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号低头望着纽扣, 一个人按下去的时候其他纽扣也会跟着联动发出警报，如果此刻有不知名姓的同伴在另一个赛场上身陷困境，他们收到纽扣警报的时候也一定会心生希望的吧？

她说：“我想活着去见他们。”

“当然。”7号轻描淡写道, 好像那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8号的性命也被自然而然地纳入他的个人保护范围之内了。

很快他们接近了目的地, 3号的大吼大叫声传入耳膜。

【7:15】

2号将手掌贴在两侧的肩膀下，紧紧按住自己那发出巨大噪音的胸腔，免得每一次吐息都像有头驴在打嗝。他把一口气分成好几个小段吐出去，渐渐觉得找到了在这压抑空间里隐匿自身的节奏, 于是在衣服上蹭了把脸上的汗，调整姿势继续笔直地躺着。

他的脸上盖着好几层厚厚的海洋球，难闻的塑料味混合着人体汗液刺激着鼻腔, 但他不能动, 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藏身处。

他的隐身技能持续时间很短, 现在已经进入冷却状态，他刚才变成黑雾状态时故意现身将3号往另一个方向引，现在看来成效也不太显著, 毕竟儿童乐园的场地一共就这么大。

他已经听见3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大喊着滚出来, 还有一些恐怖片里学来的恐吓句子。他简直想笑, 难道这人不知道发出声音只会让猎物跑得更远吗？他在暗处凝神听着对方的脚步变响，在附近徘徊了一会, 他神经高度紧绷着，直到脚步再次远去。

2号松了口气, 这里果然是绝佳的藏匿点。只要拖上足够长的时间……他望着右上角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跳动的计时，嘴角不禁畅快地上挑。

就在这时，他眼前浮现一条弹幕, 穿过层层叠叠的海洋球清晰地印在距眼球不足咫尺的地方。

——“看你这样的家伙得意真不爽啊。”

2号视线一僵，而在刚走开不远的3号面前，大量弹幕气泡拦住了他的脚步。

“走错了，这位选手~”

“笨蛋！”

“你要找的猎物在”

观众的弹幕居然在给选手通风报信！

它们将3号的注意力吸引回去，他再次打量蹦床附近的设施，这才发现那一大池作为缓冲的海洋球有被人踩过的痕迹，中间是不均匀的。

3号不怀好意地笑了：“原来躲在这里。”

他手臂探进去摸索那块凸起的海洋球，就算是塑料软球大量堆叠挤压在一起也还是很沉重，他费了大力气把中心的球拨弄开，下面没有人影。

弹幕窸窸窣窣，一个特效醒目的、也正是给他指路的气泡漂浮上来：

“已经帮你到这份上了，应该给我们来点精彩的。”

“……精彩的。”3号盯着弹幕看了一会，脸色忽然由阴转晴。

他跑到旁边的蹦床区，从围栏上徒手扯下一大片拦网卷在一起，树枝般突出的铁丝在他手掌上扎出好几处伤口，但更具威胁力的是这鲜血淋漓的另一端，纠缠在一起的枝杈能让任何一个患有尖锐恐惧症的人感到眼睛刺痛，它被他抓在手里就像一柄致命的刑具。

他握着这把铁丝叉，径直朝海洋球中插下去！

是的，3号顿悟了在游乐园里生存的方式，他应该讨好那些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观众，给他们更多精彩刺激的场面，这样观众也会还给他想要的，他们的助力在这个狭小的战场里无异于上帝投下的注视。

在弹幕惊叹与欢呼声的掩埋下，2号肝胆欲裂，他听见了海洋球被刺破的声音，可他不敢移动哪怕一丁点——海洋球堆的异动会立刻让对方找到目标。

他只得屏住最微弱的呼吸，祈祷厄运的路径能绕开他，3号的铁丝叉似乎在以均等的距离排查每一块区域，最接近的那次几乎是贴着2号的头皮蹭过去的，2号闻到了自己头顶飘来的血腥味。

“你们在误导我？”他听见头顶3号嘀咕道：“耽误时间……”

2号悄悄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下一刻，两三根聚在一起锋利铁丝直接扎进他的大腿！

