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梦老师隐约感到了骸大人的到来, 哪怕精神在契约者这边，对于本体肯定还是有一定感应。

【骸大人？】

【Kufufu，没关系, 你继续忙你的。你这次找到的契约者能通灵？】

小梦老师被骸大人一句话引开注意力。

【是有着类似能力的能力者，我很看好他。】

【Kufufu，加油, 尽量在我离开前解决。】

【好的, 骸大人！】

小梦老师充满干劲, 测试夏油杰的能力什么时候都可以，在骸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展现自己契约者的能力只有现在。本来她准备坐看夏油杰一个人攻略W隧道，但现在她准备搭把手, 加快收服宝可梦的速度。

夏油杰的确有点底虚。本来他觉得W隧道哪怕是灵异地点，也不是所有人都遭遇灵异事件，而且听起来那些灵异事件也至多是失踪，或者看到鬼影之类，总不会他一个看得到的人还不如看不到的人。

但实际接近隧道，越走越进, 直到走进去，被阴冷之气包裹之后, 夏油杰才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能看见，意味着他会面临看不见的人不会遇到的危险。

常有这类说法，那些东西会袭击看得见的人。以前, 夏油杰觉得这种说法非常可笑, 直到亲身经历，才意识到任何传说都有其依据。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由负面情绪堆积所产生，自然也希望能吸取更多负面情绪来装大自己。看不见的人不会察觉它们的存在, 自然也不会恐惧。而那些看得到的人，会因被它们袭击而害怕，自然它们会选择袭击这些能产生‘粮食’的储备粮。

另外，他的能力需要接触到本体，才能收服对方。之前太过轻易获得第一只精神怪物，让他产生这件事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轻松达到的错觉。然而遇到W隧道这种，怪物本体不知道在何处，自身处在对方能力影响范围内的情况，他就非常危险了。他要寻找到对方的本体，还要设法在对方的能力范围内活下去，这其实是难度很高的要求。

夏油杰进入隧道之后，瞬即就步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枯草遍地的村落，垂着头如同亡灵一般四处游荡的村民，跟之前他所见过的怪物不同，这些情景太过清晰，也太接近人类社会。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另一个错误，精神怪物只是情绪堆积而已，而他所寻找的灵异地点，制造此类灵异现象的可能不是精神怪物，而是‘亡灵’。

不，也不能确定会不会是两者的结合，总之，这个灵异现象的引发者，很可能曾经是人类。

夏油杰略一停顿之后，又快步继续前进，他无视那些看起来如同亡灵一般游荡的村民继续往前走，试图寻找到这片地区的边界，却发现他就像在自己绕圈，很快又回到同一位置。

……是否要跟村民搭话？

不，太危险了，先去看看那些简陋破败的房间。

进入一个村民的住房，里面的情景让他吓一跳！地上墙上都是霉斑跟苔藓，有一个男人跟一个小孩坐在桌前，低头看向桌上的食物——泥土跟蛆虫。

“只有这些了，道路被堵住了，只有这些了。”

“爸爸，你先吃，你先吃，你先吃。”

“一起吃，我们一起吃。”

如同呢喃一般轮流嘟囔着这番话，男人跟小孩突然疯狂的抢夺桌上的淤泥跟虫子，甚至大打出手，开始啃食彼此。

夏油杰倒退一步离开茅屋，他捂住嘴，制止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又尝试另一个房子，里面有着更残酷的情景，两家人互换老人跟孩子，之后用柴刀劈开他们，再将他们啃食吃掉。

夏油杰强忍呕吐的冲动，出去之后又原地站了很久，才去了下一个房子。

……

…………

最终，夏油杰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他双手按着自己的脑袋两侧，低着头，将脑袋埋入双手之中。

