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中已经是一片混乱，甚至于守卫力量都几近瘫痪。

混乱而浓厚的强大A信息素融合在一起，在争夺□□对象的过程中将机场封锁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场域。现下那里的气氛恐怕连B和O都会觉得昏昏沉沉、精神乏力，也无怪死屋之鼠认为抓捕到织田作之助就可以用信息素扩张装置摧毁A和异能者。

在发觉能见到的所有武装人员都陷入疯狂中的时候，星野第一次意识到资料里那些有关于“Omega是生物武器”这句单薄的话到底有多精确。比起身处于人类社会，现下的境遇实在没有办法让她不怀疑自己其实来到了一个充满人形野兽的奇异空间。

在纯粹原始的野性驱使下，似乎那些人完全忘记了该如何去使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单纯依靠着自己的牙齿和肢体力量对同伴施行暴力。间或有零星一两个人凭借意志力还能够勉强保持清醒，但他们也很快败倒在了无法反抗的生物本能之下。

也正因如此，侦探社等人的脚步也停在了距离机场百米开外的地方——就好像这里被谁画了一道无形的分隔线一样。毫无疑问，那股由信息素形成的、特殊的场也同样排斥着同为Alpha的其他四个侦探社社员。

“……不能再往前了。”国木田独步甚至用自己的异能具现化出一个防毒面罩试了一下，可是在进入几步之后又不得不退了回来。只是在摘下没起到什么用处的防护面罩后，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很多。

星野发誓她拼尽了全部力气才忍住了没有去看某个变得极其显眼的地方的欲望。

‘无所谓嘛，星野小姐想看就看啦。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不仅会看还会用手机悄悄录下来好在之后找机会狠狠嘲笑一顿国木田君哦！’【太宰治】说。

‘……我才不要啊！太奇怪了！而且【太宰先生】你的同事关系真的没问题吗？’

‘别忘了我可是黑手党的首领哦？是地位最高的、不容违逆的存在，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同事关系……就算我真的恶作剧也没有人敢违抗我，甚至只能为了讨好我注定献上笑料。’

听起来相当自信。说实话，星野有一点同情另一个世界的黑手党成员了。

“真是最糟糕不过的情况。”

这时，一道声音从旁插入了侦探社中间。星野立刻回过头，而在那个青年出现的瞬间，其他四个侦探社社员立刻做出了战斗的准备姿态。

“魔人！”

是的——来人正是星野的塑料盟友、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不要这么紧张嘛，”孤身前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对其他似乎随时要将他撕成碎片的侦探社社员摆了摆手，“毕竟我可是你们身边这位太宰君的盟友啊。”

“盟友？”“太宰？这是怎么回事？”“噫！这也是太宰先生计划的一部分吗？”

……嗳？为什么突然把这种信息暴露出来？他们不是暗中结盟的吗？

仿佛带着火星的另外四道目光几乎都要把星野后背的风衣烧出一个窟窿来了。星野绷紧了皮忍不住在心里问【太宰治】。

‘显然，对方是准备现在撕破脸了——因为织田作那边的意外。’【太宰治】冷静地回答道。

准备撕破脸……可是连【书】都没看到的现在突然撕破脸什么的——“真是最大的失策。”

陀斯妥耶夫斯基凝视着混乱的机场，话里终于再也没有半分笑意。

“连不是A的狙击手也无法混进去，刚刚割下后颈性腺制作成的后天无性别的人也会陷入混乱，不得不说干得不错——看起来我确实陷入无计可施的境遇了呢。我想那本刚刚落地的【书】现在已经到了织田君手里吧？恕我冒昧，太宰君，您该不会是从最开始就将织田君也押上了棋盘，当作计划中的一部分了吧？”

似乎是联想到之前星野在众人吸到织田作之助信息素时那句信誓旦旦的“是计划”，侦探社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彼此将钦佩的目光投放在了星野身上。

星野：“……”

不、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这应该不可能是那位太宰先生计划中的一部分吧……虽然这么做有可能是最优解或者别的什么的。

