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子是孤儿院里最受欢迎的孩子——非要说的话，或许应该把她称为孤儿院里小小的明星。

在福利机构这种由被遗弃的孩子组成的小小社会里，想要受欢迎可以说是相当难以达成的成就了。即使在大人们看得到的角落属于孩童们的恶意也在发酵着，只是因为不合群这样的理由也足够引动一次足够造成长久心灵伤害的孤立活动。

“不过如果是奈奈子的话，绝对不可能的啦！如果是被孤立的话一定也是因为可爱到不合群的地步了！”

是啊，新来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相信的。

毕竟怎么会有人排斥那么可爱又好看的女孩子呢？经常有孩子愿意在奈奈子弄翻晚餐时给她供奉上好吃的巧克力棒充饥，在她分到烂苹果时也总有人抢着把自己那份好苹果换给她，就算偶尔遇到了冲突，护工们也会毫无自觉地在处理过程中对她产生几分偏爱。

不过明明那个孩子又冒失、又总是做不好事情，可到底为什么会忍不住觉得那个孩子实在惹人喜爱呢？即使是看着奈奈子长大的老院长和护工们也不是很明白。

“总觉得那孩子的眼睛实在是太明亮了。”

“有种会叫人忍不住看过去的气质？”

“笑起来很甜，让人心情会好起来吧，而且一直很乖巧。”

于是大家得出了结论——“果然是因为她实在太可爱了吧。”

而“可爱的孩子”奈奈子此时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用撒娇般抱怨的语气对着桌子上的小圆镜说话，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她现在的样子或许会被吓到忍不住用盐驱灵。

“可爱什么的，明明在小时候大家还在叫我‘扫把星’呢——因为只要是我参与进去的活动总是会因为各种莫名奇妙的原因失败嘛。”

“如果不是去观摩学习受欢迎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大家绝对会一直孤立我到成年——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这种事了。”奈奈子发出一声小小的哀叹，“毕竟我呀，也没有什么长处。学习糟糕到不行、不擅长体育活动、不喜欢没意思的社交，无论干什么都总是失败，甚至连运气都糟糕到会从一整箱苹果里抽到唯一一个从内里腐烂的。唯一能够当作得意技能的东西大概就我赖以生存的谎言啦。”

“还是说你所需要的就是这种东西——拜托我去帮忙拯救世界的系统先生？”

在奈奈子的视野中，折射着光线的光滑镜面上编织出了除了她以外谁也看不见的字迹。

“如果非要说的话，这也是考量的因素之一。”

奈奈子将脸埋在了膝盖里，发出了困扰的”唔姆“声。

“这样的技能有什么价值吗？”奈奈子的话里带着货真价值的疑惑。

在两天前，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邀请她一起去拯救世界，还对她说了一堆难以理解的疯言疯语。

什么世界像是一棵无限向上延展的树，不断地从枝干分支出更细小的支流，身处在后端的枝桠会被前面的枝干影响，所有很多末端支流因为前端出现问题濒临毁灭毁灭云云。只是听了几分钟而已奈奈子就忍不住抱住酸胀的脑袋一头栽在床铺上了。

……高中生救世主什么的，只有轻小说才会把主角的年龄段降低到十六岁吧？这算是在试图聘用童工吗？虽然好像也无所谓就是了。

“当然有。正如之前介绍的一样，为了解决主支流纠缠的问题，管理者决定从问题主干的相关支流中挑选出能够解决事件的人。”自称系统的言语继续在镜面中显示着让人搞不明白的文字，“而相对应的，我等系统则是负责从其他不相关支流中挑选出最有能力和意愿与系统达成契约的人。”

“嗳！等等等等！”奈奈子高像是课堂上善于提问的优等生一样高高举起手，“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后面半句话是在说我吧？能力什么的暂时不管啦，但是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意愿和你达成契约？”

“是系统通过观测得出的结论、最有可能有意愿和能力来接受任务的人，”系统纠正道，“我的观测告诉我你会乐于接受任务。”

“我可不这么觉得，”奈奈子咕哝道，“拯救世界什么的……太遥远了吧？我又不是JUMP系主角那种热血笨蛋啦。”

“选择你的其中两个原因——意愿和能力两个因素可以被结合在一起说明。”系统没有去回应奈奈子的嘀嘀咕咕，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一个感受不到强烈感情的人，如果常人能够感觉到感情的阈值是10，那么对你来说就是80。因为这个原因，你在小时候因为无法表达感情和倒霉的体质被当作霉星被孤立了长达两年时间。”

在那面镜子中，灵动活跃的表情从少女的脸上消失了，就像被泼了松节油刷洗的油彩画般露出了被□□过的、纸张本来的模样。但是在片刻的沉默后轻快的笑容就重新回到了少女的唇畔。

