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很快惊动了瑜王妃，静光没想到，她即刻便下令，遣医救治。

三日后，卫延枫带来消息，玄慈在医官的抢治下，已无大碍。瑜王妃也在当晚来到了鸾殿。

“静光师傅，府内这些天伺候的可还周到？”

静光不答，直言不讳反问道：“不知王妃无故囚我这些天，究竟所谓何事？”

“大师是个聪明人，那本妃也不妨直言了。”瑜王妃浅笑，挥袖屏退左右。

“本妃希望你蓄发还俗，欲将你献与将军为妾。”

静光虽心有预料，但还是一时怔恍，不能言语。

“相信大师也知道，本妃并不是将军大人的生母。实不相瞒，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我多有嫌隙，”瑜王妃说着，眼波流转间，上前躬身作揖礼，“如今，将军十分钟情于大师的美貌，所以，我欲将大师送与他为妾，达成他的心愿聊表忠心。同时，还希望，大师能在将军枕边多蜜语几句，保障本妃现今的地位，能够一直固若金汤。”

看似，句句皆为请求，实则，句句都是威胁。

月色袭入窗格，清辉流泻在瑜王妃垂落到胸前的一束如瀑黑发上，她于长长的袖摆后抬起脸，娇美的面庞上一双上挑的眸子，媚态中带着凌厉，就这样与静光四目相对。

“……”

窗外夜色漆寂，长久的沉默。

“王妃真是说笑了。”

静光欲扶她起身，但犹豫半晌，又将手放了下去，兀自转过身，背身而立。

“静光师傅！”瑜王妃语调登时变化，从怀中掏出一副环佩递到她的眼前。

静光垂眸，眼前的翡色玉佩正是玄慈的贴身之物。她说过，这是俗家留给她的唯一物件，她从不离身。

静光思索片刻，道：“让我见见玄慈。”

想来，她这次不惜冒死前来，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瑜王妃看着静光不语。

静光丝毫不怵她目光中沉重的压力，依旧坦然自若。

良久，终还是瑜王妃点头道：“好。”

卧塌之上，玄慈已经醒来了，虚弱的身体半倚在床边，旁边数名侍女正进进出出的伺候着，给她的伤口换药。

床边的水盆中，晕染开一大片赤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看到静光走进来，她苍白的脸上柳眉顿蹙，手指不由自主抓住枕边的榉木床框，泪水如珠般落下。

静光坐到她身边，轻轻扶住她，问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玄慈频频点头，垂眸道：“静光师姐，住持师太圆寂了。”

师太她老人家，圆寂了。

静光目光一凝，心狠狠往下坠了坠。

心头即刻一空。

从玄慈处回来，静光依旧被禁闭在鸾殿内，瑜王妃对她的看管愈发严格，门外戒备重重，守卫森严。

她不被允许踏出鸾殿半步，觉得身体里像被抽走了什么，从回来后就只是静坐念经，不再多发一语。

多日过去，终是等到瑜王妃再次驾临鸾殿。

静光睁开眼，面前的瑜王妃依旧艳绝。

她开口道：“听闻贵寺住持师太圆寂了，大师切莫过于悲痛，节哀顺变才好。”

静光道：“放我回普济寺。”

“可以呀，”瑜王妃凤眸一扬，掩唇笑道，“不过，要等到为将军大人侍寝之后。”

“如若我不同意呢？”静光目光扫向窗外的重重守卫，明知道这半点由不得她，但还是问道。

“不同意吗？”瑜王妃敛住笑容，脸上露出一股诡谲的阴寒之气，“请大师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再做决定。”

没想到，瑜王妃并没有否决，而是将静光带出鸾殿。

走了很久，来到庭院深处，一座森然矗立在林木阴避处的昏暗塔楼旁。

走到门口，瑜王妃只带了贴身侍从一同入内，其余人都被留在塔楼外守候。

静光跟在王妃身侧，一路穿过里面阴冷潮湿的过道，踩着湿漉漉的青石台阶爬至顶楼。

耳旁依稀传来数名女子呜呜咽咽的低沉啜泣声，细听又像是悲恸的哀嚎，幽幽怨怨吟唱着凄婉的楚调。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长门赋》的曲调飘飘渺渺流入耳中，静光仿佛看见了戏台上袅袅婷婷的戏女浅吟轻唱，可事实上——

