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奥利维亚都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幸运的事情发生。

跟她预料的一样，两只虎鲸的路线竟然也是一路向南，看到一大一小两条虎鲸的时候，有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撞大运既视感。

只不过这次还没等船只靠近, 两只虎鲸就已经提前被惊动。

身边有比她拍照技术更好的人拍照, 奥利维亚就放弃了拿起手机, 而是把望远镜紧紧贴在眼周，不使用设备而是全心全意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一切。

看到虎鲸们游到前面, 她“啊”了一声, 恨不得变成千里眼：“慢点游慢点游, 让我看看正脸。”

所在的船只速度又不够, 只能慢慢悠悠跟在虎鲸后面，大概也知道他们追不上自己, 两只虎鲸也没像上次游得那么快，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跟船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

再次被打扰了睡眠的小虎鲸尾巴还在抗议似的上下摆动，气孔每次喷出的水雾都带着起床气。

落后一步的年轻雄鲸看起来像是在帮不愿意加速的小虎鲸提供助力，还用脑袋碰了碰对方的侧身, 像是用这种方式安抚幼崽。

目睹了这一幕的奥利维亚迷茫了起来。

怎么感觉, 这两只不同家族的虎鲸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这个发现等于自动推翻曾经脑洞大开的猜测，如果是被强行从居留鲸家族中抢走, 跟亲族被迫分离的小居留鲸还会对“恶霸”这么亲近吗？

从小虎鲸的体型可以看出对方已经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婴幼儿时期, 以虎鲸的智商, 这点明辨是非的道理还是懂的, 不会认贼作父。

又是一张正面照都没有，只获得了一大堆虎鲸背影，拍照逐渐对不准焦点之后，黎远索性把相机放下来, 也跟奥利维亚一样换上了望远镜。

人类的肉眼会直观地把接收到的信息传送给大脑，两人安安静静看了几分钟之后，奥利维亚想到什么，对身边的人道：“我们下船之后找个小快艇自己出海，那样会比现在自由很多。”

这种游船上乘客多，方向和速度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遇上不确定因素很多的情况，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心念念的虎鲸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样下去再好的运气也有用光的时候。

黎远同意了对方的建议，沉思片刻：“你不觉得他们看起来像是待在一起很久的样子吗？”

奥利维亚想到对方之前早早发布在网络上的照片，当时还以为这只年轻虎鲸身边的小虎鲸幼崽是同样身为T编号过客鲸家族的T399，在第二次他们在船上互相认识的时候就凭借尾巴形状的不同发现对方身份并不匹配。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对方第一次拍摄到两只虎鲸在一起的日期，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几次拍到的虎鲸背影都能提供坚实的证据，证明这两只生态型不同的虎鲸这么久以来确实一直待在一起。

根本猜不透这些南辕北辙的虎鲸为什么会混在一起，奥利维亚第一次发现人类是如此局限。

换成几个月之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只过客鲸会跟一只居留鲸共同出现，他们身边还没有各自的亲族，像是两个家族的流浪人员莫名其妙凑到了一起。

但是T398经常离家出走还能解释，向来都是跟在亲族身边的亲情至上的居留鲸怎么会单独脱离出群体？

黎远看着两只虎鲸渐行渐远：“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那些每天研究不同生态型的虎鲸学者要是看到这一幕，只能默默推翻过客鲸和居留鲸八百年没有过什么交集的论点。

奥利维亚心想，谁不是呢。

放在以前还在观鲸公司上班的时候，她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变成追鲸人跟刚认识没几天的网友在一起遇到如此离谱的事。

最关键的是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两只虎鲸的目的地是哪里，两只虎鲸从第一次见的时候还在太平洋往北，现在却已经越过了温哥华半岛继续往南，居留鲸的这个路线还算正常，作为一只北太平洋过客鲸出现在不属于自己的海域......

