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毒发来势汹汹，沈丶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什么叫“病去如抽丝”。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睡觉翻身都觉得受累。也好，先在洛阳休养几天，赏花赏月赏美人，何乐不为？

显然，有人不想让他这么痛快。

“哐哐——哐哐——哐哐哐——沈大侠，你醒了吗？”

李知言这大嗓门惊得沈丶癔症般地抖了两抖：“李知言，你大爷！”含糊不清地骂了两句，努力掰开眼皮。

天光未亮，泛着青暗，鸡还没叫第一遍。挣扎着坐起来，手拄着床边缓了好久，沈丶慢慢悠悠去开门。

“沈大侠，沈大侠，起得真早！快来洗把脸，精神一下。”李知言笑嘻嘻，一口白牙亮得沈丶眼疼，只见他端着盆温水，手臂上搭着毛巾，伺候的轻车熟路。

“我起得早因为谁？”

趁沈丶洗脸的功夫，李知言倒好漱口茶，静静等在一旁，满脸堆笑。

“你是替你爹来消耗我的吗？”

“怎么会，我是我，我爹是我爹。”李知言等他漱完口，递了块毛巾让他擦嘴，“你要是愿意，今天就可以当我爹。”

“噗——”“咳咳——”

沈丶被他这话呛得眼泪直冒：“你倒是能屈能伸。说吧，求我做什么？”

“嘿嘿，沈大侠，我”

“停，停，停！别这么叫我！”

“那，沈大哥？沈哥哥？沈大爷？”

“噗——咳咳，沈宗主，喊我沈宗主。”

“沈宗主，我最近练功遇到瓶颈，想请你指点一下。”

“以后这种事直接说！别跟个哈巴狗似的。”

“是是是。”

院中的亭子里备好了干果、清茶，臭小子当真是走心了。再见招拒，沈丶心上毫无波澜，瞧着李知言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生出一种毛茸茸的感动。

他的眼光向来很好。

“沈宗主，还没有跟你道谢。招拒我十分喜欢，我也会加倍努力配得上它！”

李知言明晃晃地笑着，雨后清竹般的少年热情灼得人眼涩。

“我沈丶选的人自然配得上。别贫了，赶紧开始！”

李知言起手挽了个剑花，剑尖带着整个人似醉酒一般向前冲去，漂亮又利索的开场。

沈丶抚着下巴思索，臭小子的用剑习惯和身法，眼熟。进步不小啊，相比武林大会时熟练很多，动作力度和重心把握得更精准，剑法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手持花生米指尖一弹，点在李知言胳膊肘、膝盖等关节处：“手臂伸直，腿站直，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你是在练剑，不是舞台上的花魁！花魁都比你基本功扎实！”

“是！”

李知言收剑站直，冲沈丶抱拳，开启第二遍。

放下手中的瓜子花生，沈丶手腕一抬，金丝锁链窜向李知言。说时迟那时快，李知言紧忙挥剑格挡，招拒于面门前被锁链缠住，双手握剑柄都无法移动半分。

“顺势而为，以柔克刚。”清朗的声音严肃有余。

李知言顺着锁链方向下压招拒，快速反绕，脱离锁链却被锁链前方的圆球打中脑门。

“哎呦！”他被逼得身子后仰，眼看就要来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脑中一动，剑尖点地，旋身转正，趔趄两下才能站好。

“我才出一分力，你就招架不住了？”

“一分力？”

“轰隆——”天雷阵阵劈向李知言，锁链困住招拒时他用力撤剑，勒得手掌发麻发疼，若不是后来卸掉锁链部分力度，估计脑袋得开花。而这竟是沈丶轻描淡写的“一分力”。

身染重毒的一分力。

再者说，锁链、绸缎、鞭子这种软趴趴的兵器本就难以灌力

一粒花生米“啪”打中脑门，沈丶道：“想什么呢？这么绝妙的剑法被你练得跟刮痧似的，还敢走神？”

“不过，悟性不错，身法也越来越漂亮了，别光想着练剑谱，基本功打好了，一招也能走天下。”

