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白苍武并未入睡。

他跪坐在道馆场地之中，长剑置于面前榻榻米上。

那只是一柄木剑。但，到了他这样的水准, 剑的材质早已不重要。

每一日的每一日, 他都会等到此时, 却从也未曾耽误过晨练。以往过了这个时间，他就会入睡, 但唯有今日, 他依然在等待。

他有一个预感。

每一次面对于对剑术感兴趣的人, 他都会讲述他们流派的故事, 出自怎样的理由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希望获得认可，又或许是希望有谁听说这个故事，来拜访此处。可惜每一次，他都没有获得任何的回馈。

唯有今日，他如此确定有人会来，因为听他讲述故事的人, 明白了他讲述出来这个故事的原因。

她知道我在等待，她会带来我等的人！

完全没有理由的固执信任，让他直到现在依然留在此处，没有入睡，等待一个预感实现。

“真是固执, 如果今天没人来呢？”

在别人家的武馆里信步闲庭，如同在自家行走的女子走到他面前，站定，停下脚步。

他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激动, 紧张，还是失落？

他终于遇到了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只可惜……

“你无法给我，我真正想要的。”

他遗憾的叹息道。

女人笑了。

“那要看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在我看来，你似乎不太清楚呢。没关系，既然是你，我愿给予优待。”

说罢，女人的身侧一个影子逐渐浮现，由虚至实，最终凝成为实体！

“啊！你是妖怪吗？”白苍武终于升起好奇心，“原来世上真有妖怪，养父曾说，自己家族血脉里或许有雪女之血，我还以为只是传说。”

当看着那凝结的实体，相貌竟然与自己如此相似之时，白苍武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呵，世上是否存在妖怪我不清楚，很可惜我不是妖怪，你说对吧，小武。”

白苍武以为她是在与自己说话，刚要应答，却听一个声音回答：

“当然了，小梦老师，如果你是妖怪，一定是世界上最会蛊惑人心的妖怪。”

……？！

听着与自己极为相似，只是略微低沉一些的声音，白苍武陷入茫然，这难道是一种幻觉吗？

“是幻觉还是真实有那么重要吗？你想确定的事，跟那个根本没有关系。”

白苍武点头，随即拿刀起身。

“我是白苍武，无偏流弟子，请多指教！”

幻术实体化出来，二十五岁的山本武收敛爽朗的笑容，手中浮现一柄和他完全一样的刀。

“我是时雨苍燕流的传人山本武，请多指教。”

山本武没有询问他为什么明明是无偏流传人，却自称为弟子，正如白苍武没有询问他这个自己从未听说过流派的名字出自哪里。他们肯定有各自的原因，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们站在彼此面前，手中持剑。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打起来了！

无论是出招速度，还是战斗风格都极为相似，个体相似所造成的差异相当凸出的体现在剑招之上。

按道理，山本武仅仅是个幻术实体化，他的反应速度取决于幻术师的反应速度与动态视力，这让他相比于真身战斗的白苍武，本该处于劣势。

可他竟然能跟白苍武打得难解难分，显然剑招的差异带来的效果相当明显。

无偏流的确是很厉害的流派，它将最为简单的剑招发挥到极致水平，而且没有入门的门槛，可以让任何向往学习剑术的人能从基础一步一步的练起。

但，很可惜，其实不是最适合白苍武的流派。

世上的确存在擅长某事，做某些工作比其他行业更突出的才能者，这无关歧视，仅仅是直视客观存在的事实。就跟有的人就是擅长书画艺术，有的人就是擅长音乐弹奏，哪怕多喜欢，艺术领域的一些东西需要天分，是后天训练难以跨越的鸿沟。

剑法也是如此，的的确确就是存在有着剑术天分的那类人，你让这类人去学习无偏流，虽然很快能水到渠成，但事实上，这相当于削弱自身的优势，非让自己跟他人站在同一起跑线，让善用右手的人去使用左手。

无偏流适合平庸者，对天赋者是一种限制，也许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有无偏流的顶级剑招存在。那是给天赋者发挥其特长的礼物，无偏流的开门始祖，他创立了一种谁都能用的剑招，但实际上，他自身也是天赋者！

想要大家都学习剑术的愿望，与他自身是天赋者并不冲突，但他的能力跟理想却有冲突。

这种冲突，再一次体现在了白苍武身上。

无需语言，在与山本武对战之时，他立即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差异因何而来，并不是山本武的流派比无偏流更好，仅仅是，山本武的流派更适合天赋者，而无偏流，只有最高等级的剑招才适合天赋者。

