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郡主》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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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皇后扶着大宫女玉蝶的手慢慢儿走在凤仪宫后院的石子路上。

“没想到,阿娘竟会罚阿璟禁足思过。看样子,阿娘对她带回来的那名小娘子十分看重。”

凤仪宫是一座三进的宫殿,除皇后外并无其他妃嫔居住,最里头的那进小院儿中铺了一条长长的石子路,隐在竹林之中,十分幽静。

闲来无事时,萧皇后便喜欢带着心腹在此处走走,散心的同时,也方便她思考一些事。

萧皇后今日着一身大襟牡丹穿凤常服,梳凌云髻,头上戴着一套累丝金凤嵌红宝石头面,襟前是一串大东珠,她姿容不过中上,却大气从容,威仪天成。

方才在至德帝与太后跟前时,萧皇后面带笑容,倒显得有几分可亲。眼下她收回了笑容,便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玉蝶揣度着萧皇后的心思,开口道:“五殿下也真是的,净会闯祸,累得主子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善后,半点儿不及太子殿下。咱们太子殿下似他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入朝听政为皇上分忧了。”

听闻玉蝶夸赞太子,萧皇后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只这笑容转眼即逝,绛唇很快又抿出微妙的弧度来:“谁让本宫是阿璟的养母,本宫不为他打算,还有谁来为他打算呢?太后带回宫那个小娘子,本宫瞧着倒是颇得太后欢心,你去叮嘱阿璟,莫要再轻易与她发生冲突。”

玉蝶闻言,心中暗叹一声,五皇子本就处于最易冲动的年纪,且又十分重视太后娘娘。

萧皇后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只怕五皇子更要针对那名小娘子了。届时,两人发生冲突,要么五皇子在太后娘娘心中地位下降,要么那名小娘子被送出宫去,无论如何,萧皇后是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对于萧皇后拿五皇子当棋子一事,玉蝶丝毫不感到奇怪。

要怪,也只能怪五皇子不是从萧皇后肚皮里爬出来的,而是钟贵妃的孩子。

若要细究萧皇后与钟氏母子的恩怨,还得追溯到当年至德帝尚未登基之时。

在潜邸之中,身为侍妾的钟氏深受彼时还是陕王的至德帝宠爱,一度压过了陕王正妃萧氏与几名出身高贵的侧妃。一月之中,陕王有半个月宿在钟氏处,还有半个月,则被萧王妃与几名侧妃瓜分。小小一名侍妾,所得的恩宠竟足以与整个后院的女人抗衡,萧皇后如何能不忌惮钟氏?

后来,钟氏怀孕了,陕王对她愈发怜惜。钟氏产子那一日,陕王特意推了手中的事务赶回来守在产房外。待产婆将刚出生的男婴抱到陕王跟前时,他那欣喜若狂的模样,萧皇后至今难怀。

萧皇后一直认为,若是钟氏活着,指不定就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幸好自古红颜多薄命,正如太上皇宠妃杨氏死在了马嵬坡一般,钟氏也死在了十年前那场动乱之中。

那场由范阳节度使叛乱引发的动荡,不仅改变了钟氏的命运,也改写了整个王朝的命运。

太上皇因纵情声色、宠爱杨妃、任用奸佞而丢了江山,当今则凭着夺回长安、洛阳两京以及驱逐反贼的功绩而得到文臣武将们的支持,最终登基为帝。

地位、声望都有了,对于至德帝而言,最为遗憾的,便是危局之中无暇他顾,未能见到心爱之人最后一面。

于是,至德帝刚刚登基,便将钟氏追封为贵妃,凌驾于后院一众女人之上,又亲自为钟氏留下的孩子取名“璟”,因皇室这一辈子嗣为“承”字辈,这孩子便唤作“承璟”。

其余皇子名讳皆是礼部拟的,至德帝从中择一,连太子也不例外,至德帝亲自为李承璟取名,可谓是一种殊荣,十分惹人侧目。

彼时,李承璟还十分年幼,只有两岁多,尚未记事,萧皇后找准时机,向至德帝进言,将这失去阿娘庇护的稚子要到了自己身边。

萧皇后是李承璟嫡母,且又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个位份尊于李承璟生母之人,由她来抚养李承璟,最合适不过。至德帝虽对此有些顾虑,最终还是同意了萧皇后之请。

这些年来,萧皇后对李承璟关怀备至。李承璟的一应吃穿用度,甚至比她嫡亲的儿子太子李承珏还要好。李承璟偶尔贪玩逃课,萧皇后从来舍不得对他说重话,他若是犯了什么错,萧皇后也总是第一时间代他出面道歉,向至德帝求情。