然而、取代她回答魔人的却是另一个人。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一点？真是感谢你的招待了，魔人。”

一个穿着古怪黑色风衣的青年从远处慢腾腾地向星野和魔人的方向走来。而在他出现的时候，星野身后的所有侦探社成员都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两个、两个太宰先生？”中岛敦惊叫道。少年不可置信的目光在星野和太宰之间扫来扫去。

“想也知道肯定有一个是假的吧。”与谢野晶子冷静地指出，握着砍刀的手看上去颇为蠢蠢欲动。

星野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冷，想到谷崎润一郎之前被这位暴力医生“治疗”的惨状，她悄悄往旁边移了两步。

“我们这边这个肯定是真的，”国木田独步确信地说，“之前我用异能试探过一次，这一边的绝对拥有【人间失格】。”

“这可真是让人伤心，国木田君居然也认不出自己的搭档吗？我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而已就找了另外一位做替身……”太宰治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区区【人间失格】我也是有的哦？”

说着，太宰治毫不在意其他社员或警惕或好奇的眼神，目不斜视地刻意顶过星野肩膀走到国木田独步身边。他用手指蜻蜓点水般抚过国木田独步手中那个还没有变回纸条的防毒面具。

“啪！”

面罩立刻变回了本初的模样来了。

“怎么会！”可怜的国木田独步几乎是肉眼可见地陷入了混乱，“也有异能无效化吗？这样的话到底哪一个才是……！”

“都说了是我啦！那个只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赝品哦？这种事情随便问一些这个月以来只有你我才知道的事情就能轻松验证了吧？”

说着，太宰治还用余光瞥了星野一眼。

【太宰治】哎呀了一声。

‘看来那家伙也察觉到哪里不对了嘛，限定这个月的话……ABO发生之后的这段记忆我确实没有看过。’

星野几乎被太宰那个余光冻结了。‘……怎么觉得太宰先生似乎看我很不顺眼的样子？’星野略有迟疑地问。

‘哦，确实啦，毕竟自己的全盘计划刚在最后关头被织田作本人亲手打翻。所以建议你现在多惹惹他，我看他现在八成心里难受得不行呢——说不定难得能看到他难看的脸？’【太宰治】颇有兴致地提议。

星野怀疑地在心里回忆了两遍才终于确认【太宰治】说的不是“别现在惹他”而是“趁现在赶紧惹他”。

有的时候她真的会忍不住去想这两位太宰先生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种恶趣味。

‘而且你也不想孤立无援吧，星野小姐——除了侦探社的人以外他绝对会有其他外援。魔人准备撕破合作关系，如果侦探社也被太宰轻松争取到的话那可就变成你一个人的单打独斗了哦？这样的话肯定会功亏一篑吧？’

什么！那可不行！

星野几乎是没有思考地立刻抬起头看向了那个正牌太宰治。

“想要毁灭世界的□□——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吧？已经站在侦探社对立面的你事到如今还想利用社员们做什么？”

太宰治皮笑肉不笑地挽起一个笑容，他转身看向星野。

“真是有够义正言辞的指责，虚伪到我都想吐了。自称只是帮另一个我来递话的不知名人士，我倒是想咨询一下您借用我的身份欺骗我的同僚是出于何种居心呢。您应该也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邮递员吧？”

“那是当然！”星野昂起头，气势汹汹给出了掷地有声的回答，“我是为了救世而来的！”

她听到侦探社社员们的抽气声——好像与谢野晶子还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对星野充满正气的脸拍了张照。

【太宰治】：“……”

太宰治默默看了与谢野晶子一眼，得到医生的一声若无其事的口哨和“嗨”。

“救世啊……真是无聊，”太宰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厌烦，“但是这样一来真假方面也没有什么好质疑的地方了。”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

“是穿黑风衣的太宰先生吧。”就连看起来年纪最小的新入社员中岛敦都小声咕哝道。

……可恶！

不过星野倒是也没期待过自己会有什么演技能出色到把这群信赖太宰先生的侦探社欺骗过去，甚至于让她反客为主。

于是她只是转向国木田独步，认真地说：“但我是为了阻止他或许会引起世界毁灭的举动而来的——这点确信无疑。这个世界的ABO性别也好，因为织田先生O身份引起的骚乱也好，都是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异常。我要做的事是让一切回归正常。”