白苍武不再犹豫，比起流派理念，此时他更想取得胜利！无论何种流派，只有得胜之后才有资格流芳百世！

在无偏流，有三招剑技极难施展。

一招为落花，此为单手挥刀斩首之技，能做到这一招的已经被可以视为剑术高手。

但事实上，对于真正的天赋者——对于白苍武来说，在他刚入门无偏流没有多久时间，就能轻易使出这招了。

又一招，名为半弦之月，从下端起手，自下往上滑过半弦月型的弧线，单手挥刀上挑。是借用视野错觉隐藏剑锋，被袭击者很难看到自下而上的攻击，是直刺咽喉的招式。

但这一招，对白苍武来说仅仅是‘中级’程度，在他学习技艺一年左右的时间就掌握娴熟了。

这两招都是看似简单，实际很难完全掌握应用的剑术，然而对于本身就运动神经极为出色的天赋者来说，只要身体协调，手眼到位，又有着充分的想象力跟投入大量时间锻炼，此等程度也是手到擒来。

也就说——仅有第三招飞雪，常人难以使用，就连最初创立此招式之人也无法轻易使出，连演示都相当困难。唯有后续一名完善飞雪，并研究透彻其招式原理之人——当时年二十五岁的白苍半兵卫英昭，完善了这一招，也算终于完善了无偏流！

当飞雪出招之时，如雪花被狂风席卷，看似简单的斜向上的一计斩击，融合落花的力道跟速度，与半弦之月的视觉差理论，任何对手都会在看不清攻击之前，连挥刀都来不及就已落败。

半兵卫英昭自称这招来自雪女，他在山上遭遇了雪女，与其对战斩杀雪女时领悟了剑技，因此雪女是自己的老师。

这传说之中的绝技很难传承，因此半兵卫英昭收养了一个孩子，一个有天赋，后续也证明了自己能使用出该技艺的养子白苍勇士朗。是的，此人就是馆长白苍静也的祖先，而白苍静也就是他的后代。

白苍静也同样可以会用飞雪。

这让他怀疑，自己能施展飞雪，是否其实源自自己的血缘。来自雪女的招式——此为白苍半兵卫英昭自称。就连养子，也是白苍半兵卫英昭自己领来的，他一生未娶。是否是，所谓的雪女，其实是武艺高强的女子，而白苍半兵卫英昭从对方身上获得了剑技，之后盗取对方的血统，以此来发扬无偏流？

又或者雪女根本不存在，白苍半兵卫英昭仅仅用这个作为幌子来吸引更多人来关注无偏流，所谓的养子其实是就是自己的亲子，他所开创的招数，也仅仅是继承他血脉的人最适合的招数而已？

这无异于对无偏流理论的背叛，他人无法学习的招数，从一开始就不该被称作‘无偏流’。

但，白苍武显然不是白苍家之人，他能使用这样的招数，哪怕只是仅仅局限于天赋者的招式，是否说明，‘无偏流’的飞雪依然属于无偏流，只是要触及，需要更强大的身体素质与天赋！

这就是白苍武所背负的，与流派未来相关的沉重思考。他正是理解这一切，才成为养子，因为他也更喜欢‘所有人都有机会学会’的剑术。

他一般不喜欢使用飞雪，不仅仅飞雪是杀人剑法，其实仅仅是用木剑展示，最多也是跟上次一样废掉他人的剑术未来而已。

他不喜欢用飞雪，是因为飞雪这一剑技本身，就是对无偏流这一名字的嘲讽。

但现在，他不再思考那些，有关流派的未来，有关自己何去何从，有关飞雪——那些，全不重要！他要战胜眼前之人！

最终，他使用了，唯有流派正统传人，甚至算上他，也仅仅是四人才能使用的技巧！

——飞雪！

那一瞬，是人类眼睛无法捕捉的技巧。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寻常之人难以做到。

那是，身为幻术师，仅仅是个精神系能力者的李梦无法观察到的一击。

李梦能实体化山本武进行对战，仅凭自身视觉观察肯定无法追上真正武道家的动作，这就是为什么她要看大量的视频录像，以此实现了解对方的招式，那么在她精神力能够覆盖的范围内，提前‘读取’到对方招式，再匹配已经看到的内容进行联想应对才是最佳做法。

