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哈——”吕宋恍惚间揉着太阳穴，脑袋如有千斤沉重闷痛，撑开眼皮入眼全是陌生。神经一紧挣扎着起身，脑袋昏昏沉沉，他用力甩了两下，凝神观察四周。眼前是荼白暗纹床帘及紫檀木床架，房间摆设以素雅为主，摆花简洁富有禅意，能看得出是户有家底儿的书香世家。

他仔细回忆昏倒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跟着点墨阁的人入了林子，之后便没了印象，掀开被子正欲下床。

“吱呀——”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身着灰魄衣衫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她紧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赶过来：“公子别乱动，您还没有恢复，先别急着下床。”小姑娘扶他靠在床边，转身拿了杯水和一枚药丸。

吕宋眉间一蹙，双目严肃，狭长的凤目里都是谨慎：“这是什么地方？”小姑娘被他眼里的凶狠吓得一抖，解释道：“点墨阁。大少爷山猎回来发现了您，您中了鬣刺的毒，已经昏睡了2天。”

见他警惕未消，小姑娘继续道：“公子放心，鬣刺虽毒好在发现您的时候未超过2个时辰，不会有生命危险。公子可以叫我瓶尔，大少爷安排我照顾您，您不用紧张。”

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进来了？轩辕噤知道我来了吗？吕宋吃下药丸问：“瓶尔，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恰好是朝食时间。您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先喝点粥吧，我去跟大少爷说您醒了。”

“有劳。你不必对我说敬语，不习惯。”

“好。”瓶尔说完便要将粥碗端过来，吕宋赶紧制止：“不用，我不在床上吃饭。”

这人好生讲究。瓶尔伺候他简单洗漱，开始布餐。清爽的皮蛋瘦肉粥和小菜，上面撒了些香菜点缀，若被轩辕噤看见怕是会恼得跳起来。

“瓶尔，除了你还有别人来看过我吗？”

“大少爷来过一次，见你睡得沉，他就离开了。”

“轩辕噤呢？”

“小，小少爷？他”瓶尔神色变得不自在。

“他怎么了？”

“小少爷被锁在房间不得外出，已经闹过好几次了，屋里能摔得都摔了个遍，哭得厉害。”一想到轩辕噤绝望哭嚎的模样，瓶尔就一阵心疼，小少爷纵然调皮爱哭，可从没有那般撕心裂肺过，嗓子都喊哑了，仿佛开口就会啼血。

吕宋一怔，停下手中的汤匙，眼前出现了张哭得通红的小脸。

瓶尔以为自己话多让吕宋不自在，开口解释：“打扰公子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少爷那样伤心，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我，我能去看看他吗？”他脸色青白，狠戾消散，只剩下满眼柔顺。

“你不行！”一声怒喝，轩辕朗大步踏到他面前：“你不行！吃完赶紧走！”

“朗少爷公子他还没痊”

“你退下，大哥怪罪下来，我一人担着！”轩辕朗紧紧盯着吕宋，横眉冷眼。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不仅没有甩掉这人，还被他大哥捡了回来。

气氛剑拔弩张，瓶尔赶紧退出去。

“在下愚钝，不知何时得罪过朗少爷。”吕宋神色紧绷，却丝毫不退让。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轩辕朗憋着一肚子气，眼里闪着凶光，“无心赤练。如今江湖如何，我点墨阁半点不想参与，我弟弟也不想插手，你早回吧。”

“他真的不想插手，我的事吗？”吕宋缓缓站起身，直勾勾地望着轩辕朗，刺得他心头一滞。他伸手扼住吕宋的脖颈，手背青筋绷起。吕宋脸上憋得通红，目光依然锁着轩辕朗。

眼见吕宋面色渐渐染紫，眼白爆起血丝，轩辕朗不甘心地松开手。他最怕吕宋这种人，不怕死，性子硬，送不走，杀不得。他那一向怂包的弟弟自打和这人分开再没吃过任何东西，躺在床上来回只说一句话：“我要去救他。”

轩辕朗一怒之下甩了他一耳光：“船已经停了好几天，他要是活着早来找你了！你醒醒吧！”说完他便后悔了，轩辕噤水灵灵的眸子刹时灰暗，疯了似的砸着目光所及的任何东西，白嫩的脚丫踩着满地疮痍，不一会儿就变得血淋淋。

两天前，小厮们扛着一个昏倒的男人进门，他只看了一眼，直觉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心赤练。一身劲装跟轩辕噤穿的实在是太像了。