“你有什么证据吗？不知名先生，这种天方夜谭的话可没有办法取信于人。”太宰治凉凉地说。

“当然有，”星野凝视着太宰治的眼睛，这一次她没有再退缩，她慢慢说，“比如说……你准备用什么手法、或者说在【书】上写下什么话来一劳永逸地解决不法分子利用织田先生掀起混乱的问题呢？”

太宰治的笑容收敛起来了。他阴沉地瞪了星野一眼。

“……我想我没有必要吧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你。”

“不是让织田先生变性成A或者B吗？”谷崎润一郎插嘴道。

在内心中，【太宰治】笑了起来。‘——将军。’

于是星野落下了她的棋子。

“他之前是这么说，还是这么暗示过吗？但那是不可能的。”星野立刻转向了谷崎润一郎，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从来没有这么敏锐过，她重复着【太宰治】曾经告诉过她的情报，“【书】能够实现的只有符合逻辑的发展，这一点你们应该也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即使是【书】也做不到……比如性别倒置，比如死者重生。”

最后一句仿佛意有所指的话让太宰治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恐怖，以至于时不时看太宰治一眼的中岛敦被吓到下意识退了两步。

“……但他活着，毋庸置疑。”

‘星野小姐，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内心里，【太宰治】静静地提交了一份申请。

那是意识交换的申请。

她还以为【太宰先生】在看到织田先生时才会忍不住提出这份申请呢。星野想。她立刻点击了同意。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太宰治】身上那些似乎不属于他本人的、无形的部分被收敛起来了。青年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你这个小偷。那是我世界中的织田作。”

“之前就有猜测……果然那个不明人士身上带着你啊，终于舍得出现了吗？还真是差点把我骗过去了，”对【太宰治】的指责，太宰治只是回以冷笑，“小偷？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个小偷应该是你吧？你其实是通过【书】看到我的记忆了不是吗？考虑到织田作最开始奇怪的态度——其实你根本没有和织田作成为朋友吧？甚至说不定还是会拔枪相向的敌人。”

嗳？敌人？【太宰先生】和那位织田先生不是挚友吗？

然而，从心灵链接的另一端传来的确实真正货真价实的、被刺伤的痛楚。

……嗳？

“听说在和芥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做出一幅老师的样子——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把他想办法送到侦探社吧？明明根本从来没有什么交际，亏你还能装作你们很熟的模样来，就连我自己看着都忍不住为此感到羞耻呢。”

面对太宰治投来接连不断的攻击，【太宰治】只是卷起了一个略显扭曲的笑。因为怒火，他的声音甚至听起来有些沙哑。

“……这些话我原话奉还给你。明明和那个织田作一面也没有见过还做出一幅很熟的样子，那副姿态确实让人觉得丑陋无比。”

明明是在攻击另一个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星野却从对方的心里品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噫……！’

如果有实体的话，星野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一口气冲到水龙头下狠狠冲嘴来试图洗掉那股味道了。

简直是苦味剂嘛！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太宰治注视着另一个自己，像是明白了另一个自己的经历，他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但这一次不同——织田作有我们相处过的记忆，可是却不存在和你之间的。”

本来应该是谜语人的对话，可星野发现这一次她居然听懂了另一个太宰先生在说什么。

她想起了在最开始讲解模拟人格时【太宰治】曾经问过她的问题：

‘星野小姐，你认为一个人的自我认知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假如小时候的你突然在某一天接收到了你现在的全部记忆和感情，那么她是更接近现在的你还是更接近年幼的你呢？’

‘我们可以暂时假定一个人的记忆是构成他自我的一部分——即使他没有真的亲自经历过记忆中的事。’

……所以，现在的织田作之助无限接近于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的那个织田作。

“这种话你敢和织田作去说吗？”【太宰治】讥讽道，“别忘了他可是最讨厌背叛行为了。如果被他知道你在背地里对他做了这种事的话……”

