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放心，这米不贵，厂里也都是那里定的，都是熟人了应该。”为了让余母能安心吞下米饭，林思琪决定实话实说。

“有多少斤大米？”

这话是余老太太问的，大概开口的对象太稀奇，本来都埋头吃饭的余家众人全部抬起头来，看看余老太太，又看看林思琪。

林思琪也觉得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回答道：“今日带回了一百斤。”

然后坐直身体正准备听她有什么见解的时候，人家转头就吩咐余母去了：“做月半淋九层糕。”

余母恭恭敬敬应道：“好，我提早一日把米浸下去。”

惜字如金的余老太太说完两句话就不再开口，又重新进入“目中无人”的境界。

林思琪表示佩服，真的，从她进入这个家庭生活以来，余老太太主动开口说话就两次，一次是林爷爷来的那次，第二次就是今天。

就连七月七，余晚香舅舅和余大嫂的娘家哥哥来送节的那天，她老人家是全程没露面，家里都快被人掀了，余麦香说根本找不到余老太太在哪里。

七月十四晚饭后，余母叫住林思琪：“汝同我去东头那里磨米浆，九层糕学起来淋。”

林思琪刚回答好，就听见余大嫂就切了一声：“人都讲没了，学来做甚？”然后抱着孩子扭着屁股走了。

余母愣在原地估计有五秒钟才弯腰抱起浸着大米的木桶往外走。

林思琪没听懂余大嫂说什么，就没感觉，端起空盆跟在余母后面。

东头天井旁，放着大家共用的青石磨，余母和林思琪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用井水清洗石磨。

看见余母过来就开口道：“阿娥，汝命好啊，我这刚洗好呢，汝就跟后面啦。”

余母也笑着回答：“是命好，我贪便宜了呀。”

林思琪正陷入尴尬中，眼前这位是谁她不知道，脑子里想着该怎么称呼，可以不带称谓的那种。

好在余母解救了她：“阿香，相帮汝五婶去水井那里打桶水过来。”

林思琪赶紧拎上水桶走人，真的是要额头冒汗！

“冒牌货”真不好当，随时有露馅的可能。

也不知道这个年龄的余晚香是走哪种风格的，要是能像余老太太那样“目中无人”就好了。

林思琪回忆了一下老年版的余晚香，摇摇头，哎，那位是个健谈的主。

再怎么磨蹭，一桶水也不用多久打。

林思琪硬着头皮，拎着水桶向余母和余五婶走去。

“五婶，给。”林思琪舀着水帮她将石磨做最后一遍冲洗。

余五婶举着磨杆，将其插进磨盘的方孔内：“好久都没看见阿香了呐。”

“伊跟人学徒，去厂里讨生活。”余母帮忙她将一勺的湿米从盆里舀起来，倒入转动的磨眼里。

余母让林思琪站在旁边，时不时往洞里加个水，说是这样能让推磨的人省力点。

余五婶握住磨杆，一边推着磨，一边夸：“这么有本事的哇，果然有出息。”

“哪里来的本事哟，就希望以后可以讨口饭吃吃，不会饿腹肚就好哦。”余母谦虚道，但是眉眼间透露的都是喜悦。

余五婶的大米不多，很快就磨好了。但她也不走，非得留下帮忙。

余母和她客气来客气去一番，然后两人换了个位置。余母推磨杆，余五婶帮忙添米。

林思琪还是老位置，负责加水。

余五婶舀了一勺大米看一眼就惊呼道：“汝这是新米啊，白雪雪的，闻着就香！”

“是啊，我阿香带回来的，以年穷，没本事给祖宗闻个饭香，今年可以做一点点。”余母很高兴，话也变多了。

余五婶很是羡慕：“所以说汝命好啊，有新米供祖宗。汝看我这陈米，日昼拿出来的时节一股霉味，里面生满蛘子，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爬得到处都是，浸在水里还浮上来整整一层，挑挑蛘子都用了我半个时辰。”

这位余五婶说话用词十分夸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不妨碍林思琪听得头皮发麻。

没办法，谁叫她想象力丰富，余五婶每讲一句，她都能在脑海里附上画面，且挥之不去。

两人都是干活的能手，麻利得很，一桶大米很快就磨好，变成一盆白色米浆，像牛奶一样，带着大米特有的香味。

林思琪也松了一口气，再听这位余五婶讲下去，晚上真怕会做噩梦，梦里爬得都是蛘子！

端着米浆回到家里，余母便开始带着林思琪蒸制九层糕。她让林思琪起锅添柴烧开水，自己则是将麻布找出来清洗。

接着，余母将蒸笼架在大铁锅上，往上面铺麻布，然后让林思琪来看，指导她：“铺这麻布的时节，不要把这边上盖住，不然锅底的水烧开，那气也透不上来，这样九层糕会容易蒸不熟，知吗？”

“知，记牢了。”林思琪点头，余母是真得打算要将这手艺交给她，连手上舀米浆的勺子都直接递她手里。

余母像是怕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举例说明，一个很严重的“失败案例”。

“听讲以前有家人，取了新妇，婆婆就把锅灶间的活都教给她，这个新妇是个急性子，跟她讲的时候都说知了，结果根本没听入耳。烧好开水就急冲冲地往蒸笼上淋米浆，一层层淋得很快，大把柴火不停地添，从天光早蒸到黄昏暗。结果，蒸笼倒过来一看，九层糕还生的！”

林思琪为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讲，立刻皱起眉头。

余母接着感慨道：“那是刚刚过了要啃树皮的时节啊，大白米粒哪里可以这么浪费？新妇刚刚进门就被婆家打了，汝讲苦不苦？！”

林思琪咽咽口水：“苦……”

“所以讲，汝要好好学，以后做人新妇，就不惊拿不出手。别人再多说什么，汝学来都是自个的。”余母苦口婆心。

水终于完全烧开。

余母指挥林思琪往蒸笼的麻布里淋上一层薄薄的米浆。

“淋完一层要等半个时辰，火候和时间都要注意，差不多的时候，掀开盖子看看熟了没，熟了就淋第二层。”余母将煤油灯移过来一点方便观察。

什么意思，淋一层要一个小时，那淋完九层岂不是要通宵？！

重要的是没有钟表，去哪里知道一个小时是多久啊？！

早知道，先问王铭川买一张手表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