“基本功太差了，以后每天起来马步先扎一个时辰。”

“是！”李知言收好剑，小跑着到沈丶背后，开始给他捏肩，“沈宗主说的我肯定听。”

“你，你离我远点”沈丶极怕别人触碰，忍不住缩起脖子。

“哎哎，对对对，这儿使点劲儿”

“肩膀也来点。”

“还有我这脖子最近也僵得很。”

——什么叫，真香。

“宗主！宗主！”鸦乌嚎着闯进小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十分自然道：“来来来，给我这儿也捏一下！”

“想得美。”沈丶摇着扇子，眯着眼，“怎么回事？有狗追你？同类还相残？”

“宗主！你！”鸦乌卸口气，“城外十里看见一群少林弟子。”

沈丶心上一紧。听他继续道：

“没看见了之大师。你给他下了什么蛊，他都不亲自来除你？”

“闭上你的乌鸦嘴。”

逼近晌午时刻，沈丶坐在小秦川二楼，傍着窗户饮着一壶毛尖。他嘴挑，平日绝对看不上此等小店的粗糙茶叶，铺在舌尖生涩浓苦，丝毫没有上等毛尖的醇香清爽。

酒楼以北方洒脱爽利的大肉为主，扑面而来的原生肉味引得他频频皱眉。尽管这味道，于普通江湖侠士而言，香而过瘾。

这位置是入城之后必经之路，能看清各路来往人士。一堆光溜溜的头越走越近，鸦乌说的没错，没有了之。

他有点后悔临走时对了之说那番话，每每回想都会脸红心跳，酸溜溜，一股独守空房的怨妇感。

多想几次，才发觉十分不妥，字字句句都似在“逼良为娼”。莫非小和尚被吓坏了？也是，十九岁，未及冠，想必还不知“情愫”为何物。

是他这个老男人，无梦痴绝。

没错了，他年纪大，是应该多做引导。

纸扇一挥，窗边已空无一人，只留下银锭一枚。

“敢问诸位师父，可是嵩山少林弟子？”沈丶一身白衣，优雅如竹，抬手作揖更显温润。

“贫僧的确来自嵩山少林寺。”

“师父可认识了之大师。”沈丶雅正的表情故意带上了几分急切。

“自然。了之是我师弟，施主找他有何事？”

竟是亲师兄弟。

“前些日子我练功出了些岔子，幸，遇见了之大师，才能保住这条命。可惜，了之大师乐善好施不图回报，我甚至没来得及向他道谢。这几日心里总想着他，歉疚得很。”沈丶说得情真意切，谈及憾处捶胸顿足。

慧憨连忙扶住他的手臂道：“施主，莫要自责。了之他心里自然能理解。况且，我们都是出家人，理应行善积德。”

“诸位师父这是要去哪里？为何了之大师没有跟来。”沈丶夸张地垫脚向和尚群里张望，一副誓要找出了之的模样。

“师弟他受了点伤，暂时不能出寺。”

“他受伤了！”沈丶内心一阵忐忑，猛地抓住慧憨的手臂，不自觉用上了全力。

面前人突然转变，吓了慧憨一跳，心想这人是真的知恩图报，着急得眼眶都红了。

“施主别急，了之无碍，只是暂时不便下床走动。”

“什么！都不能下床了，还无碍！他那样的武功，谁伤得了他？！”沈丶急忙止住话头，生怕一下秒脱口而出“老子屠了他全家，掘了他祖坟”。

“不是谁，是，是，师弟违反寺规，理应稍作惩罚。”

“他？他违反寺规？”

他违反什么寺规？跟了之相处几天，只看见他谈吐有矩，行为克制，晨钟暮鼓，沈丶甚至曾调侃他“泰山崩于前不忘做早课”。

“施主，不用太过担心，师弟神功护体，身体很快就会恢复。我定会将施主的感激之情代为传达。若施主执意要报答，可多多行善”

絮絮叨叨，沈丶感叹师兄弟差别也能这么大。

“多谢大师。”沈丶双手合十，拜谢慧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