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这种好奇心成为了他们追鲸道路上的巨大动力，一路吸引着他们跟随虎鲸的脚步，即便每次都只能拍到背影也乐此不疲，归根结底，所有追鲸人都是为了探寻虎鲸其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才走上这条道路，他们也不例外。

被“盯上”的小虎鲸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连续两次都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醒自动上路的感觉不是很美妙，不过他们现在所在的海域正是人类通航比较密集的地方，想要彻底躲开是不可能的。

游了一会儿因为沉睡而不太灵活的身体就恢复原状，小虎鲸宝宝不再需要雄鲸的助力，晃晃尾巴游到一旁，跟对方并肩一起游。

以前在乌苏拉家族的时候就是这样，她大部分时间都跟克莱恩并排着前行，有什么事都能很快被对方察觉到异常，比一前一后更有安全感。

小虎鲸不想游了也很简单，往对方胸鳍上一挨，半边身子扒拉住对方就可以把身边的大虎鲸当做幼崽代步车车。

身边有个大体型的过客鲸的好处也体现出来了，每当这种时候时乔本来想要长成大大大号虎鲸的愿望就会暂停，还是体型小一点比较方便摆烂。

时乔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天数，朝身边的雄鲸叫了一声：“马上就要到跟乌苏拉约定好的日子了，如果这次还是没找到，我们就先回去跟它们报平安吧。”

虽然某些雄鲸觉得没什么必要，但小虎鲸还是不想食言。

现在的路线已经大大偏离了她所知道的居留鲸生活的范围，如果再找不到，那她也没别的办法了，即便成为了大家伙虎鲸，要想遨游这个一亿平方千米的大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其他地方度假的居留鲸们渐渐踏上返程的道路，就在小虎鲸想要找时间调转方向的时候，再次定位到了其他虎鲸群的存在。

有上次被居留鲸群围堵的前车之鉴，这次的小虎鲸宝宝就略显犹豫，不敢再贸然上前。

反而是她身边的雄鲸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不过去万一错过了怎么办，你先叫几下试试看有没有回应。”

在大佬的怂恿、不是......鼓励之下，小虎鲸宝宝还是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居留鲸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属于南方居留鲸的语言。

没想到隔着老远就听见了对方的回应，时乔能听出处于居留鲸的哨声，这是它们回应同伴时候常用的方式。

小虎鲸宝宝心情振奋起来，眼睛也亮了亮，一边朝离这群居留鲸更近的方向游一边接二连三地朝它们继续叫，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概就是。

小虎鲸：“你好有鲸在嘛？”

对面：“你好啊，我们都在！”

跟上次不同，小虎鲸宝宝虽然没听到记忆中熟悉的声音，但是这群居留鲸大概是跟自己同一氏族的其他社群，能够互相交流就说明彼此之间语言是互通的，关系也更加亲近，说不定还有点血缘在。

听到同氏族幼崽的呼唤，那群南方居留鲸游过来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跟小虎鲸宝宝碰上了面。

为了不让居留鲸们第一时间产生戒备，年轻雄鲸往后挪了挪，在小虎鲸身后浮窥，把很容易暴露身份的背鳍和灰斑全都藏在身后。

不一会儿，时乔就看到了闻声赶来的居留鲸家族，几乎在看清雌鲸大家长的那一刻，小虎鲸宝宝就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要找的凯梅纳家族。

不过好不容易能碰到一群能听懂自己语言的其他居留鲸社群，小虎鲸宝宝还是迎了上去。

她没有认出对面的鲸群，对面的鲸群却有居留鲸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眼熟，年长雌鲸面露疑惑：“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小虎鲸歪了歪脑袋，什么时候见过？

虽然不记得但她还是立刻向对方介绍自己的来历：“我叫西娅，是凯梅纳家族格兰妮的孩子，我正在找我的亲族，你知道它们在哪吗？”

听到熟悉的家族姓名和小虎鲸的身份，这个居留鲸家族的所有虎鲸全都大为震惊，跟其他同伴面面相觑。

它们之前就见到了萨利什海的凯梅纳家族，还顺便得知了格兰妮失去孩子的消息，凯梅纳家族都为早早夭折的小虎鲸幼崽举办了葬礼，结果小虎鲸又突然冒了出来。

在坚定不移地以为对方早就去世的虎鲸们看来，这种怪事跟诈尸没什么区别。

对方跟身后的虎鲸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记忆力惊人的脑子里疯狂搜索，这个时候后面有只雄鲸喷出一口气，拍了拍身侧的胸鳍，上前观察小虎鲸的背鳍和灰斑。

被一群居留鲸围着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本来还隐藏着自己的雄鲸重新摆正姿势，准备随时带着小虎鲸跑路，没想到对面的雌鲸率先往后退了两步，朝旁边的其他虎鲸惊喜地叫了一声。

“她好像真的是西娅，我们之前见过面。”

时乔有点惊讶：“你见过我？”