7号8号的脚踏车赶到时听到的就是这一声惨叫，2号凄厉的、撕心裂肺的嚎叫伴着那根铁叉戳穿了每个人的后脑，还有凶手语无伦次的大吼。7号站起来没等脚踏车停稳就带着8号跳下中途站台，两人正好一齐目睹了那一幕——2号拖着腿上的铁叉挣扎着向海洋球池外爬，他肯定被伤到大动脉，运动间喷出的血流将那些致命的枝杈和几颗海洋球都染变了色，即便如此他依然不顾一切挪动着爬上池沿。

他几乎就要翻过去了，可3号也在海洋球中艰难搅动着撵上来，从后面抓住他的头发拔出那柄铁叉，再一次戳扎进去。

这次是对着正脸。

【6:46】

无论是观众还是选手，没人能在这一刻发出声音，后者是对同一个赛场上敌人本能的畏惧，而前者也有那么一瞬的迟疑——是不是有点过了呢？此刻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究竟是出于兴奋还是厌恶？我们真的期待着这个吗？

然而来自高空热气球的播报将这短暂的迟疑淹没在狂欢下。

“一血！真是后来者居上，想不到开局落后的本组竟也这么快拿到了一血！达成第一名击杀的是我们英勇无匹的3号选手，他在本局结束后将获得格外奖励分！让我们为他献上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热情得像过了年一样，气球表面屏幕反复播放3号的击杀时刻，就连场上游乐园各处遍布的灯光也瞬间变成了耀眼的橙红色系，转眼将原本卡通可爱的设施浸没在瘆人的血色光晕里。

3号的脸也罩上了这样一层浓郁的色调，他一手拎着铁叉和帽子，一手拎着2号无力垂下的脖子，健硕的肩背剧烈起伏着，仿佛一头刚赢得角斗的公牛，弹幕欢呼雀跃地围绕着他，称呼他为冉冉升起的新星。

“就现在，上吧。”藏在不远处树后的7号说。

“现在？”饶是一直听他话行动的8号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7号的面具和海洋球前凶神恶煞的男人之间目光挪移。什么人才能在面对一个双手染血的恶魔时毫无芥蒂地把同行的女孩推上去迎敌？好吧，7号就能。

“现在。现在是他最放松最轻敌的时刻，光线也更利于你偷袭。”7号说：“抓紧时间，趁他还没冷静下来。”

8号纠结着：“可我的剑气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

“百分之百。”7号说。

8号一怔。

“你觉得这个人应该获得胜利吗？”

“不该。”8号从树后收回视线：“2号是个烂人没错，可3号不是为了阻止他才动手的，他杀人是为了表演……表演给观众看，这种人不该因为他的残忍得到奖励。”

“嗯。你相信恶行应当得到惩罚，这就是你的信心——你剑气所必需的信心。”7号望着她的眼睛：“因为你正是马上要对他降下惩戒的执行者，如果你真的发自内心地坚信恶有恶报，那你此刻释放剑气的成功率就该是百分之百。”

8号脸上表情变了，她复述着：“……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7号说，灰眸沉静如昔。

女孩旋身冲出树荫的庇护，手持她半路顺来的武器对着壮汉的背影凌空一挥，如果主持人的转播镜头再拉近些，还能看见她出手的同时嘴唇翕动，无声默念着“……百分之百！”

剑气应声而出，无色的【铓】化为尖刃扭曲了气流，不偏不倚地劈在3号背上，在他背脊上豁开一条裂帛似的伤口，踉跄向前喷出一口血雾！

成功了！

不过8号暗忖她也没练到隔山打牛的功力，怎么一下像是给人劈出了内伤？待到近身才发觉那口血应当不是她的缘故，3号从扯下铁丝网起便一直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头和口腔内壁，张嘴的时候里面早已是一片溃烂模糊。

“你那是什么东西？”

他龇牙咧嘴地笑了，对着8号手中的玩具。她从套圈的摊位上顺手拿了一把塑料火尖枪作为发动底牌的武器，枪尖还系着染色不那么纯正的一小段红绫，怎么瞧都不伦不类。

“惩戒你的东西。”

