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骆北延先开口了。他将一直高举着而忘记放下的手机搁下。

“最近…还好吗？”

他的话吐得极为缓慢，神情也起了波澜。眼神里的淡漠傲慢化作了一种十分真诚的关心。

“就那样。”

梁知淡淡道。顺势避开了他的眼睛。

“你呢，怎么样？”她随口问道。

“还行。”

“没想到这么巧。”骆北延笑了笑。表情不太自然。

“我也没想到。”

“来买围巾？”

梁知瞥过去看他，神色始终淡漠，“嗯。你也是？”

骆北延点点头，随后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梁知：“来买女装？”

“替别人买的。”

梁知好似懂得了什么，垂下眼不再开口。

骆北延没有察觉到梁知的异样。只是一直静默着，仔仔细细地注视着对方。

她只穿了件浆白了的体恤和牛仔，扎着松松的丸子头。看起来并没有用那种追求完美的心态，一些碎发仍过分随意地散落着。相貌几乎没变，身体看起来却清瘦不少。突出的锁骨清晰可见。

他分明记得，上大学那会梁知最爱化妆打扮，现在却穿戴得十分寡淡朴素。看起来似乎少了很多朝气。

六年究竟发生了多少？

原以为再碰面，会有很多话要同她说。只是没想到真见了面，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好久不见。你变了。”

他的语气有几分落寞。

梁知不咸不淡地回着:“你也是。”

“……”

又是一阵僵滞的，长久的沉默。

“一起喝杯咖啡吗？”

骆北延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起来。神情也恢复了那种疏离。

好像刻意为了刚才表现的深情做反驳，以及为他遭遇的冷淡回应挽面子。

没等梁知开口。他又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围巾，笑道，“还是下次吧。我的账还没结。”

邀约听起来像是变成了一种客气话。

梁知闷着不说话。深深失落着，却努力保持神色的平静。

心想，下次？怕是再也不会碰上的。

她拎着手里的包，轻轻说了声再见，便转身走了。动作爽快利落。

直走到商场外，她才停下来，重重喘了口气。早已心乱如麻。

忍不住回想，为什么他的邀约不待她回答？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然后和他面对面坐着，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当初要甩掉她？又为什么不辞而别？她实在有数不清的话要说，要问，要讨一个说法。

可转念又想，自己真的能对着六年不见的前任说出那些心里话吗？真的说得出那些现在听起来莫名其妙的情绪吗？

对于他来说怕是一种打扰。对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多此一举？

梁知沉重地叹了口气。她终于意识到，一些过往的记忆留着终究是毒瘤。

周一下午在康复楼上班时，梁知始终心神不定，替病人拔针时漏了一根肚子上的针，却浑然不觉。直到那位病人哎呦地大叫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梁医生，怎么还有一根！”

病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睁着惊恐的眼睛。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梁知连连道歉着，上班来第一次脸涨得通红。她嘱咐患者重新躺好，用棉球抵住皮肤，小心地拔出了那根被她遗漏的针。

“您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

这是她拔针生涯的第一次失误。不免羞愧起来。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那位老太太看起来并不咄咄逼人，只是方才被针戳到了，因而喊得大声。现在脸色重新慈祥了起来。

“不要紧。一些有经验的老大夫也有漏了的时候。”

梁知庆幸地笑了笑，舒了口气。心里默默感激着这位病人的大度。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家属却很不乐意，板着个脸，忍不住阴阳了几句，“做医生这行，最重要的是细心。要是婆婆刚才没发现这针，还不定戳到心窝里去呢！”

梁知扯了扯笑，“我的失误。下次肯定会非常小心。”

“下次？还有下次还得了？我再有钱，也不敢将婆婆往这害人的地方送啊！”家属眼神一狠，声音也更加尖锐刺耳起来，惹得病区内其他人也纷纷往这边张望。

梁知脸色险些挂不住，但还是忍住了。不住地陪笑道歉。

这位家属生着肥胖的脸和身材，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一副财大气粗的富婆模样。梁知见她来过几次，有些印象——无非就是，有钱又高调，脾气也不好惹。病人老太太是她婆婆，也不知道她是出于孝心还是怎的，对于医护人员总过分地挑剔。唯恐老太太受了委屈。

今天老太太来，病区的几个医生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梁知什么也不惧地过来拔罐拔针。

结果却…

她不想为自己招惹更多的麻烦。只好一个劲道歉，希望对方的怒气消下去。

“我们拔针时总会再三检查。这次因为衣服遮挡了一根，没看清，实在不好意思。”

“衣服挡住？那你是没长眼吗？”胖女人恶狠狠地盯着梁知，随后目光又往下瞥，冷笑着，“原来一个住院医师也不是呢！”

梁知忍着气，将自己的胸牌摘下，放进了口袋。她不打算再和颜悦色地面对这位家属。

“这确实是我的失误，我也道歉了。但这根针并没有损伤到病人，所以，你没资格一直对我进行辱骂。”梁知冷冷看着胖女人。

胖女人尖叫了起来，“辱骂？你说这是辱骂？年纪轻轻架子还不小！没有伤害我婆婆就不能骂你了？我跟你说清楚，要是我婆婆因为这根针出现了什么岔子，我是会跟你拼命的！”

胖女人的身体剧烈摇晃着，看起来要扑上来的样子，还好被老太太及时拉住了。

“行了！桂芝！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胖女人转脸对老太太，立即换了个低眉顺眼的笑脸，“婆婆！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也没什么事，就算了。病区里嚷嚷的，别人都看着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

胖女人不说什么，转过头嫌恶地瞪了梁知一眼，“今天就算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就把你们这康复楼告到法庭上去。”

随后脸神气地一抬，扶着老太太慢悠悠出去了。

一路嘘寒问暖，唯恐老太太缺斤少两。事实上，老太太的精神看起来比她还好。

梁知呆呆地出了会儿神，随后又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开始工作。

身旁的同事不时走过来问候。

“没事儿吧？”

“下次机灵点，没事惹那胖女人干嘛，谁不知道她在康复楼出了名的刁钻。还好马主任不在，要是今天他来值班，看到你和病人家属起冲突，免不了一顿骂。”

“她再来，你就给别人拔针，少凑上去。那富婆仗着有钱，又没文化，什么话都骂得出口。比你年纪大资历大的主任都被骂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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