吕宋弯着腰猛咳，缓释刚才的不适，轩辕朗揉开发紧的眉心，沉声说：“吕少侠烦请你去哄我弟弟吃点东西，不知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已经三四天没吃饭了。”

终究还是心疼啊。

“还得请朗少爷带路。”吕宋直起身子向他抱拳行礼，示意他先走。轩辕朗转身出门不忘提醒：“也麻烦吕少侠不要向我家人透露身份。”

白墙青瓦，檀木深深，点墨阁就像半山腰的一幅水墨画。走进轩辕噤的院子便看见好几个丫鬟小厮站在门口，神色着急，议论纷纷。

一位银冠长者和一位素衣锦缎妇人手伏在门上温声劝着：“阿噤你开开门，先让大夫处理一下伤口啊，你这样多疼啊，娘知道你最怕疼了。”

“宝贝儿哎，你二哥知道错了，特意命人做了你爱喝的排骨汤，你开门吃点……”妇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老爷，你说这可怎么办？脚上流了那么多血，我这心啊，可疼死了。”

轩辕朗神情淡漠道：“慈母多败儿！”引来长者一阵不满：“你说说你，从小到大我没碰过他一指头，你这一巴掌打得是他吗？打得是我的心肝！”这两位便是点墨阁阁主轩辕丞和她的夫人薛灵素，轩辕噤的父母。

薛灵素见轩辕朗领来一位青年，脸色尚有虚弱，眸子很亮，夸道：“这个小伙子就是你大哥说的好友吧，真立整。”

“夫人过奖了。听朗少爷说小少爷正闹脾气呢，谁都哄不好，恰好我哄孩子很有一手，便主动请缨来试试，望阁主、夫人莫怪小子僭越。”吕宋语气亲和、彬彬有礼。

“不怪不怪，倒是我们让你见笑了。”薛灵素说。

“那我来试试。”

“快快，快试试。”

只见吕宋轻敲两下房门，缓缓说：“轩辕少爷，在下吕逢无，打洛阳带了些糖葫芦，酸甜可口，你要不要尝一……”话没说完，门乍然从里面打开，轩辕噤脸上沾着泪痕，满眼难以置信，无言地盯着他，生怕一不小心会消失一般。他光着脚，血迹未净，吕宋喉头一梗，向前一步抱起他进了房间。

“这是爱糖葫芦超过排骨汤了啊！”轩辕丞感叹。薛灵素敏感地触及到一些不寻常，扭头看向轩辕朗。

轩辕朗胸口一颤，有些不知所措，咽了一口口水。

瓶尔没有夸张，屋里一片狼藉，花瓶碎片、杯子、香炉、书籍、散落一地，足见主人的脾气之大。接过丫鬟递来的干净毛巾，仔细清理脚上的伤口，吕宋笑说：“小少爷真是败家，这也就你们轩辕家经得住摔，要是我啊，早被摔破产了。”轩辕噤的视线一直粘在他脸上，难得没有回怼，轻声说：“饿了。”

阁主和夫人一听这话，喜上眉梢，忙吩咐：“云芝、杜鹃，快把排骨汤端进来，还有虹鳟鱼、木须肉，都给小少爷盛上来，咱们心肝儿要吃饭了。”

又是布菜又是打扫，两位长者一直站着不得休息，轩辕朗揽过薛夫人：“娘、爹，累了一上午你们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有我盯着。”

“你可不许再打阿噤，敢动他一下，我打断你的腿！”轩辕丞双手背在身后，吹胡子瞪眼。轩辕朗心说，哼，要是知道你那心肝儿的小心思，先断的就是他的腿。

瞧着床边耐心喂轩辕噤喝汤的吕宋，薛夫人拍怕他的肩头：“麻烦吕少侠了，我这儿子娇气得很，你多费心。”吕宋摇头：“不碍事。他挺乖的。”

一来一去看得轩辕朗心中蹿火，等父母离开后，语气不悦地说：“兔崽子满意了吧？就为他跟我撒泼，真是养了二十年的白眼狼。”

轩辕噤自知任性，二哥刀子嘴豆腐心，心生愧疚喑哑着嗓子道歉：“二哥，我不是故意的。”声音粗粝沉闷，像是砂纸打磨过似的，完全不见原本的清爽，闹得轩辕朗鼻头泛酸：“罢了。”拂袖离开房间。

吕宋抚摸着他的脖颈，温柔陷进眼底：“才几日不见，嗓子怎么糟蹋成这样？”轩辕噤握住他的手，努力说：“二哥说你死了，我心里知道你没有，可我还是控制不住难过。因为回到家我就很难出去了。”他说的很慢，说半句咽一次口水。

“不用难过，我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