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喜》

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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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一场相亲,再见王砚砚就觉得惊艳的宋子闻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对方的情感态度,就被王砚砚一路拽着从家里的法拍房聊到提前还贷。宋子闻甩手惯了,只晓得房子写他名,房贷父母还,他心情好了就去相亲见漂亮妹子,或者去CP2728围观胶衣娘,心情不好就闷在游戏里三天不理家人只和药娘伪娘撩骚。见王砚砚双眼充满红血丝,薄嘴皮子一张一合不显疲惫,颧骨上都像布满了她的事业心,顿时起了点心疼,“干这行很辛苦吧?”

男孩的眉毛睫毛眼珠都漆黑到反光,王砚砚定睛,觉得他和初中时的精气神竟然没什么根本性变化,只是头发变成了摩根烫,眉毛文得干净而清朗,校服换成WASSUP工装,状态松松垮垮地潮在西装还是2021年买的自己面前,问自己辛苦不辛苦?

王砚砚看着他善良的表情怔住,想起自己前两年卖出一套全款两千多万的房子,买家夫妻的孩子也是这样气质的年轻人。对方出生就含着金钥匙,随随便便出国读书镀金,随随便便回国找份不太满意的月入几万的工作,不耐烦地被父母推出家门看房等他点头。那男孩揉着熬夜打游戏到快睁不开的双眼,朝王砚砚露出干净轻松的笑容,“辛苦了啊,让你等这么久。”那天她等了对方三个小时,脸上的笑容都黏得快扒不下来。

她讨厌那些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辛苦的同龄人看似礼貌地问候自己,用他们出身、阅历、知识、智商和情商以及被家庭无限包容后养成的阳光普照自己,提醒自己她和他们的距离这辈子都撵不上。如果有什么接近他们的便捷途径,结婚倒可能比她独身奋斗来得要快。从这一刻起,王砚砚的两片薄唇偃旗息鼓,懒得再演下去。

“你们这行这几年不好做。”宋子闻的语气没有挤兑或嘲讽,反而充满实事求是的共情。王砚砚笑笑,“哪行好做?”

两人对坐片刻,已经说不到一路。宋子闻朝她摇手机,“我哥们找我开黑,先回去了,改天再约。”他似乎也没有必定要相亲成功的执念,飘然离去后剩王砚砚一个人坐在原处,心里又羡慕起他来去从容,压根不管家里怎么想怎么问的自在。更怨恨起这场相亲怎么没有初中时那段青葱岁月的人情影子?宋子闻都没表现出一点重新看上自己的情绪。

她讨厌宋子闻的地方越来越多,多到一杯咖啡喝完她也没全然理出头绪,还是金蔚一句话点醒她,“我怎么觉得他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呢?活得很有安全感似的。”

王砚砚也想如此,可她的心肝脾肺肾被无数根线穿过,被无形的力量提紧面皮、鼓胀心脉,筋骨肉都恰如其分地朝着从小被李勤芳夫妇戴在头顶的紧箍努力:要出息、要挣钱、要让别人看得起、要活得扬眉吐气、要比严家李家贺家都强……说到底,她羡慕的仅是那种不用努力也能过一天算一天的松弛感。

手机震动了下,是李勤芳问她相得如何?宋子闻是什么态度。王砚砚反扣手机,和金蔚打招呼后往“洛英”咖啡馆的方向而去,身后的金蔚追出来,塞给她一盒打包精致的车厘子蛋糕,“烦了就来坐坐,我天天都在。”

换有心情时,王砚砚会伸手轻揪金蔚的胳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可撩来撩去、不受名分角色和未来约束的关联总归不能理清她五内的凌乱线头。坐坐、谈谈甚至亲亲搂搂抱抱都无法挪开心中的五指山。王砚砚还是点点头,“谢谢啦。”

她将自己心情忽然低落的理由归结为睡眠不足,也因为宋子闻无意间对自己现状的高维打击。进门前她就焊上了中介的扑克脸,进门后撑在吧台看了会儿严华和严珑两姑侄,王砚砚来了劲儿,眼神示意严珑发问。

严珑清清嗓子,“姑姑,现在也不忙,我们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为什么有两个六姑婆?”

严华坐在高脚凳上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喝一口陈皮茶,“贺绚当年和严孝同定娃娃亲也是取了‘六六大顺’的意思,他们俩在各家都行六。贺绚最后成了我们家的干女儿,所以我喊她‘六姑婆’。而六姑婆的金兰姐妹王洛英被家里逼着嫁给严孝同,结果没赶上成亲就守寡。作为严孝同这个老六的未婚妻,我们也就顺便喊王洛英六姑婆。不过——”严华放下二郎腿坐正,她沉吟了下,“就是这些。”有些话她似乎不愿意说出来,可严华说无伤大雅,不影响正事。

“严孝同怎么死的?”王砚砚从严华的语气中读出对这位男老六的不敬。

“当汉奸被贺绚清理了。”严华说有留日经历的严孝同当年被推出来做了几个月“治安维持会”的负责人,后来又成了汪伪的“县知事”,更成了本地锄奸行动会上的头号分子。“我们家很少提起他,嫌丢人嘛。”

她们不主动问,严华也会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分享,她说那个烈士认定的难点之一就在于贺绚和汉奸订过亲,还是我们家的干女儿,可没有证据证明严孝同就是贺绚干掉的。难点之二在于贺绚是国民党的女子抗日营出来的,她和上线可能是单线联系,上线牺牲后无法证明她真实的身份。难点之三在于严家的亲朋好友压根不配合严华翻旧账打自己的脸,“说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投胎都投过一两轮,何必为一个没意义的身份搞得自己人难看?”