这种联想应对是早就设定好的‘关联程序’，没有反应时间可言，是一种类似自动应答一般的机制，所以没有时间差，这也是身为幻术师的她唯一能从动作跟反应速度上追上真正剑术大师的方法。

但，这方法最大的缺陷出现了，除了应对不够灵活这一显而易见的劣势能够受控调整，勉强弥补之外，此招数难以弥补之处在于——

——敌人的思考，需快于动作！

唯有如此，读取思考的同时来应对才能成立！

精神系能力者的强大之处在于精神，说不好听话，李梦所做的仅仅是给了对方一个对战的‘幻觉’，进而将这个‘幻觉’实体展示了出来而已。

所以只要对方的思考快于动作，她就可以应对。

但这一次，飞雪这一招数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的速度甚至快于思考！

使用飞雪之前，的确会思考是否要使用飞雪这一招。

但从开始出招到招式完成，这一动作极为连贯流畅，速度极快，电光火石间便已完成，这是纯粹身体所执行类似条件反射一般的动作行为，思考根本无法追得上它的速度！

这是幻术师完全不可能及时反应跟采取应对的攻击，李梦已经做好山本武的实体化就此消散，因此落败的打算。

这次战斗她已经获益良多，偷学了无偏流不少技巧，对她来说，此行的最大目的已经达到了。

虽然，她也有其他的打算……但那需要击败白苍武来实现，做人不能贪心，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出乎她预料，那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山本武以极快的速度应对了飞雪，利用时雨苍燕流中的一式剑技，第八型，筱突雨！

没有选择躲避，而是选择以十字斩击垮对方的袭击，但，这不可能，因为李梦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一击是……！

手中的木剑落地，同样掉落的，是在不远处安静看向他们的武道馆馆长，白苍静也的眼泪。

白苍武没有躲避，十字斩已经击退了飞雪，即将刺穿他的身体！

李梦只得立即撤销幻术实体化。

“刚才那一击，我没有追上你的速度。”她诚恳回答，“如果是我，刚才山本武已经落败了。山本武能够与你对战，是因我利用精神感应来衔接了他与你的应对，也就是说，刚才他能使出那一击……”

白苍武脸色苍白的承认：“是我。在我使出飞雪的同时，已经想到，如果他能追上我的速度，如果他能……如果我，是他，使用那样的剑技应该如何应对。”

山本武能做出反应，是因，那是白苍武的想法。

白苍武想到了，用那样的剑技，如果是他是否能做到击败飞雪。

现实给出了答案。

是他自己击败了自己，在他内心之中的演练，已经确信了这一点。

战斗过一次就明白了，比起适合普通人的无偏流，最适合他这样天赋者的，其实是时雨苍燕流那般，天赋者才能做到的技巧！

这就是为什么白苍馆长在落泪，他已经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

白苍武回过神，他转身走向馆长，跪在地上垂头沉声道：“对不起，馆长大人！让您失望了！”

最终他不是能把无偏流发扬之人，最终他无法坚定无偏流的精神，无偏流不是最适合他的流派，此战让他们明白了这一事实。

白苍武可以留在无偏流，但那样太浪费了，他明明可以去追寻自己的剑道，那唯有他可以抵达触及的更高的山峰。无偏流，仅仅是他攀登更高山峰之前所经过的小小山峰，明白这一事实，让他们如何不难过！

哪怕白苍武有所成就，练就更高超技艺，那也绝非无偏流，不是任何人都能学习提升自我的技巧了。他会是未来的流派宗师，走向完全不同的剑法路线。

“这不是你的错，在收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就有这一天。”

白苍静也泪水不止。

“在看到一个不是白苍之子，真正能使用飞雪之时，我就知道了，迟早都会有这一天！”

飞雪的动作跟力量，以及不可思议的反射神经，常人根本无法做到！能做到的人到底是何等的绝世天才剑士，他在收下这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孩子不该留在这里，这里束缚了他的发展，他适合更广阔的天空。

“去历练，回来之后让我见识你的技巧。给你五年的时间，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回来一趟。”

白苍半兵卫英昭二十五岁完善了飞雪。

请务必让他见识一下，二十五岁的白苍武能做到何等程度！

“师傅！”

最终，白苍武也落下泪水，这一声师傅，代表他已经不再是白苍家的继承人，白苍静也不再是他的父亲。

“恢复你原本的姓氏吧，你已经不再是白苍之子。别忘记，你欠我一个继承人，在外面看到好的苗子别忘了带回来。”

被逐出师门的徒弟转悲为笑：“师傅您还真是不死心。好，我一定会为您找一个适合的继承人！”