8号与他错身相让，塑料火尖枪轻一些反而更易控制，她反手戳刺三下，理智值迅速下降三小节，随着逐渐习惯的大脑刺痛感出现，枪尖又是三道透明剑气挥出。

剑气成功率果然是百分之百！

8号的设想是像仙侠剧中的酷炫角色那样用几何分布的剑气封住对手的退路，实行起来没那么精准，却也让3号失去了大部分躲闪的余地，身上和腿各中了一记。

她胸中前所未有地澎湃，这并非失去理智的狂热，却反而是一种脚踏实地的沉着，告诉她自己有实力面对眼前的一切。她有手中的武器，有背后的战术师，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游刃有余。

于是她前进了，【铓】化作轻岚一道刺向男人的右肩，在他因为剧痛而稍显迟钝的片刻，准确地触碰到他手中的帽子边缘。

帽子易主了！

3号目眦欲裂，但这还不算完，只要触碰一下，所有权立刻会交换。他挥起铁叉对着8号的头脸掼去，后者反应迅速地矮身就地一滚避开那荆棘横生的锐器，但她毕竟不是身负战斗本能的4号，这个动作让她再次起身变慢了，3号将手向她伸去，眼看就要逮住她的脖子，让它像手里的上一条颈骨那样软绵绵地垂下去。

但他的腿却在关键时刻不听使唤，柔软得支撑不起身体的肌肉，又短得迈不开步子。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变得陌生，短短的两条牛角包一样，还有点伸不直，小了好几号的脚一迈步自动从鞋子里挣脱出来，倒是皮肤变得光滑稚嫩了不少。

这是双四五岁孩童的腿，根本无法撑起戳在它们上面的肌肉虬结的成年男性身躯，3号茫然失措地试图保持平衡，又愤怒地想要抓住即将逃窜的猎物，但他就像游乐园里逗乐的畸形人演员，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观众开怀大笑。

“过于年轻气盛也有坏处是不是？”

树后的7号两指间夹着那张让敌人局部改变年龄的卡牌，使用过一次后它便失效了，流转着光芒重新幻化为一颗红色纽扣，被他按回衣服上。

趁机赶回来的8号闻言笑了一声，她手里抓着切切实实的帽子，右上角的计时终于开始跳动，这令她萌生出前所未有的希冀，也让她对出主意这家伙的胆大包天感到佩服。一场在开始一分钟前还看似天方夜谭的突袭，居然真的就这样成功了！

“再一次惊天大反转！我们的新星马失前蹄败给了7号8号——这两位脚踏车观光组的联手，他们能保住帽子多久呢？喔？他们又上脚踏车了！”

正如之前所推测的，空中轨道能有效限制住其他互不信任的选手，所以他们在上面可以拖延到时间。4号5号听到播报连忙跑到脚踏车站台启动一辆骑上轨道，肉眼可见前面的彩色车棚正在几个转弯前一闪而过。

“他们在干什么？”4号一边用力蹬轮子一边嘀咕：“这都绕了大半圈了！”

5号不禁扬眉，主持人刚才那句播报外加张扬地绕场半周的脚踏车，二者合起来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7号8号是在故意向其他选手宣布行踪，难道是……

“小心！有陷阱！！”

不详的预感说来就来，5号只觉身下一沉，整辆脚踏车向下坠去——这段轨道竟提前被人截断了大半，根本无法承受满载的车子经过！

好在脚踏车四周空间开放，4号一察觉到不对劲就放弃载具从侧面爬了出去，攀到一根支撑轨道的立柱上，随后长鞭甩出稳稳落到5号掌心，脚踏车和轨道一起吱嘎坠地，但5号攀着鞭子被她拉了上来。

还没等他们在狭窄的立柱上稳住身体寻找下一个落脚点，就看到前方拐角处探出8号的脑袋，她拿着一支塑料玩具矛，轻轻一挥剑气将他们前方的轨道也斩断了。

“喂！”4号叫嚷。

他们的脚踏车慢慢倒退回来，停在轨道断裂的边缘。7号也探出头，手中攥着那只沾满了血污的飞行员帽子。

“你们想干什么？”5号警惕地问：“把我们困在这里？向我们炫耀你们的胜利？”

7号微哂。

“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这顶帽子吗？”

他随意地将帽子顶在指尖转了转，4号5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粘在上面跟随它转动。

“有人为它死了，有人为它步入癫狂，但在我看来它只是一顶平平无奇的帽子。”7号面具后的灰眼睛盯着对面两名选手：“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把它让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