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大家照例休息一下就去做工。

余家村东边，已经有妇女陆陆续续地蹲在后山拔白萝卜，这是他们这边除番薯、马铃薯、小麦之外的，排得上名号的“产业”。

因为白萝卜好养活，雨后种植连水都不用浇，出苗后注意一下就行，夏秋季节多台风，挖沟排水就是遇到的最大难题。

没有农田不能种水稻，小麦的产量也不高，勉强够上交。

什么鸡，鸭、鱼养殖，没有经验，也不会养，一有人家养死一只鸡，全村人就都放弃，没那个胆子继续试。

护着番薯、马铃薯、白萝卜这些已经花了她们全部力气。

没办法，这个地方夏秋季节的台风每年都有，台风一来，级数稍微大一点的就能让他们整年的劳作毁于一旦。

他们没能力反抗天灾，每年都要被毁几次，剩下的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所以村里人基本都是安分的，胆小的，每天一睁眼，等着人安排任务，领完后埋头做就是。

而且现在的生活，对一些人来说，已经觉得很幸福。

要知道前些年还都在饿肚子呢，哪里像现在，干着活，还能互相闲聊。

说说你家媳妇，说说我家女儿。

“今年听我家里的说，木材卖得不错，番薯就能剩多一点，生活越来越好，以后村里的后生子讨老婆就没那么难了。”

“是啊，太穷就没有姿嬷囝儿爱嫁进来。”

“做我们村的新妇多好啊，一个个被捧得都快爬婆婆头顶上去。”

“像阿娥那样，可怜哦，年轻时受婆婆气，现在受新妇的气，哎，也就他们家两夫妻爱孩子，晚香那么大了应该早点嫁掉，省得留家里，锅碰碗，吭吭响。”

“也不是晚香的错，友东家的那个，讲话太恶毒，整天抱个孩子，什么活都不干，十里八村都找不出一个。”

“晚香早上去买菜了，事情应该过去了，阿娥也不用受夹板气了……”

众人看见余母过来，就停住了对话，余母知道她们在说她家的事，知道也没办法，平时就是这样的，房子与房子之间也不隔音，稍微大声一点，什么都听了个精光。

这年头没有新鲜事，新闻传播速度快，村头谁家吵一架，不到半天，村尾连原因都给你分析好。

然后你一言他一语地给你出主意，为你解决矛盾。

这不，大家看到余母过来，纷纷开始为她“排忧解难”。

“汝晚香有没有托媒婆相看人家，东头那家的，很多人找的。”一个负责洗白萝卜的妇人建议。

余母长得高，力气大，负责挂和搬白萝卜，听到这话正要回答。

就被另一边负责切萝卜的妇人抢了话：“那个真不行，嘴里没一句实话，什么人都给介绍。上次给那个谁家相看，说怎么好怎么好，结果呢，娶回来的新妇，只比大公鸡大一点。”

这句话就像一块大石头砸在余母的胸口，她第二个儿子的新妇就是找那个媒婆相看，都说价格贵一点负责，结果呢。

她们这一代的人都是盲婚哑嫁，这个媒婆可是拍胸口说是帮忙一定看到姿嬷囝儿，没几天就给回信，说那家的姿嬷囝儿很好，一句话也不多说，很乖。

家里已经有一个闹腾，余母当然想讨进来的第二个新妇是个乖的，所以跟她大哥借钱也要把人给订下。

结果订婚送礼那天，余父跟着去的，就看到了一个比“大公鸡”大一点的新妇。

去找那个媒婆讨说法，但是能做媒婆的，哪是一般人能应付的。

那个媒婆理直气壮地回答，已经帮忙看了，但是人家是坐着的，哪里看得出身高。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余母实在是怕了那个媒婆。

在地头拔萝卜的妇人就点头附和：“媒婆的嘴都不能信，没结婚前，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是自家人做亲比较好，看溪坑头阿森家里的，多好！娶了娘舅家的女儿，从小看到大的。”

“对，他们家好，婆婆和新妇走出去，不知道还以为是母女，感情好得不得了。”负责洗白萝卜的妇人也羡慕。

负责切萝卜的妇人也赞同：“新妇的性子又摸得清，又勤劳又孝顺！跟姑子是表姐妹，也少点吵架。”

余母听她们每说一句，对自己心中的想法就肯定一分。

当晚躺在床板上就跟余父商量。

说是商量，基本也就是以她的想法为主。

余父本来就不常在家，他在的时候，家里都是一片和谐，所以这些什么你骂我，我生气的小事，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当然，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他一不会骂新妇，二不会骂自己囝儿。

从小就被卖，吃不饱还天天挨打，受了多少苦，所以在他眼里就没有不乖的囝儿。

余母也不说别的，就说余晚香如果嫁给她娘家侄子这样合适那样合适。

上面没有婆婆，虽然命苦点，但是不用被指使来指使去，公公又是自己娘舅。

娘家侄子老实，只知道卖力干活，晚香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

余父向来听老婆话，基本是余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因为累了，躺在床上有点昏昏欲睡，反应有点迟钝，没有及时给出反应。

余母以为他不同意，提醒道：“这话还是汝之前答应我嗯哥，说还不上钱，给一个姿嬷囝儿给依家做新妇的。”

听到这话，余父瞬间清醒，为自己辩解：“我那只是玩笑话，给个保证，不是怕嗯哥以为我这么久没还钱，要赖债吗？”

“那你现在能还钱了？”余母让他认清现实。“还吹牛有五个姿嬷囝儿，给嗯哥一个，也不想想，大的已经嫁了，小的几个年龄根本不合适，汝只有一个晚香可以给！”

余父：“……”

林思琪：“！！！”

听余小阿姨说过，余母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家里收入根本不够，她又会生，只要跟余父在一起就怀孕，也不知道什么叫避孕，四十二岁生下余小妹后就跟余父分床睡了。

余父睡在厨房边上，余母则是睡在女孩子这边，所以他们的谈话再小声，林思琪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现在开始打算用女儿“抵债”！

这时候晚上没什么事，为了省煤油，都很早睡。

林思琪可不行，她是夜猫子，现在的她精神得很，躺着想东西，感觉思路都清晰不少。

这个习惯，她从学生时期养起来的，别人都是说早起背书记忆好。

她则是睡前背书记得牢，背累了就直接睡。

想不到这个习惯，还能帮助她提早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