“那你为什么对这事这么执着呢?贺家还有人在意这事儿吗?”王砚砚已经将相亲的不悦抛在脑后,全神贯注于她要接手的认证事业上。

“我答应了王洛英这事就要去尝试,要不六姑婆怎么把遗产给了我?”严华说这事儿她也犹豫过,打过退堂鼓,还安慰自己财产到了手就行,不一定非要去做,“可心里过不去,六姑婆用那样信任的眼神望着我,她说这辈子没别的念想了,就此一桩。”至于贺家,严华摇头,“早就搬走咯,贺绚也没直系后代,除了她……没人感兴趣。”

那个“她”给了王砚砚一激灵,“是贺玺?”她的袖子被严珑轻扯,女孩示意她别再问了。

果然严华脸色变青,“我很想把那块碑给拆了重新立,把她的名字给糊掉。”她转身到后院梅花树下抽烟,看着树根像在倾诉着无言的愤怒懊悔。

严珑瞥见王砚砚带回的印有金蔚那文创网红LOGO的蛋糕盒,“相得怎么样?”

“哎也就那样,宋子闻性格比以前好多了,挺沉稳的。”王砚砚说也就是叙个旧,给各自家里一个交代罢了,不要当回事。

“嗯,宋子闻……我听说他去年结过婚,半年就离了。”严珑谨慎地向王砚砚分享她的信息。

“那可不?没这个污点人家能找我相亲?”王砚砚无所谓地笑,“我还听说别人劝他父母,有钞票就让孩子吃好玩好,别想着创业就行,那个既辛苦又是无底洞,划不来。”

严珑在意的却是她前面那句话,“话不是这么说的。”她给王砚砚倒了杯清水,“砚砚,离婚不是污点,而你也不是有点污点的人才能配得上。”

“哦,那你觉得宋子闻还是不错的,觉得我和他相亲不亏?”王砚砚盯着严珑白皙的脸颊发笑,“要不我介绍你和他?”

严珑不悦地抬头,胸口随着呼吸重重起伏了下,“不用。”

“哦,你不喜欢他那样的,你又不喜欢金蔚那种,那……超市外的小铁蹄呢?”王砚砚不可能放过这个疑点,又开始新一轮踹击柜门的尝试。

“你不要这样说人家。”严珑挑了额上的发丝到耳后,头颅微微低下,眼里仿佛有不可名状的不满,“我正好要带你去见见她呢,她叫韩湘灵……”女孩凑过来小声道,“她是贺玺的女儿,我和她从小就认识,长大还是高中同学。但不能让姑姑知道我们见她,姑姑和贺玺不对付。”

“严华阿姨怎么总和人不对付?”嘴里说着严华,王砚砚却从严珑语气里品出点不一般的味道,认定她和那个鞋码四十三的小铁蹄真医生有点子纠葛。怪不得在超市里那样亲密,严珑对自己从没笑得那样自然可爱,她竟然外面还有青梅竹马,她竟然在提起小铁蹄时有点子雀雀欲试,她竟然还为了小铁蹄拉黑过自己……新仇旧恨利滚利,王砚砚举杯喝完水,“铁蹄有什么好的?”

“我们说话能不能平心静气,砚砚,湘灵不是铁蹄。你不能看到一个女孩举止不妩媚、头发剪短、衣着中性就嘲讽她。”严珑一本正经地向王砚砚解释别以貌取人,“我知道你是想说有些女孩很男人,可先不说外表那样能不能称为‘男’、能不能被男人垄断说明书,我觉得心理男人的才是真男吧。总之,湘灵不铁蹄不男人,反而很可爱很温柔。”

平时说话没这么急切的严珑倒豆子一样倒出这么多,句句都为四十三码大脚捍卫辨析,听得王砚砚一乐,“你急什么嘛。”

严珑看了眼时间,“我没着急。”她说自己要回家做饭了,掀开吧台挡板正要走出来,被王砚砚堵住。失业中介眉毛下压,眼神狐疑,“我真搞不明白了,你怎么忽直忽弯的,面目很不清楚呢。”

“你……你怎么老怀疑人家直直弯弯的,我看你自己才是弯的。”严珑急了,“要不你怎么如此在意呢?对,你就是弯的,所以才会和金蔚暧昧,才和男孩子谈恋爱平均只谈十天,到现在都不愿意真正的相亲,还总关注铁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那种中性女孩子,你本质就是个P,铁P。”

王砚砚的脸貌似红了点,“哟,严珑,从小你都不会怼人。今天竟然为了那个什么韩湘灵怼我两大段呢,我要重新认识认识你了。”本来心情轨道被强行更改,听了点民国奇闻后才真正放松下来,可这会儿她竟然被严珑对四十三码的莫名护短态度给激发了好胜心,“你怎么知道我八百年前谈恋爱平均谈十天?你不是暗恋我吧?”

“……”严珑整张脸到脖子都涨上猪肝色,震惊地看着王砚砚两秒,“你有病吧?”

“嗯,有病。”王砚砚转身背对严珑,“无根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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