见此情状,后宫之中没人能说萧皇后对李承璟不好。

这母慈子孝的模式,一直延续到今日,连至德帝与太后都因着李承璟之事,对萧皇后大为改观。

若说萧皇后的名声是有口皆碑,那么李承璟本人则恰恰相反,他在宫中就是个小霸王,娇纵任性,不少人都惧怕他。至德帝时常对他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太后虽宠溺他,偶尔却也会感到头疼。譬如这次,太后就没有再选择庇护李承璟。

这也让萧皇后坚信,自己当初的做法没错。对于有威胁的人,就该好生攥在手掌心中,养废了,他就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萧皇后想了想,又开口吩咐道:“对了,太后对那舟小娘子的看重,合该让淑妃、林昭仪也了解一下才是。否则,若是她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冲撞了太后的心尖尖,可就不美了。”

玉蝶知她这是有意借着这外姓女刺一刺淑妃等人,低眉顺首应了声“是”,上前为萧皇后拢了拢衣襟:“主子,起风了,咱们回吧。”

……

李承璟在得知自己被禁足后,果然十分委屈。

他还从未受过这么重的惩罚,往日,便是他逃课,或是与外臣之子打架,有太后与萧皇后为他求情,至德帝对他也只是小惩大诫一番。

萧皇后派到李承璟身边儿的宫娥柳枝觑着他的脸色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要责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尽力为您求情了,只是这回,那位舟小娘子实在是病得厉害,太后娘娘十分心疼她,也要求皇上重罚您,是以……”

李承璟立马表态:“我知道阿娘对我的用心,我是不会责怪阿娘的。”

柳枝松了口气,又犹豫着开口道:“皇后娘娘说了,那位舟小娘子如今是太后娘娘心尖尖上的人,不好轻易得罪,您往后见了她,还是待她和善些吧。”

李承璟原本因自己害得舟倚瑶生了病,对舟倚瑶还有几分愧疚之心,听闻此言却是皱起了眉,一张小脸上尽是不满之色。

“不过一个外臣之女罢了,想来是大母见她可怜,这才宠上几日,阿娘过虑了。”

柳枝见状,心中一喜,面儿上却是一派不赞同之色:“但太后娘娘毕竟因她罚了您……前些日子您与六殿下起了冲突,太后娘娘可都是向着您的……”

“不可能,大母最喜欢的是我!”

柳枝见李承璟露出了强烈的反感之色,唇角微微一翘,很快又沉了下去。

说完这番话后,她没有再继续挑拨李承璟,显然,她很明白,凡事过犹不及。

……

舟倚瑶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之中。

仿佛同一棵树上,分出了两枝不同的枝桠一般,她梦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同样也因为与嫡姐起了争执而被家里人放逐到家庙之中,同样在饥寒交迫之际被偶然路过的太后给捡了回来。

在太后的宠爱和照拂之下,另一个自己由内向怯懦逐渐变得活泼了起来,她鼓起勇气对太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却是……想要见一见她的家人。

哪怕他们抛弃了她,哪怕他们对她恶语相向、苛刻相待,她也依旧视舟家人为至亲。

太后拿她没辙,只得依了她,却对她道:“你得了老身宠爱,量他们也不敢不好好待你。他们若是来关心你的便罢,若是想借着你为他们自己谋求好处,你只管派人将他们打出去!出了什么事,老身替你兜着!”

舟倚瑶心中一暖,她还从未感受过这样毫无保留的回护。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双乌眸中仿佛缀满了星光,让人瞧的心都软了下来。只见她撒娇般的挨着太后的胳膊蹭了蹭:“谢谢大母,我就知道,大母最好了!”

太后伸出手来,捏了捏她小小的鼻头,宠溺而又无奈地说道:“你啊,若是能让老身少操些心,老身就阿弥陀佛了。”顿了顿,她又道:“你也长点儿心眼子,别谁对你好点儿,你就对人掏心掏肺的,知道了吗?”

舟倚瑶窝在她怀中点了点头,乖顺无比。

忠勇伯府的人虽保留着贵族名头,但因远离权势中心,已经久未有人能够奉诏入宫了。

对于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们显然相当看重。

这次入宫的,是舟倚瑶的嫡母,与素日对她颇为照顾的三婶。

二人在看到舟倚瑶后,皆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瑶瑶,是瑶瑶吗?”三婶朝舟倚瑶伸出手,似是想要摸一摸舟倚瑶的脸,最终却收了回去。

原来,舟倚瑶在万寿宫中将养了大半个月,消瘦的小脸上养出了一点点肉来,气色也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

只见她上身穿着琵琶襟石榴红云锦小袄,下身是以金丝银线织就的裙裾,边缘处绣着花鸟纹,一头乌发梳成了分肖髻,头上插着一支嫦娥奔月金步摇,这步摇是以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色泽鲜亮,十分好看,最为名贵的当属中央那枚充作月亮的夜明珠。

