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阅读体]相逢正当时》

(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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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魏无羡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孟瑶面不改色,甚而还微微含笑,道:“魏公子说笑了。便是拿着阴虎符,也不是人人都如魏公子一般心志坚毅的。”

魏无羡对此不置可否。

前排的三个少年或憋闷或苦痛,一路沉默着读到了不夜天誓师大会,到金光善那一句“一码归一码”时,蓝景仪终于按捺不住,喃喃道:“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是否该“一码归一码”暂且不论,既都口称“穷奇道截杀”,竟也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将“魏无羡”自卫反击的行动称作“屠杀”么?

蓝思追貌似平静地一语作结:“归根结底,是兰陵金氏先招惹了魏前辈。”

——魏无羡道:“那么敢问金宗主,穷奇道截杀,截的是谁?杀的又是谁?主谋者是谁?中计者又是谁?归根结底,先来招惹我的,究竟是谁?!”

——那些站在方阵之中的门生们藏身于人山人海,倍感安全,纷纷壮起了胆子,隔空喊话道:“即便是金子勋先设计截杀你,你也断不应该下这么大狠手,杀伤那么多条人命!”

蓝景仪道:“这话简直就是在耍流氓啊?!哪怕魏前辈杀的人的确不少……可那些人本就是想要他的命!况且那等性命攸关的时候,谁还能顾那么多?”

他和金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感到些许滑稽与郁结:这难道就是血洗不夜天的序幕?玄门百家强词夺理,惹得夷陵老祖大开杀戒?

著此天书者显然并无给玄门百家留一条遮羞布的想法,诸如“藏身于人山人海,倍感安全”这类直白到讽刺的叙述,诸人口中颠倒黑白的强辩,尽是一览无余。

——“哦。”魏无羡替他分析道:“他要杀我,可以不用顾忌下死手,我死了算我倒霉……总而言之,就是你们围攻我可以,我反击就不行,对不对?”

蓝景仪对着这个平平淡淡的“哦”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自穷奇道截杀以来,“魏无羡”所遭遇的一切,若是换到他身上来,天知道他已经疯成了什么样。莫说只在城墙下出手伤了两三人,在不夜天听到这些颠倒黑白的话,直接暴起伤人都是轻的。

故而对方此刻表现得越是平静淡漠,实际也就越令人胆战心惊。

——姚宗主扬声道:“反击?那一百多人和金鳞台上的三十多人是无辜的,你反击为何要连累他们!”

蓝思追道:“金鳞台上的三十多人……”

他顿了顿,将仿佛充斥于唇齿间的血腥气咽下去,才继续道:“或许都确属无辜,并且也无人知道……此事的确,与魏前辈无关。但,穷奇道上的一百多人,绝非什么无辜受累之人。”

蓝景仪未觉有异,只道:“就是说嘛——哎,这个姚宗主,是不是就是乱葬岗、还有百凤山上那个?怎么又是他?!”

先是恍然,接着迅速转为厌烦。

几乎与他先前提到苏涉时不相上下了。

金凌默默无语一阵,倏尔又想到一事:“不夜天誓师他便在,日后在乱葬岗上,却说自己和魏无羡没仇?”

后排魏无羡闻言微微挑眉:“是他家的人一个也没伤,还是伤了死了,却没被他这位家主算作是有仇?”

聂怀桑道:“若是前者,魏兄你所谓的‘血洗不夜天’罪名,其中水分怕是当真大了去了,若是后者……若是后者,那与他同在一个家族的修士,可真是太倒霉了。”

聂蓝两家的家主,不就是为了给自家无辜枉死的门生一个交代,才会被金家拖下水,出现在不夜天城的么?

这么一比,可真是无怪聂蓝位列四大世家,这位姚宗主连同他的家族,却是始终名不见经传了。

——魏无羡道:“那乱葬岗上的五十多名温家修士也是无辜的啊,你们又为何要连累他们?”

