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喜》

17.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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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珑去围观玲娜贝儿那天,王砚砚按照和她一起规划好的寻访对象表上门拜访。按照严华给的建议,先从那些年纪大的着手,毕竟晓得那档子陈年旧事的大多七老八十,就这年岁,他们所知晓的信息还是听来的居多。

想起韩湘灵那精美的PPT,王砚砚不是没有一点自惭形秽,但她善于开导自己:韩湘灵那套不就相当于穿了件华丽慑人的外套嘛。她不能只看到人家那形式,得学学人家做事的思路。于是依葫芦画瓢,她把走访对象按照划分为几类:年纪大把的再不去找可能要仙逝的,严华也撬不开嘴的,王严贺三家知晓点情况的近亲、丰华镇上了解情况的远亲近邻。

第一位就圈定了四叔婆,可谓以上划分四大类的集大成者。她是王砚砚本家年近九十的耳背加白内障老太太,年轻时曾是丰华镇的妇女主任,后来官至公社副书记、镇长,她也是王洛英的老朋友,严华说这老太太当过官,嘴巴紧,旧事不愿意重提。

王砚砚提着杨梅上门后才被她那抽着烟在凉亭下棋的儿子告知老太太现今住在医院。于是王砚砚直奔医院,看到插着鼻导管在病床上小声哼哼着的四叔婆,旁边还坐着个头花花白但年纪轻些的面色麻木的老年女人,是老太太的儿媳妇。得知王砚砚的来意后,她说你自己问吧,但是有个条件:她得回家一趟做午饭,请王砚砚帮忙看护老人个把小时。

犹豫了下,王砚砚还是答应,毕竟她短期做过陪护,那会儿冲着四百块一天度难关去的。给病人擦身洗头换尿不湿两周后,王砚砚换了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临走前同病房的老护工还说,“没想到你能干两周,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能干半天我们都不信。”

病床上的四叔婆已经睁开浑浊的眼睛,手背上的老年斑和青蓝的血管混杂成一股陈旧气味的画面。王砚砚拖过椅子,大声和老太太搭讪,“四叔婆,我是砚砚,王启德的女儿。”

老太太“啊”了声,眼珠缓缓转了圈找儿媳妇,王砚砚说了三遍她才听清楚儿媳妇先回家了。再听了五遍王砚砚的来意后,四叔婆终于说出半句完整的话,“六姑啊……和严孝同订亲了。”

“对对,就是那个六姑,王洛英。”王砚砚兴奋起来。

老太太再转了圈眼睛,用楠城方言道:“我铁矿石还没挑完,今年大炼钢铁目标一千零七十万吨,以钢为纲……”她又喃喃了一阵,声音伴着痰在喉咙中打转,忽然她似乎痛苦地全身紧绷痉挛,随即身体微微一弹虚离床单,身体最后彻底落实病床上。几秒后,一股味道传来,王砚砚愣住,看了眼隔壁床的病人及家属。

“这老太太糊涂啦,好像有那个老年痴呆,天天醒过来念的都是五六十年前的事。”隔壁床家属说完捂住鼻子,看着王砚砚的眼神有点幸灾乐祸。

王砚砚拉起帘子,翻出尿不湿就帮老太太换上,一不做二不休,还用湿纸巾帮她擦了身体。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似乎饱含着无限委屈和无助。王砚砚笑,“四叔婆,一会儿就好。你想不想喝水?”

老太太马上点头,王砚砚早就注意到她皴裂的嘴唇已经起了皮,她知道一定是她家人嫌弃换尿不湿麻烦,刻意少给老人喂水。等将一切都料理完,再给老太太耐心喂了水,隔壁床的人已经对她刮目相看。

“哎哟,人老了可怜,老年痴呆半身不遂。”有人道。

“养儿防老有个屁用,她现在躺医院还不是因为儿子舍不得她的退休金?”又有人八卦。

“熬到九十岁就能报销九成费用,有些地方你熬到九十五医疗费用全免呢。”还有人谈到更现实的问题。

王砚砚坐在老太太床头,希望她能清醒过来回答自己的问题:你知不知道贺绚是怎么死的?她遗体怎么埋在严家几十年才被发现?这是严华都没搞明白的问题,因为六姑婆王洛英也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四叔婆的眼神又混沌起来,“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产……”敢情她脑子不清楚时就化身为王砚砚不熟悉的当代史丛书语音播报。

王砚砚头疼起来,陪了老太太两个多钟头,已经听她念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时,四叔婆的儿媳妇才姗姗来迟,她皱起鼻子使劲嗅了嗅,隔壁床已经多嘴,“这小姑娘是你亲戚吧?真不错,都替老太太清理过了。”

