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那通电话,柴萍平时就没有联系过她，这次忽然说要过来，鹿时年几乎已经猜到她是想说她和虞禾的事情。

叶图坐在转椅上转了个圈,身子重重靠在椅背上，“今天下午程序发布后终于能休息会儿了，这段时间公司人要累死了.....钟楼这小子活跃得很，组织了聚餐就在明天,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嗨一下了。”

鹿时年说道，“我过不去。”柴萍发来的消息明摆的是让她陪同。

“不行，其他人都能不去,就你不行，因为你可是要买单的,再说公司聚餐你这个老板不去,合适吗。”叶图说着就笑了,“莫非你是要陪女朋友,其实你可以把女朋友带过来也可以。”

鹿时年正欲开口说不是,手机又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人,起身走到窗户边，按了接听。

“我明天正好要来京都办点事情,顺道来看看你,有时间出来一起吃个饭？”柴萍或许觉得发的消息太过于强硬，电话里的声音温和不少。

鹿时年商量道，“好,明天中午可以吗，我下午公司还有事情。”

柴萍就等着她同意，闻言说道,“好，你忙事业妈妈不打扰你，就着你的时间来。”

叶图见鹿时年挂断了电话，问道，“你女朋友来吗？”

“她在隔壁市，后天才会回来。”鹿时年说道，“你把聚餐地点发给我就行了。”

成年人的世界都是忙忙碌碌，就连休息时间也不能消停。想趁着这两天假期跨市找女朋友的美好愿望被中晚两餐饭扼杀在摇篮里。

鹿时年在一家养生药膳餐厅定了位置，这儿环境安静，风格雅致，之前的一个医院的合作方约她来过这里。

柴萍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花纹的连衣裙，化了淡妆，这几年她眼角长出了细微的皱纹，但是依旧优雅精致。她把手包放在一边，没有什么表态，但是鹿时年能看出来她很满意这里。

服务员端来了茶壶和菜单，柴萍品了一口茶，说道，“原本你爸爸也是要和我一起过来，但是他法院那边临时有事，就没有和我一起过来。”

鹿时年又给她添了一点，询问道，“您和爸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柴萍说道，“挺好的，没什么太大毛病。”

鹿时年“嗯”了一声，“你们的血压还要多注意，要按时去医院检查，我给您和爸爸准备了些营养品，临走时我放进您的车子里，您到时候一起带回去。”

柴萍点了下头，“好。”

或许是太久没有和女儿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柴萍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陌生感。明明在这五六年间她们视频过很多次，眉眼谈不上多陌生，可当真正见到了，看见眼前这个眸色沉稳，脸庞出落得成熟漂亮的女人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鹿时年早就不是那个晚回家怕被骂，偷偷摸摸进屋子的小孩子了。

她也是看着鹿时音一步步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大人，鹿时年只不过是再重新走了一遍，她再看了一遍，但也

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她总是在某一瞬间感到落寞，想到以前的鹿时音和鹿时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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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萍回过神，笑了一下，“不用了，你不是不喜欢吃鸽子肉吗，小时候就说鸽子长得好看，你不忍心吃。”

如果是以前的鹿时年一定会对柴萍撒娇求着把菜换点，她同意后就会甜甜的说句“妈妈你真的是太好啦”。可现在的鹿时年却是把菜单合上递给服务员，说道，“没事，您喜欢就可以了。”

柴萍张了张嘴，想说点你喜欢吃的，但这句话在喉咙仿佛是卡住了，没有说出口。

这些年她们母女的关系就是这样，鹿时年在电话、视频里对她很孝敬，方方面面都是顺着她来，态度礼貌的好像她们不是母女，而是两个陌生人。

这种认知让她觉得心里发闷，以前那个会对她露出小虎牙的小女儿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服务员陆陆续续把菜上齐，柴萍沉默地吃了几口菜，主动起了一个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海？”

“等这边忙完，过年前会回去一趟。”鹿时年说道

柴萍说道，“你姐姐也同我是这么说的，你们长大了工作上面是越来越忙，我和你爸爸老了，也是希望你们多回家看看。”

鹿时年盛了一碗汤递到她的手边，应道，“嗯，我有时间会回家的。”

柴萍继续说道，“我和舅舅聊过了，京都对于科技人才有好的政策安排，是个很好的创业环境，你在这里我不反对了，如果你在资金或者人际关系上面有什么麻烦，可以找我或者你舅舅。”