孟瑶道:“魏公子这时当真是心神大乱了。若要驳他,先前蓝小公子说的便很有道理,实在不必提到乱葬岗上的诸位温家修士。这么一来,反倒是平白又给人递了一个话柄。”

魏无羡道:“受教了。”

果然正如孟瑶所言,接着便有人捉住了这话柄向他攻讦。

——另一人啐道:“温狗究竟给了你什么大恩大德?这样向着这群杂碎。”

——“我看根本没有甚么大恩大德。只是他自以为是个和全世界作对的英雄,自以为在做一件义举,觉得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自己很伟大罢了!”

不知道便罢,知道温氏姐弟与“魏无羡”究竟有何等前缘,蓝景仪再看这话便觉出离愤怒:“这些人究竟知道些什么啊,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而且魏前辈纵使冒天下之大不韪,又碍着他们什么了?总比某些忘恩负义的小人好得多了!”

他用力地喘了几口气,又急又气道:“魏前辈为什么不说啊?他明明可以说出来的!”

——听了这一句,魏无羡却沉默了。

蓝思追道:“因为到了这一步,说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温氏姐弟若是不在了,就算说清楚了,旁人也信了,徒有身后名而已,有什么意义?

况且走到这一步,几大世家那么多人牵涉其中、为此而死,一切早就与穷奇道出逃时的那点恩怨无关了,说得再清楚,他当时再有道理,如今也是于事无补。

停顿片刻,蓝思追继续道:“也是因为……江宗主。”

他不高不低吐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江澄立刻感到了如芒在背。

金凌下意识道:“和我舅舅……”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明白了。

虽然“魏无羡”并不知道当初点金阁内的发生的一切,但“江澄”后来在乱葬岗上曾对他说“现在温氏残党是众矢之的”、“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他虽然不能确定对方是否说出了曾经的实情,但这些话传递给他的信号便是:即使说出一切,也没人会站在你这一边。

而这一刻的沉默,也许是因为他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确定了。

“江澄”当初根本没有说出真相,没有任何人知道,温宁和温情曾冒险对他们施以援手。

在“江澄”选择了对外隐瞒,让他一个人还恩之后,一旦戳穿真相,不仅于事无补,还将陷云梦江氏于不义。

他如何说得出口?

打破沉默的是蓝景仪因含怒含悲而颤抖的声音:“……所以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了吗?”

他道:“没有任何人知道温先生和温前辈曾经做过什么、知道魏前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的吗?!”

更不要说、更不要说——是江宗主带着玄门百家杀上了乱葬岗、将魏前辈逼上绝路,毁了一切他不惜声名不惜身命也要保护的东西!

蓝思追默然以对,金凌无言以对。

寂静蔓延。

半晌,江澄忽然嘲讽似的“哈”了一声。

他对余人的目光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道:“太可笑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微微冷笑起来:“太可笑了不是吗?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你护着我。——你还在护着我!”他变得咬牙切齿起来,“魏无羡,你真伟大,你他妈真伟大!”

声嘶力竭的一句话吼完,江澄整个人的气势又都落了下去。

他无声地捂住了脸,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金丹也好,什么也好……你凭什么就这么光辉灿烂?凭什么……我算什么?你把我当什么?我他妈真的……就是个丑角……”

魏无羡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对江澄这么一个争强好胜到了极点的人来说,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实在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更难以忍受的是,当众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承认,这个人不仅处处强过你,他还一直让着你、护着你,哪怕是你恨他恨得要死了,他也还在护着你。

——承认吧,魏无羡一直都在护着你,金丹也是,报恩也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地胜过他了。

——他把你甩得太远了,远得让你连追上去的意气都失去了。

——不止是他一个人,他身边的人,所有过去、现在、未来,真正和他站在一起的人,都把现在的江晚吟甩得太远了。

又是半晌,江澄忽然道:“对不起。”

魏无羡一怔。

江澄似乎不想面对他任何可能有的反应,他放开手,转过头,对着坐在最后一排的温情温宁,低声、缓慢,但的确并不含糊地道:“温姑娘,温公子,当初,多谢。”

温宁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温情的眉毛轻轻地挑了挑,到底是没再回一句“谢就免了”,而是微微颔首,表示接受。

得到了这个回应,江澄又迅速地转了回去。

——下方众人将他的沉默当作退缩,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你对金子勋下那种卑鄙阴损的恶咒在先!”