【抱歉，刚才有些事离开了一下，现在怎样，看来你这边才刚开始？】

脑海中传来的声音，让夏油杰紧绷的精神稍有缓和。

【进入隧道之后就来到这里，我已经尝试走了很久都没走出去，所以尝试了解了一些情报。】

夏油杰的说法让小梦老师有些惊讶，她自己知道，她也才离开那么一小会儿，连一分钟都不到，在夏油杰的感官却好似过去了很久。

她没有打断，听夏油杰继续说下去。

根据夏油杰几次闯入房屋探查的结果，这里的人多数在重复同一行为，除了麻木游荡的村民，留在屋内的人，不是活活饿死如同枯骨，就是易子而食，互相残杀。

这些事冲击了夏油杰的三观，哪怕曾经听说过饥荒地区会有类似现象，真正亲眼见到，跟耳闻完全不是同样的感受。

【冷静点，我想，你多数已经受到了负面情绪的影响，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恐怕是类似一个精神所形成的空间……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多个精神体交织负面情绪所形成的精神世界。你的本体现在……】

小梦老师本来想说，你的本体应该还在隧道内，但她实际操纵了下夏油杰的本体，愕然发现他的身体竟然被埋在土里！

一个很小的空洞，刚好能容纳下他的躯体，而一节人类的手骨，正从土中伸出来一节，外漏的部分拽着夏油杰的手腕！

——！！！

差点就崩了人设，直接尖叫出来的小梦老师，冷静了下发现，枯骨仅仅是搭在他手上。于是小梦老师控制夏油杰的身体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夏油杰的手腕上留下了淤青。

……第一次见鬼，原来鬼怪传说是真的吗，呵呵，呵呵呵。

小梦老师强行按捺住啊啊啊啊尖叫的冲动，把这些灵异鬼怪的东西转换成低配版本的恶灵，呃，果然还是恶灵更可怕。这些低配版本，也只能干这种不入流的事。

她推敲了下四周，最终突破一处的土墙，挖开墙壁离开了洞穴。

可惜外面不是隧道，而是一个很大的空洞空间。

腐臭味很重，不过能感到空气流通，应该也有其他的出口，这让小梦老师松口气，幸好自己看中的契约者没有在初次行动中死于活埋。随即她有些后悔，不该太急于求成，给夏油杰选了个高难副本，差点就拔苗助长了。

她掏出夏油杰的手机，借用手机观察空洞的空间，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村子的遗迹！

她查看了下村中的情况，稻田荒废长满杂草，非常荒凉，她试着像夏油杰一样寻找小屋，结果在残垣断壁之中找到了零散的枯骨。

【杰，你的本体之前被埋在土里，我带着你的本体挖出来之后，是一座村子的废墟。我想，应该就是你在精神世界看到的村庄。】

李梦觉得夏油杰真的很走运，如果不是因为骸大人，她可能不会主动插手，那么夏油杰可能就被埋在土里太长时间，真的挂掉了。而正因为她在这里，哪怕夏油杰的精神被困入精神世界，他的身体也有自己做保障。

夏油杰听了先是吃惊，又恍然大悟，难怪他会见到村庄的投影。他请求李梦去查看某个方向，村长的房间，在那里他曾经看到村长痛哭忏悔之后上吊的情景，很可能那里存在线索。

李梦按照他所说的找到了存在房间，果然底下有一滩散落的白骨。她暗示自己，把这当做全息游戏，双手合十拜了下才绕过尸骨开始搜查房间。最终，她找到了一本类似日记的存在。

说是类似日记，是因为它本来不是个日记，只是记载了发生在村中事件的本子，大约村长希望后来者能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里曾经发生过泥石流掩埋事故，由于太过离群索居，村子被掩埋很久之后还没有人发现。被埋在土中的村子还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但是食物很快就没有了，村民开始互相残杀，村长无能为力，在被绝望吞没后选择了自杀。

夏油杰听到了李梦告诉他的内容，心中的怀疑得到证实。

【可悲的弱者，在灾难面前无能为力，最终失去人心，从人变成了野兽。】

夏油杰如此感慨着，他想象了下，如果是自己面临此等局面会怎样做？他果然不想死，想要挣扎努力到最后。但恐怕他也做不到杀死认识的人，靠吃同类活下去，那样与野兽又有什么差别？

