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一声惊雷过后，如银鱼细丝般的雨水纷纷落下，砸在地面上打的娇贵的花草红衰翠减，蜿蜒的雨水顺着青石砖的纹路汇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接着又被仆从们匆匆忙忙的脚步踩的水花四溅。

御医刚到房门前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拉进了房内，榻上躺着一个已经昏迷的女孩，额外的头发仍有些许潮湿，女孩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御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眼前的人可不是普通人，她的父亲姜勤书位及宰相，母亲宋潋瑟是将门之女，哥哥姜修辛是一品大将军，更别提还有宫里的那两位，如果今天这嫡小姐出了什么差池，只怕自己脑袋都保不住。

御医定了定神，快走两步去把脉，不出片刻御医松了一口气，对姜勤书道：“大人，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落水后受了惊又着了凉，下官开几副药便可痊愈，只是小姐尚未及笄，身子骨还弱，须要精心养着才不会落下病根。”

姜勤书看着榻上脸色苍白，柳眉紧蹙的姜无忧，问：“既是如此，那无忧何时会醒？”

“待下人煎了药伺候小姐服下，不出两日小姐定会苏醒，另，下官观小姐这般模样，应是陷入了梦魇，可点些安神香以助入眠。”御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

姜勤书点了点头，一向淡漠的眼里满是忧愁，他叹了一口气道：“已是正午，王太医可要留下吃一顿便饭？”

王太医行了一礼道：“实是下官不便，下官还要进宫呢，宫里的两位还在等着下官的信儿呢。”

……

姜无忧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坠落悬崖，掉进了一个漆黑的山洞里，山洞里很静，洞里只有她自己几不可察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姜无忧脚步顿了顿，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沉了沉气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姜无忧看到前方有影影绰绰的亮光，她攥紧了衣袖低头向亮光处走去。

她在离亮光近在咫尺时忽然听到原本寂静无声的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而且这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姜无忧动作轻微的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她感觉到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滑落在自己的手里后，猛地转过身将匕首向前刺去。

洞外下起了雨，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沉的天空，也照亮了漆黑的山洞。

姜无忧转过身后看见一个戴着一个狰狞恶鬼面具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手持一把长剑向她刺来。

她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人，也不是漆黑的山洞，而是亮堂堂的房间和雅青色的床帷。

姜无忧坐起身子，看着自己的手不免有些愣神，上一刻鲜血溅到皮肤上那温热的感觉真实的令人愕然。

那真的是一个梦吗？那更像是自己的经历。

“小姐，您终于醒了。”一个着粉裙的丫鬟惊喜出声。

姜无忧撩开帘子，问：“即雪，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即雪红着眼睛道：“一天了，小姐。”

【您再不醒，老爷就被李朝秋的几滴泪给迷了心窍了！】

什么声音？

“你方才说什么？”姜无忧问，她刚才感觉到有一道低低的，像耳语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即雪不明所以：“奴婢方才说小姐昏迷了一天，小姐，您怎么了？”

【难不成落下了病根？】

姜无忧听着这失真般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深思：“我昏迷的时候府里有什么事吗？”

即雪愤愤不平：“小姐，您当时落水后身旁只有李朝秋一个人，老爷本想惩治她，但她哭的很是痛心，说要伺候您，还在您房前长跪不起，惹得老爷心疼的紧。”

【还扯东扯西的说自己刚从乡下回来，不适应，整个人变得会说的很！】

姜无忧微勾唇角道：“倒是聪明了不少。”知道攻心了。

即雪把药放在桌子上，道：“小姐，老爷现在心里已经有李朝秋的一席之地了，前些日子因为她嚣张跋扈惹得老爷不喜，所以就没提让她进族谱的事儿，现如今……”

姜无忧明白即雪的担心，她轻轻拍了拍即雪的肩道：“无需担心，先替我更衣吧，爹爹那边怕是已经知道我醒了。”

即雪给姜无忧系上青玉腰带，宽松衣袍下的盈盈一握的细腰刹时显露出来，乌发黑眸，肤如凝脂，既是尚未及笄也可窥见日后之风姿。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姜无忧抚了抚鬓边，从屏风后出来的那一刻眼睛瞬间变红：“爹爹，让您担心了，无忧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人能对美人垂泪视若无睹，姜勤书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道：“醒了便好，小厨房今日的药端上来了吗？”

【无忧自小身子便不好，经此一遭能醒实属万幸，但秋儿是无辜的，依无忧的性子恐不会与秋儿计较。】

姜无忧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乖巧的应声：“药碗刚撤下去。”接着道：“秋儿妹妹怎么样？可有受惊？”

姜勤书闻言看向身旁有些怯懦的李朝秋，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无忧，你落水一事的确是意外，秋儿刚回府不久，没这个胆子做这种事，况且她是真心把你当姐姐的，在你昏迷的一天里，她在你门口长跪不起，甚至说要在你苏醒后来伺候你，确保你是真的平安无事，如此她才会安心。”