最终，他站起身。

白苍武成为过去，他，山本武回头看向李梦，竖起大拇指。

“败给你了，所以以后我听你的，大姐头，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李梦：……？

李梦：…………？？？

不、不是啊，我只是想装个B然后偷师，完善我的虚拟山本武，没意思领养一个真实山本武！再说去岛国完成工作之后溜一圈带一个剑术高手是怎么回事，岂不是要坐实了我四处拐骗能力者的污名？

“你完全没必要跟着我，我仅仅是一个精神系能力者。你需要的是与强者对战，来提升自身剑技。”

没错，世界那么大，你快出去看看！

山本武双手搭在脑后伸个懒腰：“但我觉得跟着你更有趣，你这样的人，肯定会遇到更强的对手。而且你之前所用的那些剑技，我想好好学习琢磨透彻。”

李梦叮咚一下，头上亮起小灯泡。

“朋友，听说过全息游戏吗？”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游戏里的山本武跟S娘，交给你们了！

“啊，你说那个，我之前就试过，报废了好几个，我实在买不起那么多。”

山本武的话让李梦再次嘴角流血。

所以这家伙不光是剑术高手，估计还是个能力者吗，跟我一样能爆仓的那种？

这样一来全息舱的事也很难处理，全息舱同时有激活能力者的效果，随随便便让岛国多一个剑术高手能力者，那刘旭表哥肯定要打爆她的狗头！但是让对方放弃国籍去华国也不现实，她敢说现在她要说出来这个请求，那位馆长大人就会打爆她狗头！

只、只能先顺其自然了，仅仅是用幻术实体化山本武研究剑技，应该不算什么原则性错误，毕竟该剑技已经在游戏里公布了，严格来说她所做的，跟用幻术模拟游戏对战没啥区别，同时也能锻炼提升她幻术实体化的山本武强度。

……回头给风师傅打个报告好了，不过大体应该没问题。

“明天给你确定消息，如果行得通，那就在我停留岛国期间，借用我的山本武给你学习剑术。”

山本武脸红：“啊，大姐头，那种叫法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也叫山本武。”

李梦心中一动。

是啊，为什么不能成为我的山本武呢？

这样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既然都是我，当然可以教剑术不是吗？这很合理！

“那，小武，要考虑一下把身体交给我吗？”

“噗！咳咳咳。”

直接喷了的是静也馆长。

“抱歉，你们继续。”

馆长双眼泛红，摆明了一副我要吃瓜到底的样子！

如果成功招揽小武成为自己的契约者当然没问题，就算有问题，山本武也不是随便乱说的类型。但一看就很爱吃瓜的馆长就算了吧，众所周知，爱吃瓜的人通常也热衷分瓜给别人吃。

“明天再聊。”

李梦拿出一张名片走过去，顺手塞在山本武的柔道服领口夹层处，之后就幻化消失了。

“师傅……”

拿出名片握在手里的山本武，忐忑不安的看向自己的师傅，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儿子，遇到难以理解跟处理的问题，下意识的向对方寻求帮助。

馆长握拳：“师傅什么师傅，给联络方式就是有机会的意思，把当年拜入无偏流的死皮赖脸用上！我现在还是觉得，你就是我们无偏流的传人，单单说连被强大的女人看上，为了磨炼技艺追逐对方这点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只有馆长才知道的无偏流的飞雪传承真相。无偏流的开山始祖在临死前终于悟得绝技，于是传承给了雪女，我们不管是真妖怪还是假妖怪，雪女的剑术一流是真的。

雪女完善了剑技，又传给了半兵卫。

半兵卫迷恋雪女，却又没被雪女当做恋爱对象，在雪女死后，半兵卫将技艺又传给了雪女之子勇士朗。

白苍静也是其后人，所以飞雪，严格来说除了半兵卫之外，只有雪女的后代能使出。

不清楚山本武能使出是否跟他有能力者潜质有关，但总归来说，他的的确确是极为适合无偏流的传人。只不过为了让他飞向更广阔的天地，静也馆长愿意放他走。宗师之才，不能因一己之私被区区一隅所局限。

……但，馆长还是觉得小武才是最像半兵卫的人，各种意义都是。对方貌似只看中小武的身子跟武艺，就像当年的雪女看中的仅仅是半兵卫的才能一样。

不管怎么说，终归还是有机会。加油，出色的剑术师怎么也得谈一两次不计较成功还是失败的恋爱，你能行的，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