除此之外,舟倚瑶还戴着一整套鎏金镶蓝宝石头面,身上携带的佩玉上有明黄穗子细细垂下,端的是贵气逼人。

她五官精致,一张小脸莹润如玉,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优雅,仿佛天生就是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与数月前那个怯懦、寒酸的小娘子大相径庭,倒让她的嫡母与三婶不敢相认了。

不知是碍于太后之故,还是舟倚瑶这身装束起了效果,嫡母对她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蔼可亲,三婶在她面前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们与舟倚瑶交谈的重点始终只有一个,便是劝她回府。

她们说,她的阿耶在把她送去寺庙之后便后悔了,她们说,家里人想她了。

从未被如此温柔以待的舟倚瑶当即便红了眼眶,纠结了一小会儿,最终决定向太后辞行。

太后闻言,沉默良久,终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了句“好”,又叮嘱她,“日后若是在忠勇伯府过得不好,便派人来给老身传个信儿,老身再派人接你回宫里头来。”

说着,她扫了舟倚瑶的嫡母与三婶一眼,一双凤目中满是警告之意。

嫡母与三婶一凛,连连向太后保证,舟家绝不会亏待舟倚瑶。

回到舟家后,舟家人待舟倚瑶的确好了起来,与之前一个天一个地。

舟倚瑶沉浸在亲情的假象之中,幸福无比。

直到有一回,她无意中听到了大父与阿耶的交谈,这才知晓,原来她并不是她阿耶的亲女。

她之所以与嘉阳长公主生得那般相似,以致太后爱屋及乌,并非巧合——她是长公主之女。

十年前,范阳节度使攻入长安,忠勇伯府的家眷在匆忙逃难之时,与嘉阳公主府抱错了孩子。

忠勇伯府上下明明知道此事,却选择了沉默,没有声张。

后来,至德帝登基,胞妹嘉阳公主成了嘉阳长公主,长公主极为宠爱膝下唯一的女儿,为她请封郡主,是为丹阳郡主。

这位丹阳郡主,才是舟家真正的女儿,据说,宫中萧皇后看中了丹阳郡主,有意为丹阳郡主与太子牵线搭桥。

舟家在得知此事之后,便悄悄地将能够证明舟倚瑶真实身份的信物藏了起来,并将以舟倚瑶冲撞嫡女为由,大冬天的将她送入了一家极为清寒的寺庙。

舟倚瑶听到她的阿耶向大父讨主意。

太后已经见过舟倚瑶了,只怕她的真实身份瞒不了多久了。

大父沉思片刻,道:“拖。只要拖到丹阳郡主与太子订婚,一切就不必愁了。”他叹了一声,面上流露出些许愧疚之色:“说来,是咱们家对不住阿瑶这孩子,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可咱们却为着自己的私心,阻挠她与至亲相认……你阿娘至死都记挂着这件事,不得安宁……”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舟父显然对舟倚瑶没什么感情,只见他眉眼冷肃地道:“自打十年前那场叛乱二弟指挥失利,咱们忠勇伯府在京中便举步维艰。若是咱们家能出个太子妃,至少三代以内无忧矣。丹阳郡主虽不是在咱们府上长大的,但到底是咱们舟家的女儿,血浓于水……”

大父听了这话,终于不吭声了。

半晌后,大父才叹了口气,道:“既如此,近些日子,你得对阿瑶好些才是,最好将阿瑶留在府中,莫要让她去别府作客,以免惹出乱子——她的这张脸,与嘉阳长公主生得太像了”

“阿耶放心,我省得。”

舟倚瑶的一颗心,也随着这场对话而沉入了谷底。

她以为,嫡母与三婶亲自入宫将她接回忠勇伯府,说明府中的人至少对她有那么一丝亲情在。

却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根本不是她的亲人,他们接她回来,也只是怕她挡了舟家女的青云路。

舟倚瑶虽性子弱些,但并不愚蠢,联想到萧皇后提议为太子与丹阳郡主订婚的时间,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被送去寺庙的真相。

她与舟家嫡女舟倚霞有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怎么偏生那般巧,前脚萧皇后刚向嘉阳长公主透出结亲的口风来,后脚她就被舟家人送去了寺庙?

……

拔步床上的舟倚瑶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在石榴红锦被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苍白孱弱。

舟倚瑶眉头紧蹙,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太后只离开了片刻去为她取安神的阿胶红枣茶,回来就看到她泪水沾湿了枕头。

忽然,舟倚瑶睁开眼,一双经过水光晕染的眸子中溢满了忧伤,她费力地抬起胳膊,似乎想抓住什么,那腕子纤白脆弱,仿佛让人一折就断。

“大……母……”

太后赶忙上前捉住了她的小手,柔声哄道:“大母在这儿,你莫要多想,好好养病。”

舟倚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大母在,真好。”

她不知那个荒诞古怪的梦究竟是真是假,但那个梦,确实让她对身边儿的大多数人失去了信任。

唯有太后,是真心关心她,如今,她能够全然信任的,也只有太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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