感觉今天问不出什么来,王砚砚还是起身道别,离开病房前她看了眼四叔婆,老太太眼内闪烁着努力思索的光芒——她也在目送这个看起来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来是谁的年轻姑娘。她们之间有近六十年的时间鸿沟,一个年轻时就挎着枪-匣子英姿勃发地清匪反霸,挥洒汗水和激情伴随着一穷二白的新社会步步艰难地走到今天。一个出生时赶上香港回归,从小吃穿不愁,此时满脑子想着赚黄鱼换钞票以及鉴定她人是弯是直。

老太太如果此刻清醒,得知自己和王砚砚的联系就是靠那条吊在严华手里的金条,不知会作何感想。她似乎也清醒了片刻,看着王砚砚的目光忽然射出犀利的杀气,“你是王崧之家的吧?告诉你男人,不要做昧良心的事。王洛英是个好人,是爱国华侨,是上了报的积极分子。”

很可惜,她的清醒又被喂到嘴边的粥给打断,王砚砚站在门口逗留了会儿,决定改天来碰碰运气。

走出医院坐回车内,王砚砚百感交集,时而想到人家说的“人老了可怜”,时而又觉得四叔婆身上有好多东西有待自己挖掘,不仅仅为了钞票,还为了传递一股精气神似的。

她还想,如果自己也老到全身不遂、胡言乱语的地步,她会念什么呢?她能在历史的尘埃中留下什么?可她很快清醒,觉得这不是自己一个大专生有资格考虑的,毕竟这年头,她失业被前东家称为“裁员”或“优化”,985毕业的大厂员工才有资格被称为“毕业”。没资格毕业的人,有资格考虑那些稍微厚重的东西吗?更多的人,连“裁员”、“优化”都混不上,只是默默隐入尘烟,发不出声音。

出师不利,但好歹也要记上一笔,王砚砚咬着笔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翻过她那难看的大字时,忽然发现封皮内侧有一行自己忽略的娟秀小字,是严珑看过后留下的:砚砚,你的功课做得很充实,加油!

笔从唇间掉落,王砚砚发起呆。她的思绪飘到小学五年级时,她难得的因为课业成绩被老师表扬:一篇她记不清题目的作文被老师当成范文全班朗读,还让严珑用漂亮的字重新誊抄贴在校园内的展示墙。她想起严珑在放学后趴课桌上一字一字认真地抄写,自己则百无聊赖地坐在桌上甩着腿瞧她。看得久了点,严珑抬头露出酒窝笑,“砚砚,你的作文写得真好,加油!”王砚砚听出她听出由衷的高兴,那是严珑很少见的、大大的开心。

“搞得跟小学生一样。”王砚砚端详数秒后轻嗤,捡起笔开始写今天的造访记录,写到“王崧之”时笔锋一顿,她觉得这事得回家问问父母。

她打开手机给严珑发语音,“看到你女儿没?看完了赶紧回来,我今天为了老太太一句话给她换尿不湿还擦身喂水,伺候了两个多小时,结果贺绚的事一点没问出来,倒要挖到我自家的黑历史。你说我们老了要是这样,玲娜贝儿来给我们换尿不湿吗?”

严珑这几年极少发朋友圈,去年唯一发过的一条还是转载的玲娜贝儿,加上一句难得的心声吐露,“妈妈爱你哟。”如今这条朋友圈消息已经消失在横杠之下,却始终留在王砚砚心里。她搞不明白那种尖耳朵粉猴脸大肚皮的玩意儿怎么能让严珑当妈?再联想到严珑可能要和某个铁蹄合当这玩意儿的妈,王砚砚就为严珑的审美而堵心。

而严珑没回答王砚砚的问题,只是发来一张浅紫色的猴脸星黛露,问她,“可爱吗?”

王砚砚一时无语,盯着星黛露的紫圈粉底长耳朵露出姨母笑:“这还用问?”紫色也是她的必杀色,加上那长长的小睫毛和白皙的脸蛋,活脱脱一个小严珑。

“带回来给你。”严珑说,过了会儿,发来文字:“谢谢你砚砚,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去走访,我却在外面玩。等我回家会更努力的。”

王砚砚被她肉麻得直缩脖子,“哎哟我的天,不就是出去玩玩嘛说得这么乖干什么?我都不适应了。”不过严珑从小都是乖乖的,只是很少表现在语言上罢了。

“让你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王砚砚接着发过去消息。

严珑发来一个琳娜贝尔表情包:捂脸侧身加两个字,“羞羞”。

王砚砚骂出植物脏话,“你有没有搞错啊?和韩湘灵在一起就变这么骚?你喝高了吧?”

她没对着严珑发出这个疑问,只是看着表情包好久,觉得这玩意儿吧,看久了还算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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