眼前却是几名披头散发的妙龄少女，她们被锁在塔楼顶的密闭空间内，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苍白的嘴唇哆哆嗦嗦的颤抖着，发出咿咿呀呀的歌声。

楼里又阴又冷，没有几扇窗户，大白天也透不进光，四处灰蒙蒙的。听到脚步声，有人抬起头，额前的碎发下露出一双浑沌的眼睛，目光游离而无措。

静光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她们的歌声颤抖，“这是……？”

“她们原本也都是些品貌不凡的女子。是本妃亲自从民间挑选来，想要送给将军大人的姬妾。奈何，她们一个也没有被将军大人看上。”

瑜王妃说着，从贴身侍女手中接过几块糕饼，轻轻拈开包装的油布块儿，一挥手丢到地上，本就酥软的点心碎了一地，滚动开分布到各处，摔了个四分五裂不成形状。

女孩子们看到食物，没有丝毫顾忌，一个接一个的扑过去，从地上抓起糕点碎就往嘴里塞。

不一会儿，就把地上吃的干干净净，哪怕是一丁点儿边角残余也没被放过。

静光并不想看这种场景取乐，提袍转过身，平静的问道：“既然并没有被选上，为什么不放她们回去？又何必羞辱她们？”

“那自然不行，她们都是我花了重金买来的。”瑜王妃睥了她们一眼，冷冷笑道，“收了我的钱，又不能为我办成事情，没一个顶用，这是她们应受的惩罚。”

静光望着瑜王妃笑靥如花的面庞，像是一朵滴血的玫瑰，让人不寒而栗，“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我不答应你，下场就会和她们一样？”

“那当然不会，大师德高望重，自然跟她们不同。”瑜王妃看向静光，脸上的狠戾骤然褪去，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只是，我的目的既然没有达成，就必然还得去搜寻其他能让将军满意的女子。如今看来，将军喜欢的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噢，对了，那个叫玄慈的小尼就不错。要是她还不行，那也没关系，听闻普济寺里还有很多年轻美貌的小姑子，我不妨都一一请来试试……大师，你觉得呢？”

静光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笑得这般阴狠可怖，她身后的直棱窗投下一道逼仄的光线，在促狭的过道里显得格外刺目。

“好了，大师无需立刻回答我。”瑜王妃不等静光开口，怠倦的揉了揉胳膊，道，“塔楼阴冷，我们回鸾殿去吧。”

回到鸾殿，静光每日的行禅打坐愈发疯狂。侍女们常常看到，她盘坐在屋内，虽然身体绷的端正笔直，但竖起的指尖却控制不住的在空中颤抖。

每日送进来的饭食，她半筷也没有动过，就让人原封不动的端走，只是昼夜不歇的诵经修佛。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终是肉体凡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

恍惚中，她又看见了那片茫茫雪原，孤狼和猎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么多天的修行，她终于得成宿命通的大成，从此能够独自参悟命格。

空中浮现出住持师太虚幻的影子，她笼罩在火光般的红晕中，由窗外缓缓飘来，脚踏红莲，向着静光微笑。

静光道：“师傅，您是坐化飞升了吗？”

主持师太点头，声音空灵而悠远：“为师已经得成正果。静光，那孤狼象征着平康将军，而猎人正象征着你，度化他既是你的劫数，也是你的功德，你明白了吗？”

“多谢师傅提点，徒儿已然参透。”

得知师傅已经成佛，静光跪坐在地上连连叩拜。

“静安天命，得成正果。你佛缘深厚，慧根独具，将来必成大器。”

师太安详的笑着，熟悉的声音随着轻灵的身影再度飘渺远去。

从昏迷中醒来，静光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伺候她的侍女手中端着碗热腾腾的粥饭，细声细气道：“您太久未曾进食，身体受不住了，多少吃些吧。”

静光主动接过她手中的碗，边喝粥边道：“请帮忙告诉王妃，我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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