【人类本来就是一种野兽，这是无可奈何的结果，他们只是想竭尽全力活下去。】

小梦老师觉得夏油杰的想法有点微妙的中二感，还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凉薄与高高在上。大约哪怕亲眼所见，没有置身其中依然不会有太深刻的感受。一开始还有希望，但随着时间推移，希望变得遥遥无期，最终变成绝望。当死亡就在你身边时，沉浸于死亡之海的你，见到眼前的浮木，又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它漂远，不去伸手抓住它，哪怕知道它过于单薄，根本无法支持你的身体？

【你不是他们，没有资格去批评跟指责他们。唯有亲身经历者才有资格去评价，而且，他们已经全都死了。】

最后一句话，让夏油杰感到了沉重。

也许吃了他人活下去的人，只是延长了痛苦的时间，最后在希望之中迎接绝望，他们最后还是死了。

【啊，抱歉，也许还是有活到最后的人。这里有空气流通，也许最终有人离开了这里。】

夏油杰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感觉好一点，他反而更觉得心情沉重，经历这般地狱活下去的人，回到人间之后又是什么样子？那个人怎样想？对于唯有自己活下来，没人获救这件事。

【杰，村长房间有一台座机电话。】

夏油杰心惊，他当时只注意村长吊死，没注意精神世界的村长房间里是否有电话。他回去村长房间的位置，再次重复看来一遍村长上吊的过程。

在散乱的文件跟书本，还有杂物堆满的桌上，的确被埋了一台电话。

【……泥石流也影响了电话线路？】

只能这样猜测了，否则难以解释为何他们没有获得援助。

小梦老师叹口气：【也许，是更糟糕的情况。他们求援了，却没有得到援助。】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哪怕能叫来援助，恐怕也无法短时间挖开村庄，救出所有人。在判断根本没可能救出他们之后，也许最终对方的判断，是不做无用功，直接对外宣布他们全部遇难。

这是何等残酷的现实，如果是这样，能够解释为什么村长选择了自杀，他知道，再等待也没用，他们不会获得援助。

就在这时候，夏油杰突然发现，有个小孩子坐在村长家门口。

他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个小孩。于是他走过去查看这个小孩……或者说，这个小鬼的情况。

那是一个女孩，她手中抱着一个布娃娃，沉默看着被吊在房梁上的村长。

她说……

“爸爸？”

当然，村长已经不再回应她。

女孩没有哭，大约这段时间她已经见过太多相同的事。

她抱着娃娃离开，夏油杰跟上她。

徘徊在附近的村民很快发现了她，他们两眼发绿，如同看到一块行走的肥肉！之前有村长袒护，他们无法对女孩下手，但显然现在女孩是一个无主的两脚羊，有了她，他们能再多活过几日！

于是他们缓慢靠近，就像野兽狩猎，他们渴望杀死她，吃掉她的血肉，换取存活的机会。

夏油杰试图阻拦这些村人，然而这些村人穿透他继续行动，显然这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一段已经发生过的幻影，外人无法改变任何事，拯救任何人。

“住手！”

夏油杰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就在他出声的那一刻，那些村人突然全都看向他，突然发现了他的存在！

紧接着他们扑向他，按住他，准备把这个外来者活生生吃掉！这些恶鬼抓住了活人，显然活人对它们来说更具有诱惑力！

三叉戟挥过，恶鬼们被一分为二，之后砰得破碎化作灰尘。

精神世界的夏油杰被‘挤’到外面自己真实的身体之中，原本他站立的地方，替换成了小梦老师。

“愿你们早日摆脱痛苦。”

