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重庆，就想起了两条江。

有水的地方，便养育了滨水的人。

而人，又盖起了房子，造出了船。

奔涌的江心里，船夫们，披着蓑衣，摇着木桨。船儿们，便穿透了薄雾，推开了波浪。

李平安的睡梦里，出现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和事。

此时此刻，意识的冰山深处，神经元们已虚位以待。劳烦您停下奔忙的脚步，让我们，从四位饱经风霜的长者们说起吧！

……

最初的一个梦里，过往的记忆之中，意识带着李平安，来到了解放前的老重庆。

波涛汹涌的江岸边，举目远眺处，雾气中，高高低低的石阶；巍峨的城门；熙来攘往的人潮，一一地，映入了李平安的眼帘。

浪花，一次次拍打在江岸上，又缓缓地退下，朦胧的画面，渐渐地，变得清晰了起来。

解放前，老重庆的下半城污水横流。石板路的两旁，歪歪斜斜地，簇拥着一座座破败的吊脚楼。裂了缝的木桩，交错着，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楼体，以及，屋顶那些凌乱的破瓦片。

用竹条编织，抹上泥土，然后刷上白灰的墙面，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细细地看来，墙面已然龟裂，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石灰碎屑。一些倔犟的竹条，扒开了泥土，已从裂缝之中探出了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中华民国，战时陪都的世间百态。

“咚咚咚。”

“有人吗？”

“谁啊？”

“师傅，我是来学手艺的。”

“哦，是小李吗？”

“对。您怎么知道的？”

“是罗老板介绍的吧？”

“是的。”

“会写字吗？”

“会。”

“哪里学的？

“小时候，在乡下念过几年的私塾。”

“会打算盘吗？”

“会一点。”

“真的吗？”

“真的。”

“那太好了！难得有个会写字的娃娃，还会打算盘。”

老板的赞扬声，让青涩的小伙子，有些难为情。

“平日里，干活儿辛苦吗？”小店老板，接着问道。

“不辛苦。”

手上长满了老茧，身材瘦小，因为早起，仍然睡眼惺忪的乡下小伙子，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回答着。

“父母亲呢？都还好吗？”

“父亲在乡下务农，母亲……早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是的。”

“哎！小小年纪，便出门当徒弟，不容易啊！”

不经意间，小店老板十分体贴地岔开了话题。

“没有什么，我有的是力气，不怕苦。”

其实，好心的老板多虑了，小伙子并不在意。母亲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面，实在是太模糊了。

他琢磨着：“辛苦，怕个什么呢？只要不挨饿，有一口饭吃，不就行了吗？”

……

“不怕苦就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嗯。”

“我们这儿，以前，也没个会写字的。以后，除了学手艺，得空了，就帮我记记账吧。”

“好。”

……

这个小伙子，叫李永祥，是李平安的爷爷，李凯路的曾祖父。

民国时期，民生凋敝，铜梁的老家里，早已经揭不开锅了。唯有进城务工，才能够真真切切地吃饱饭，减轻家庭的负担，从而靠着勤劳的双手，在陌生的城市里面生存下去。

因为懂点文化，平日里任劳任怨，为人低调谦和的平安爷爷，从一个编竹条的童工干起，后来，一步步地进修、入党。解放后，在重庆市，家具总公司的党政办里任职了多年。

这期间，他还和平安的婆婆一道，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三个孩子。

退休前，他在公司领导的体恤之下，去了下属的技校，当了一名支部书记，这才过了几年的清闲日子。

……

又一日，浅浅的一段睡眠之后，李平安的大脑皮层里，微弱的神经元们，再一次连接了。

这一次，他的意识带着他，来到了多年以前，七星岗的老房子里。

“本帅出朝，地动山摇，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哈哈哈……你个老疯子。”

这一年，李平安七岁。在七星岗，灯光昏暗、陈设简陋的老房子里，李平安的婆婆捂着肚子，早已经笑得岔了气。

几分钟之前，李永祥将厨房里的家伙事儿，收拾妥当了之后，便随着电视机里的戏曲节目声，摇曳了起来。

他挺着啤酒肚，穿着破了洞的白背心，并不理会李平安和婆婆那肆意的笑声，依然闭着眼睛，陶醉地扭动着。

另一边，电视机里，纷繁的画面不断地变换着。

一个小时之后，随着一声清脆的按键声响起，李永祥切断了电源。

黑夜中，单调的筒子楼里，渐渐地，变得安静了起来。

“别……别送了，我找得到。”

“老谢……你喝醉了。”

“醉个屁！你才喝醉了呢！”

“胡说八道！快闭上嘴吧！别吵着邻居们了！”

“怕个毛啊？他们都睡着了。”

“是睡着了，又被你龟儿给吵醒了！”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我喝醉了？”

“是啊！你都连滚带爬的了，还说没醉吗？”

“老子还能喝两斤！你信不信？”

“信你个鬼！”

“哎哟！”

“黑灯瞎火的，你慢着点儿啊。”

“你拉着点儿我啊！笨蛋！痛死了！”

……

不一会儿，两个醉汉，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他们互相搀扶着，从门前经过，下了楼梯，又仿佛跌了一跤，艰难地，寻着家的所在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七星岗的老房子里，那雷鸣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又再一次，接管了昏暗的筒子楼里，那寂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