着步子走过来,压上了她的胸口。

“好重……”

她立马露出痛苦的神色。

“别闹了,镇墓兽。”须佐之男这样轻声呵斥道,抬手就捏住了那只猫的后颈,把它轻松地提起来放到一边去。

胖胖的猫咪不甘心地挠了挠须佐之男的手心,随即扭着圆滚滚的屁股就跑出屋外去了。

“真是一只有脾气的猫。”

她评价道:“那是你的猫吗?”

他却只是这样说:“我记得你很喜欢猫。”

她不置可否,而后从被窝里坐起身来,须佐之男立马将身边折叠得整齐的衣物为她披上,似是怕她冷着。

明日朝一愣,趁着这会,他动作利落而快速地用手帮自己把凌乱的头发从衣服里撩出,然后拢好,让其柔顺地披在身后。

漆黑的发尾垂落在枕上蜿蜒,她下意识偏头,不再看向他,而是低声问:“为什么要这样?”

“没什么。”他回答得很平静,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

沉默。

还是沉默。

寂静的沉默。

直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惊起了院中栖息的鸟雀:“呀!大姐姐醒了吗?”

她和须佐之男以相同的幅度抬眼望去,就见一个脸上有着小雀斑的小女孩提着装满青枣的小竹蓝站在门边往里望。

“嗯。”须佐之男颔首,起身走过去,小女孩热情又活泼,率先对明日朝笑道:“您好,我叫夕日子。”

言毕,她抬手,笑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须佐之男:“这是父亲让我带给您的东西。”

“代我向你父亲道谢。”须佐之男矮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夕日子开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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