奈奈子重新活动了起来，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石膏获得了生命。她俏皮地对镜子眨了眨眼睛，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嗳——好厉害，这种事情都知道吗？我以为大家都忘记这种事情了呢，是从院长那里听说的吗？”

“如果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系统用平直的语气回复道，“我是诞生于这个世界的系统，因此对于本世界的观察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这些都只是一开始就存储在数据库里的资料。录入的记录不会像人类的记忆一样轻易褪色，因而我们也能够轻易调查到更久以前发生的事情……比如你本来的名字也不是‘奈奈子’。”

“啊啊，确实呢，系统先生可以直接叫我星野的。毕竟奈奈子这个名字只是大家给我的绰号而已。”‘奈奈子’——星野歪着头，对着镜子吐了吐舌。

“一开始大家都只叫我‘奈’的，开始学会变得可爱后大家才开始叫我奈奈子——毕竟名字要和人匹配不是吗？可爱的人自然要用可爱的名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活泼，像是女高中生在放学路上和同伴讨论最近关注的明星那样漫不经心。

“毕竟‘奈’就是‘无’，在日语不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嘛！听院长先生说最开始把我丢在孤儿院门口的人甚至没有给我起名字，襁褓别着的便签纸上也只写了‘星野’这个姓氏。因为一无所有，被起了‘奈’这样不像样的名字实在是适合到不得了啦！不如说有姓氏都谢天谢地了，似乎院长把我抱起来时那张纸条差点掉进下水道呢。”

“不是这样的。”

“什么？”

“不是这样的，”镜面上由系统显示出来的文字重复了一次，“不是这样的。你本来应该有另一个名字。星野爱，这才是你的名字。”

人工制造出来的、明亮而完美的笑容凝固在了少女的脸上。

“真是的……系统先生净在说些叫人听不明白的话。爱？这算是什么名字，也太不适合我了吧。以前听院长说有人命中缺少什么就会在名字里加进去什么，不会是说我今后会出于这种理由选择这个名字吧？”

“那个名字是你的母亲曾经为你起的。”

星野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母亲？”她凝视着镜面上的文字，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样面无表情地重复着上面的单词。

“你应该出生在单亲家庭，直到作为监护人的母亲被捕入狱才被送入福利院——按照正常的路径你本该如此，而不是在出生不久后就被送到孤儿院的门口。”

“我有家人？”星野喃喃道。

“是的，你有。”系统回答道。

“她在哪……”问句在刚刚出口后就被人为强行中止，星野安静地看了一会镜面，忽然换了一个问题，“她爱我吗？”

“……我很遗憾。”系统的话显示在了镜子上。

“这样啊。”星野的肩膀垮了下来，不自觉拧紧的眉头也松开了，似乎对这个答案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少女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在想。她环绕着膝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真是的，其实还是有一点期待的……简直像笨蛋一样。”星野尝试着去拿起自己擅长的笑容，可是却失败了。

也是嘛，如果有被爱着的话怎么会最终沦落到孤儿院，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来找她看过一眼。会期待那种不存在的事本身就有够愚蠢了，说不定是觉得她天生的坏运气会影响到自己所以才把她丢下去了？

——毕竟如果说自己会拥有‘爱’这种感情什么的，那只会是连自己都骗不过的拙劣谎言吧。

然而，系统的话打断了星野的思考。

“在你本该拥有的未来中，你是会成为偶像、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人。你获得了自己珍视的家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名为‘爱’的感情。”

越听越像是在诈骗了。简直像是一个人挥舞着可以兑换千万大钞的彩票对自己说这本来就应该是她的财产一样。

可是星野既没有买过彩票，也不曾拥有那样的运气。即使在最初升起过想要做什么的欲望，最终那份欲望也会被接踵而至、无法预料到的失败打败。甚至于星野还想过去出版一本各种各样的搞笑失败法合集（她确信自己可以写三百页），如果不是她知道这个想法也会失败的话或许真的就去这么做了。

“偶像？偶像什么的……倒是曾经被人邀请过我当偶像，结果最后只是诈骗而已。说到底这种需要去爱自己的粉丝的职业从头到脚都和我搭不来嘛。”星野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甜蜜的苦笑，“说实话啦，我也建议系统先生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因为凡是我参加的活动没有任何一件会成功——倒是不如推荐我去毁灭世界那一边的会社就职吧？这样的话大概世界危机就会解除了！”

“不会的。”系统却说。

“嗳？”

“因为你的坏运气也不是你生来就有的。”

星野几乎难得地真的笑了——她确实抿着唇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系统先生不会还想说我的霉运是别人用什么巫术之类的强加的吧？”

“是，但不仅如此。”似乎没有听懂星野的话里带着讽刺意味那样，系统继续将文字延续了下去。它简而明了地给出了结论：

“——你本该拥有的那个未来是被某个存在故意剥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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