她将三叉戟刺入小女孩的腹部。

女孩变黑，身形变得佝偻，腹部变大，头发也脱落光了，变成了一只小怪物！它发出叽叽叽的叫声，痛苦挣扎着。

哦呀，糟糕，差点杀死了。

李梦抖动几下三叉戟，受伤的小怪物从三叉戟上掉落下来，挣扎几下之后钻入布娃娃里。

【Kufufu，是恶鬼王，在人间道偶尔能见到，主要活跃在饿鬼道。它是饿死的亡魂所汇聚而成。饿鬼出现往往与饥荒有关，最初是一群，之后互相蚕食到只剩一只就是恶鬼王。饿鬼王可以通过制造幻觉困住灵魂再将其吞噬，也可以通过吞噬其他鬼物扩充自身技能种类，提升能力，对于役使者算不错的起手式。】

骸大人真是无所不知，小梦老师心中敬佩。饿鬼的能力对幻术师来说能力重叠，有些鸡肋，但对于夏油杰算是个不错的辅助。通过恶鬼，哪怕小梦老师不在跟前，他也可以利用恶鬼王配合作战，训练自己与幻术的配合度。而且听起来未来可以越吃越强大，将来抽卡多了不要的卡可以喂掉，对宝可梦大师来说是张不错的初始卡。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直接攻击她？怎样看她都是受害者。】

“在村长家附近，我看到过布娃娃，但没有看到穿着类似衣服的幼小骸骨。”

小女孩安全的离开了吗？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可能她藏了起来，小小的骸骨藏在不太明显的地方，也有可能村长死亡，她失去庇护的时候，村里已经没有能自由活动的人了。

假如她想活下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小女孩该如何获取食物？

……还有过于饥饿，以至于无法行动的人。

没人知道小女孩最后怎样，也许她饿死了，化作饿鬼，也许她真的被村民所分食，骨头在别的什么地方，也许她活了下来，离开了此处。

“我不知道那是饿鬼，我只是想到，有时候受害者也可能是加害者。”

夏油杰无从感知精神世界村庄情况，但他从小梦老师处获得了提示。他在现实的废墟之中找到了布娃娃。当他靠近之时，布娃娃突然如同狗一样四肢而立，朝他扑过来！

夏油杰一脚踹过去，娃娃躲过之后，当机立断往别的方向逃窜！夏油杰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收服的宝可梦，放出来之后在其协助下抓住娃娃，一脚将它死死踩住，之后用手按在它身上。

黑色的物质凝结而出，出现在他掌心之中，这回是类似花生米大的一颗黑粒。

“这东西该不会随着强度增加越来越大？有些担心未来要怎么吞得下。”

夏油杰苦笑着自嘲道，他用双手将这颗黑色的物质吞下去。

没有咖啡送下去，舌根与喉咙无可避免的触及到了，一股难以压抑的腐臭与恶心充满他的口腔。

他想起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自己吞下的这个东西，可能是食人者与被食者灵魂的结晶。

……难吃到想哭。

这样想着，他真的哭了。

他根本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们。

如果食人者是不是人的野兽，那么吃下他们的自己又是什么？

“不仅活下来，还获得用于成长的养料，这样的人，我会说，是幸运儿。”

一个声音在他身侧说道。

幻术实体化的身形，是他之前所见过的李梦。

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询问：“你是幸存者，还是幸运儿？”

……啊。

夏油杰抬起头，污浊的空气，活着的庆幸，获取力量的喜悦，令悲痛的泪水转为欢喜的泪水。

“是啊，我是幸运儿。”

……

…………

最终，夏油杰没有找到穿着那身衣服的幼小骸骨。

他找到的是通往外界的通道。

当沿着狭窄逼仄的小道，破开杂草，最终夏油杰来到难以攀爬而出的地段。他打电话叫来消防员，在援助下离开山体洞穴之中。当夏油杰离开洞穴看向外面时，被光线变化刺得眼睛发痛。

这条路也许在当年依然是一条死路，孤独的小女孩的亡骸，也许依然沉睡在村子里。

但又或许，在极为渺小不可思议的奇迹下，她也能成为幸运儿。

夏油杰记得她的名字，香织。

……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