这一次，太宰治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或许确实在他看来我的行为与背叛无异，但即使如此我也要让他好好活着，无论付出什么。”

‘哪怕要付出的是他们之间的友情……’

【太宰治】的声音在内心中回荡着，以至于星野有一会儿差点以为这句话是从【太宰】嘴里真正对着太宰治说出来的话。她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只是【太宰治】在心中的自言自语通过链接传递到了自己这边。

“你应该是最理解我的才对，”太宰治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世界早就在崩溃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毁灭，留在那种地方才是在等死。”

如果是之前，太宰先生这句话好像确实是正确的。星野忍不住想。不过那个太宰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显然是他曾经在上一个周目接触过【书】，在那个人间失格和【书】形成的特异点里看到了有关世界的信息，就和我一样。’【太宰治】在心里回答着星野的问题，随后认真地看着另一个自己的眼睛说，“现在已经不会了。有一个伟大的存在给了我一个承诺，说会维持我那个世界的稳定。”

“证据？”

这一次【太宰治】却没有回答。

“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要随便拿出来乱说了，我这边可是已经确证过可行性的那一边。”因为没有得到回答，太宰治嗤笑了一声。

‘系统和管理者无法现在涉入濒临毁灭的世界，所以我们现在没有能够取信他的实证，’【太宰治】对星野说，‘要做到这一点只能在世界稳定之后。’

也就是说还是必须要和太宰先生敌对一次嘛。星野想。

“看来我们是说服不了彼此了，”【太宰治】慢吞吞地说，“不过我想比起我们之前的事来说，有个人更该被排除在外不是吗？还是说你想让魔人坐收渔翁之利？”

【太宰治】和太宰治几乎同时转向了从刚刚开始就进入看戏模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法置身事外后，陀斯妥眨了眨眼，倒是也没有因为这件预料之中的发展产生什么遗憾。

感到迷惑的反而是星野。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太宰先生】会突然把矛头指向之前一直和他们结盟的魔人，又是怎么忽然决定要和明明会毁灭世界的另一个太宰联手。

不是说好要利用魔人来牵制太宰治吗？

‘没有办法嘛，毕竟之前没有想过织田作会入场。现在织田作已经彻底显示出自己的危险性，所以我们两个都知道必须尽快解决ABO不可了，否则接下来恐怕有些人根本不介意对横滨投掷点什么范围武器来一劳永逸。而魔人虽然同样期待着ABO消失，但是那个满脑子想着消除异能者的人在处理织田作的立场上此时已经与我们彻底背离。’

所以信任彼此在织田作上立场一致的两个太宰先生才默契地统一了战线吗……？星野想。

不过总觉得还差些什么的样子。如果真的顺利排除了魔人，那到时候又该如何处理太宰先生呢？

‘哎呀，确实是这样没错。星野小姐已经变得很敏锐了，’【太宰治】高兴地说，‘之前已经和星野小姐说过很多遍了，决定胜败的基础要素是信息差，我只是相信现在我们这边才是占据信息优势的一边。’

星野觉得那个“我们”听起来有些多余。

‘毕竟我现在大概已经明白那个我在想什么了——恐怕他还认为自己握着一张手牌吧，所以才这副轻松自信游刃有余。但星野小姐要应付那张手牌的话其实很简单……嗯？你问我那个手牌是什么？这个嘛，就当是新手的最终试炼吧？’

‘……！’

星野迫切地希望自己此刻愤怒的心情有传递到【太宰治】那边，不过听那个青年在星野心理愉快的嗤嗤声似乎她的心情确实传达到了，而且还很好地娱乐了【太宰治】。

而另一边，陀思妥耶夫斯基探究地看了一眼莫名愉快的【太宰治】。

“果然不能指望您像那些会内斗的蠢货一样让我以逸待劳啊。”他叹了口气。

对此，太宰治们的回应是投给老对头的一个嘲讽的笑。

“当然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对侦探社给出了指令。

“——各位，拜托了，请务必把魔人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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