姜无忧眼里划过一丝嘲讽，快的让人察觉不到，她缓步走到李朝秋身旁，柔声道：“秋儿妹妹怎可如此言语，我自是相信秋儿妹妹的，秋儿妹妹虽性格直率活泼但为人是好的，对待我的心思我更是心知肚明，只是秋儿妹妹，你是这个府里的小姐，勿要再言伺候之类的话自降身份，这些话在自家人面前说说就罢了，若被有心人传出去，只怕明日朝堂上姜府便被人参了一本。”

姜勤书反应过来，皱眉道：“你姐姐说的极对，你如今已经回府，该是要请一个教养嬷嬷好好教教你礼节，免得让姜府落人口舌。”

李朝秋听到这番暗指她没礼节的话，指甲用力的刺进掌心，道：“爹爹，姐姐，我知晓了。”

【真是伶牙俐齿，倒是我小瞧了这个病怏怏的姑娘。】

哪里来的胡话？姜无忧面上不显，仍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热心道：“爹爹，我看秋儿妹妹身上衣着甚是单调，虽说不易铺张浪费，但还是要穿些合时宜的衣服，去，即雪，把我衣柜里新裁的几件衣服拿出来。”

姜勤书欣慰：“还是无忧细心，我竟是一直没发觉。”

姜无忧乖巧了笑了一下，又拉起李朝秋的手道：“秋儿妹妹，勿要嫌弃姐姐，这些都是未过身的衣服，你且先穿着，等过几日我再带你去裁新衣。”

李朝秋挤出一抹笑道：“我怎么会嫌弃无忧姐姐呢。”

【本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是个软刀子。】

软柿子？姜无忧如今只觉得眼前所谓性情大变的李朝秋还是以前那个蠢货，自视甚高，认不清自己是谁。

姜勤书看着眼前和谐的两人，道：“无忧，你身为姐姐，自当要多照顾照顾妹妹。”

【秋儿也是可怜，自小便到乡下，没享过一天福，唉，倒是我以前疏忽了。】

姜无忧应了一声，接着偏头低咳了起来，姜勤书关切道：“无忧，你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好利索，先歇息吧。”

姜无忧站在门边看着姜勤书和李朝秋两人愈来愈远的身影，关上了门道：“我曾经一直认为父亲只是心软。”没想到却是如此没脑子。

即雪道：“小姐，你别伤心。”

姜无忧轻笑出声，白皙修长的食指拨弄着空荡荡的茶盏，茶盏骨碌碌的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姜无忧垂眸看向碎了一地的茶盏，轻声的说：“我怎么会伤心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原以为姜勤书不会对李朝秋有愧疚之情，毕竟当初可是他自己杖毙爬床的侍女，把刚刚出生的李朝秋扔在乡下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甚至还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姜无忧自认为看透了姜勤书的真面目，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姜府面子绝不能丢，如今，李朝秋不过是故作乖巧，流了几滴泪就换的姜勤书心里的地位，倒是显得姜勤书……不过如此。

姜无忧起身打开了紧闭的雕窗，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进来站在了姜无忧的肩上，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姜无忧看。

姜无忧笑着逗弄了几下，即雪惊喜道：“自小姐昏迷后，这只鸽子便不见了踪影，奴婢还以为这只鸽子丢了。”

姜无忧拆下绑在鸽腿上的小竹筒，道：“这小家伙机灵着呢。”

竹筒里边是一颗褐色的药丸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熟系的字体，遒劲有力，以往出现在奏折上的字如今却在一张托鸽子传进来的纸条上“西域进贡的珍稀药，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姜无忧仔细的把纸条收起，轻轻拍了拍鸽子，鸽子便熟练的飞到了鸽笼里。

姜无忧刚把药丸子咽下，门外的即雪道：“小姐，前厅的人传话说皇上到了。”

姜无忧住的院子离前厅并不远，她到的时候就看到白酸枝木的桌子上堆满了御赐的名贵补身药材，祁澈煜坐在主座上，堂下是难掩焦急之色的姜勤书和跪着的李朝秋。

【本来面色就有些苍白，经此一遭面色更是看着教人生怜。】

姜无忧怔愣片刻，很快回了神，作势要行礼，德全急忙制止：“哎呦小姐，你身子刚好就别行礼了，快去一旁坐着吧。”

【难得老奴今日能跟皇上一起给姜小姐撑腰，小姐这两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怪不得皇上和太后喜欢的紧。】

姜无忧听到这话抿了抿唇，下意识的看向祁澈煜，祁澈煜冲她挑了挑眉，道：“坐吧。”

姜无忧还未理清思绪，脑子里一片混乱，小声道：“多谢皇上。”

祁澈煜察觉到眼前人多了几分局促，不过几日未见，发生了什么？

祁澈煜好整以暇的看了姜无忧好几眼，看着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微勾唇角，继而对姜勤书道：“姜爱卿，若依你来看，这桩事你会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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