“好，您放心，我这边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柴萍舀了一口汤咽下，这些年她们母女间很少有机会这样平静的聊天了，每次的越洋电话大多是以沉默收场，这是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她想把这样的氛围延续下去，不由得多说了点，用了惯用的说教语气，“你不要觉得说不出口，每个人都是家世、性格、能力的集合体。有些人白手起家，千辛万苦才能获得成功，但是你有依靠家里的资本，所谓创业就是要把身边所有条件都利用起来，你不要轻易切割自己的出身。”

“嗯。”

柴萍自然地摸起手机，说道，“你爸爸同事家的一个儿子也在京都发展，和你年龄差不多大，是学金融的，回头你们可以认识一下，以后好有个照应。”

听见手机消息的提示音，鹿时年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但也只是停了几秒，她夹了道菜放进碗里，“我不想认识。”

柴萍柳眉皱起，“多一个朋友总是没有坏处，他人我见过，是一个体贴的孩子，长相也好看，你们好好聊聊，说不定你会有——”

鹿时年平静的打断道，“妈，我有对象了，需要和其他人避嫌，我总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吧。”

柴萍愣了片刻，对于是谁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

句，像是最后的垂死挣扎，“谁？”

“虞禾。”

与心中所想的名字重合，柴萍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生气，可能是之前的那通电话做了铺垫，让她做好了心里准备。

鹿时年说道，“我们现在在谈恋爱，我很喜欢她，她很喜欢我，我们是两情相悦，我打算和她过一辈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柴萍眉毛再次皱起，她放下了手机，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这一瞬间，她很想再如五年前一样，把她拽进车子里带走，离这里越远越好.....但她同样认识到，鹿时年不再是以前那个凭借一句谎言就可以骗走的女孩了，她手上也没有任何资本能威胁她离开。

鹿时年在国外从她安排的房子里搬出来后，就没再用过家里一份钱，她当时只是觉得女儿是在赌气，年少轻狂急于求成罢了，等到鹿时年一个人四处参加大学考试，靠着打工赚钱完成学业、回来创业，这些成长她被排离在外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可女儿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想到最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她以为把鹿时年送出国就是最好的办法，以为这个错误可以被纠正更改，以为鹿时年只是一时兴起故意气她.....以为距离可以摧毁一切亲密的关系，却不曾想毁掉的是她和鹿时年的关系。

柴萍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作为母亲，最坏的结果既然已经产生，她能做的是让它不更加偏移。

柴萍默然许久，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后，才开口说道，“我不同意，两个女孩过一辈子，鹿时年，你说出来不觉得荒谬吗？”

鹿时年坦然自若地答道，“我不觉得，我知道我们在一起会面对很多的困难，但是我从来不认为我们在一起是错误的事情。”

柴萍严肃说道，“想和爱人过一辈子这个想法没有错，可是人错了，什么都错了。你和她在一起，你会忍受多少恶毒的眼光和语言吗，你为什么要上赶着去受罪。”

“我还记得您之前问过我，其他人用看异类的眼光我能忍受吗。我现在可以回答您，我可以，因为我喜欢她。”鹿时年直视着柴萍的眼睛，“我敢告诉所有人，我要和一个女生，一个叫虞禾的女生过一辈子。”

柴萍沉声道，“你现在这么想，那是因为你没经历过，等真正碰见恶劣的人，你会后悔的。”

“是，我没有经历过，我告诉身边很多人我喜欢女生，但他们任何一个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变态。就算有，那又如何呢。”鹿时年说道，“您以前让我罚抄各家名句，有一句话叫作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妈，我学会了，为什么您没有学会呢？”

柴萍忽地沉默下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曾经她用这句话去教女儿坚守本心，不用在意他人的看法，如今轮到女儿用这个道理来反问她，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鹿时年苦笑了一声，“您总是从性别上面就否认了我们，可是爱一个人，性别重要吗。为什么我朋友可以做到尊重我，为什么做为亲人的您，却不可以放下偏见。妈，您难道真的认为您女儿是生病了吗？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了吗？”

柴萍手指敲了敲桌子，“鹿时年，注意你的言辞。”

鹿时年抬眼看向柴萍，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我恳求您，把我们作为正常人去对待，认认真真地去看我喜欢的人，去判断她到底值不值得我喜欢。”

其实，她在此之前声音很平静，没有掺杂着任何质问的怨愤，唯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几分委屈和无奈，这样的语气无疑刺痛了柴萍的心。

正常人去对待吗？

柴萍攥了一下手指，脑海里想起几年前见到的那个女孩。身材清瘦，脸庞清润白皙，有着一双狭长疏冷的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座孤寂冷峻的山。

就是这样骄傲的人，却在她面前弯下了腰，说，“阿姨，是我的问题，您别怪她。”

柴萍垂着眼睛想了半响，她才开口说道，“我只单独见过她一面，但我能看出来，她和她爸爸是两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