对面的雌鲸凭借超强的记忆力从仅有的一面之缘里跟对方月牙一样的背鳍对上号，给还在惊讶的小虎鲸宝宝介绍了自己身后的雄鲸：“我是伊莉莎，它是莫雷诺，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

在凯梅纳家族身边的时候没遇见过几次其他社群，因此对其他居留鲸家族还是保留了一些印象，时乔想起来自己确实见过这个虎鲸社群。

对方见她想了起来，再次道：“莫雷诺就是格兰妮的配偶，你的父亲。”

？？？

这么一说时乔就全部都想起来了！

当时跟这个居留鲸群碰面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鲸群中间有格兰妮的配偶，还是分别之后才听凯梅纳说的，当时还让她大大感叹了一些虎鲸社交和婚配的习性。

小虎鲸宝宝激动地尾巴拍起了水花：“你们知道凯梅纳家族现在在哪里吗？我正在找它们。”

雌鲸长辈道：“之前见到它们的时候是在萨利什海，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它身后的雄鲸，也就是小虎鲸的生父莫雷诺上前再次好好打量了一下“死而复生”的小虎鲸，问对方：“你不是被船卷走了吗，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出现，这几年都去哪了？”

许久没有说过居留鲸的语言，时乔乍一听这么一长串的叫声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等雄性居留鲸分别重复了好几次之后才明白这些叫声的意思。

这些都说来话长，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一只命大幼崽的奇幻之旅。

看到自家鲸，时乔给居留鲸家族介绍身旁的年轻雄鲸：“我遇到了一个过客鲸家族，它们把我带回去养了，这是克莱恩。”

伊莉莎居留鲸家族显然比之前的居留鲸家族友善多了，因为已经确认了小虎鲸的身份，伊莉莎家族还沉浸在幼崽没死还好好活着的震惊之中，也对对方嘴里把居留鲸幼崽好好养大的过客鲸多了一些好感。

尽管对方听不懂，伊莉莎还是认认真真感谢了年轻雄鲸，对小虎鲸宝宝道：“如果凯梅纳和格兰妮知道你还活着的话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它们跟凯梅纳家族相遇之后还彼此安慰了许久，能看出整个家族都长久地陷入悲伤之中，没照顾好幼崽对于小规模的居留鲸家族社群来说是一个巨大打击，尤其是没见到小宝贝的最后一面。

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有当事鲸能懂。

时乔从伊莉莎虎鲸家族中得知了萨利什海这个地点，跟对方确认了具体方向之后，告别居留鲸们继续向南远行。

临走前小虎鲸还没忘记叮嘱伊莉莎家族的居留鲸们，如果先看到了凯梅纳家族的话，别忘了告诉凯梅纳自己正在寻找他们，如果没有在萨利什海碰面，那她会再次原路返回温哥华半岛。

原本的寻找是大海捞针，现在幸运地有了明确的目标，时乔感觉自己徘徊在放弃边缘的心被狠狠稳住了。

小虎鲸宝宝兴奋地围着雄鲸转圈圈：“我们快去萨利什海，它们应该就在那里。”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记住从这里到萨利什海的路线，对小虎鲸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她有两套语言系统，时乔趁着记忆还新鲜热乎赶紧跟克莱恩重复了一遍，让对方也记住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就算到时候她忘了什么细节也有对方提醒。

她自己的记忆说不定会出错，但是对克莱恩的方向感肯定是无条件信任。

两只虎鲸再次向南游的时候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坚定，在即将踏上返程之路的时候遇见了伊莉莎家族，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给时乔心中注入了一道强心剂，连带着眼前的道路都光明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具体有多远，不过光凭那条路线的描述还是感觉不怎么近。

不过比起庞大的太平洋，萨利什海就只能算小地方，只要到了那里想要遇到其他鲸群比在这里容易很多，找到凯梅纳家族只是时间问题。

时乔严格按照伊莉莎给自己指示的路线走，中途遇上什么大船也不像原来一样绕圈子躲来躲去，按照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距离，要想节省时间就要强行克服某些心理阴影。

比之前更频繁地出现在人类的面前，一只过客鲸和一只居留鲸的搭配很快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奥利维亚在租快艇的路上就刷到了其他人拍摄的虎鲸照片，其中就有T398和小居留鲸，遗憾的是目前为止还没人能拍到他们的全貌。