——魏无羡道:“请问你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恶咒是我下的?”

——发问那人哑口无言,噎了噎,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下的?”

聂怀桑道:“我总觉得咱们现在就是在看‘夷陵老祖舌战玄门百家’,而且百家这一方,实在是……没眼看了。”

丢人、太丢人了!

纵使强词夺理,也要夺得过来才行,哪像这人一样,说一句话就给魏兄送一个话柄的?

——魏无羡笑了:“那我再请问,为什么不是你?你不也没证据证明不是你下的恶咒吗?”

——那人又惊又怒:“我?我怎么会和你一样?休要混淆是非胡搅蛮缠!你的嫌疑最大,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和金子勋一年多以前就结过怨!”

既然金子勋一年多前能与魏无羡结怨,这一年多里他为何不能得罪别人?难道就因为这恩怨几乎人尽皆知,不管过去了多久,也是他嫌疑最大?

——那也实在太可笑了。

魏无羡着实有些无语凝噎,道:“金子轩,这个金子勋是长这么大没得罪过人吗?”

金子轩猝不及防被点了名,滞了滞,才道:“若论得罪过的人,大约不是没有,只是,一直没有什么人反过来找过他的麻烦。”

魏无羡道:“哦,这个可以理解。毕竟背靠兰陵金氏,不是谁都得罪得起的。”

金子轩下意识道:“你不就得罪得起吗?”

魏无羡道:“可我轻易不得罪人的。”

金子轩:“……”

——魏无羡森然道:“究竟胡搅蛮缠的是谁?对啊,我若想杀他,一年多以前就杀了,用不着留到现在。不然他这种角色,要不了一年,我三天就忘了。”

——姚宗主震惊了:“……魏无羡啊魏无羡,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无理的恶徒……把人杀死之后,还要言辞侮辱,恶语相向。你莫非就没有半点同情之心、愧疚之情?”

这位姚宗主大约极善深文曲折、眩碧成朱,至少比前一个与“魏无羡”舌战者高明得多,这等断章取义以颠倒黑白之辞,简直是张口就来,且无比流畅自然,仿佛未假思索。

蓝景仪几乎瞠目结舌:“这也行?就算话说的难听了些,但正常人都听得明白吧,魏前辈的意思分明是他根本没把和金子勋那点恩怨放在眼里,自然更谈不上蓄意报复——究竟何来‘把人杀死之后’云云?”

蓝思追道:“因为魏前辈所说的话,他们根本不曾有一个字放在心上。”

当人心已有偏见时,无论耗费多少口舌,说得多么有理有据,也都逃不过“狡辩”二字。

——骂声一片,魏无羡却安然受之。

——唯有愤怒,才能把他心中其他的情绪压下去。

金子轩道:“所以,‘你’根本不是当真奢望这些人能听进‘你’的话,而只是想要……”

想要什么?

他一时说不出了。

若要靠愤怒压制其他的情绪,那这份愤怒呢?

愤怒本身,又要如何排解?

魏无羡道:“你这‘奢望’两个字用得可真好。”

他托了托脸,道:“‘我’差不多可以说,真的就是来找茬的吧?给自己一个……杀光他们的理由?”

金子轩噎了一下:“……‘杀光’这两个字,你自己信吗?”

魏无羡从善如流道:“那我换个说法,打一场,死伤自负的那种。”

哪怕他的本意并非如此,既然来了、既然已经与玄门百家正面对峙,就不可能再兵不血刃地离开。

但他必须来,必须出声。

只有走过这一趟,完成这一场对峙,才能用极致的愤怒,来抹消他心中的痛苦与动摇。

唯有如此,才能护持着乱葬岗上被留下的温氏族人,继续在这个举世皆敌的世上挣扎求生。

魏无羡左手轻轻地在蓝忘机手心刮了刮以示安抚,后者手掌一合,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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