两只虎鲸开足了马力，原本还在跟他们重合的海域，奥利维亚和黎远在陆地上耽误了些时间，这两只虎鲸已经领先了非常远的距离，像是着急赶时间。

用最短的时间租了一艘快艇，两个追鲸人迅速跟上虎鲸的脚步。

奥利维亚最近很依赖自己的直觉，同样的，拍摄了许久过客鲸的黎远也对两只虎鲸有了更多推测：“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目标，不然不会游得这么快。”

“正好我们本来就要走这条路。”奥利维亚对两只虎鲸的好奇越来越强，“说不定这只小居留鲸我之前见过，光看背鳍总是感觉有点眼熟。”

“南方居留鲸数量本来就不多，跟那只小居留鲸差不多年纪的小虎鲸还有你没见过的吗？”

奥利维亚摇摇头：“按理说没有，但是也说不好。”

一切皆有可能，连过客鲸和居留鲸的旅行搭子都见过了，她再也不敢说自己很了解哪一种生态型的虎鲸，只能给予模棱两可的回答。

本来预备着再次跟虎鲸在海上相遇的人类却失去了之前的好运气，某些虎鲸就像打了鸡血，劲头一上来就算开足马力也追不上，这个时候快艇的劣势又显现了出来。

没办法像游船那样在船上过夜，每天到时间就得返回原来的岸边停靠。

本来按照之前两只虎鲸的速度是完全可以追得上的，谁能想到他们坐了火箭呢？

持续了两天之后，萎靡不振的奥利维亚突然领悟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不能对一种事物过于执着，就像丢了什么东西，拼命找却始终找不到，放弃寻找之后过几天它自己就会从某个地方冒出来。

她对着跟自己同样没了好运气的倒霉追鲸伙伴道：“我发现了......”

黎远放下一直紧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回了一模一样的话：“我也发现了。”

？？？

“你发现什么了？”

“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吗？”黎远挑了挑眸子，目光还带着发现了什么的惊喜，把手机屏幕拿给对方看，“我发现有只小居留鲸跟我们这几天拍到的小居留鲸背鳍和灰斑极其相似。”

“我最近也一直在对比，怎么就没看到差不多的同龄小虎鲸呢......”

奥利维亚狐疑地接过手机，然后发现对方正在看的照片竟然是很早之前火出圈的小虎鲸表情包。

她突然福至心灵，点开了对方指引她看的旁边那张高清大图，跟自己手机里的近照对比了一番。

奥利维亚愕然抬眼：“真的很像！”

怪不得她会觉得熟悉。

可是......

“可是西娅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啊。”甚至对方的讣告还是她用公司账号发的，当时还引起了网友的轰动，让圣保罗公司业绩大大下滑。

黎远在手机上计算了时间和现在的日期：“单看体型和尾巴的长度，年龄也对得上，如果那只小居留鲸还活着的话，大概也已经长这么大了吧。”

“等等等等等一下，给我点时间。”

奥利维亚觉得自己的脑洞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对方比她还要敢想，她嘴皮子都有点不太利索：“你觉得这只小居留鲸就是西娅？”

对方缓缓点了一下头：“我觉得就是她。”

“这完全没法解释，离开了亲族她怎么活下来呢，而且还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奥利维亚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会不会只是巧合，恰好有其他小居留鲸跟她的背鳍有点像......”

“那就需要看看那只小居留鲸的全貌了，我相信看到正面你肯定能认出来的吧。”

作为每次出海都能近距离看到凯梅纳家族的人，奥利维亚给出了相当肯定的回答：“只要让我看到正脸我就能认出来。”

不过能看到正脸的话，就算没有她，只要不是对虎鲸脸盲的人应该都能判断出来。

毕竟当年的小虎鲸可是凭萌照火遍了大江南北。

有了这个重大发现，人类的范围也迅速缩小，更多了几分想要确认小虎鲸身份的迫切心情，不光海里的动物开足马力，两脚兽也跟着再次重新燃起斗志。

按照小居留鲸就是西娅崽崽的推测，奥利维亚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知道了虎鲸的真实目的地。

很可能跟他们一样，都要前往萨利什海去寻找凯梅纳家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现在也不用到处乱窜了，完全可以买票直接赶去萨利什海。

这像是一场豪赌，要是输了的话他们就彻底跟丢了两只虎鲸，又要重新规划新的路线，不过原本就要带黎远去看南方居留鲸，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两人索性直接去了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然而新闻却播报了一条让他们心情瞬间沉重的坏消息。

“萨利什海岸附近有一艘轮船载丙烯泄露，周边海域都将遭受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