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点有两个吗……？”

织田作之助轻声说。他耐心地、静静地在机场大厅的中央、在最醒目的位置等待着。

这个红发青年的脸颊不知为何有些红润，耳根和脖颈像泡进温泉一样发着淡淡的粉色，连呼吸的节拍都偶尔陷入短暂的紊乱。织田的手里把玩着一个刚刚从他后颈解除的合金项圈，如果此时尚且有某个有理智的相关人士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认出那也是一个信息素扩大化装置，只是性能上弱化了一些。

织田作之助的视线扫过项圈后侧内部的一根刺针，那根探针已经沾了血，现下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沁散着发情期Omega绵软的香气。

而香气的源头正是把玩着它的织田作之助。

“Omega异能者具有唯一性，而信息素扩大装置很容易取得的后果就是、任何抱有同样目的的人都可能利用这个特性做什么。虽然是弱化的基础版装置，但是看起来效果也不错，如果抽干我的生命或许当真能够覆盖整个世界也说不定。”

以Alpha的嘶吼和混战作为背景音，织田作之助一边思考，一边继续说着。

“要伪装成‘死屋之鼠已经绑架织田作之助并刺激他发情’的话果然还是要做到这一步的话看起来比较真实，不过还是遇到了些糟糕的事，”织田作之助有些苦恼地看了眼自己湿透的裤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之前不应该拜托安吾借我一条新的裤子，这样之后要还回去的话也很不好意思……总觉得有些奇怪，似乎在这点上应该先说一声抱歉。”

然而这声道歉并没有得到回答，织田作之助的歉意投射到了某个目前暂时不存在的虚无中。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他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早就陷入昏迷中的坂口安吾，这才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他终于想起来了——刚刚在拜托坂口安吾用自身的A信息素刺激他进入发情期后，坂口安吾很快就在近在咫尺的吸引源下失去了自己的理智。

所以、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地，织田作之助随手把坂口安吾打晕了。

“因为拜托的时候一直很抗拒的样子，本来还以为安吾又是在自己一个人悄悄生闷气，所以从刚刚开始一直在保持沉默，让他做这种是确实是强人所难。这件事结束后有机会的话果然还是请他一起喝一杯酒吧。”

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地握了握拳头，继续屹立在被他打晕的坂口安吾身边，看护着自己这位“离Omega位置最近的”友人不被其他疯狂的A拖走撕碎。在他身体的后方已经堆积起了几个摞到几米高的人山——那些都是刚刚接近他、试图向他发起攻击的Alpha。

“因为只使用了一秒钟时间，信息素辐射范围倒是还可以接受。虽然这个装置让我有些疲惫无力……如果是现在的话，大概只能打晕150个安吾吧，但是对于目前的境况倒是还能够勉强应付。”

如果坂口安吾此时还醒着的话恐怕已经突破自己的愧疚感，开始扯着对方的领子大喊“织田作先生”了，可是他现在正晕着——毕竟其实他才是第一个被织田作之助无情打晕的Alpha。

织田作之助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机场入口的方向，沉默着摸了摸自己放在风衣外兜里的【书】，那是他之前在混乱中袭击了刚落地的护送飞机夺取来的道具。

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或许这本其貌不扬的道具才是这一次事件的一切源头。

而任何想要夺得它的人都不得不想办法度过这道名为“织田作之助”的关卡。

“刚刚那股突兀而强大的Alpha气息，应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就是说、‘他’应该也快到这里了。”

“……可不能让那个家伙逃走啊。”

织田作之助自言自语着。

以柔弱Omega的身份织田作之助把昏迷中的Alpha、坂口安吾一把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红发青年目标明确地向着进入机场唯一的必经之路那边走去，他的表情在此时看上去无比平静和镇定，如同在暴风雨来袭前安静的海洋。

——而从那个方向，两个代表着无性别的空白点正在向机场中踏步而来。

‘……太宰先生，你这是在逃避吗？’星野不可置信地在心里问。

‘不，’【太宰治】果断的回答，‘这是基于理智的考量。’

星野无比怀疑【太宰治】的这句话，甚至于她的怀疑都不需要在心里说出来就已经通过心灵链接流到了【太宰治】那边。

‘这句话可不是在说谎，毕竟星野小姐你也记得的吧——在森先生办公室那次。’

这样一提星野倒是想起来了。因为森鸥外说他尝试杀死织田作之助，她和【太宰治】之间的同调度立刻异常上升到了会影响她自己状态的地步。

‘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现在直接面对织田作的后果。彼时必定会比之前那一次更为激烈吧——我可以确信。那不是理智所能够束缚，甚至于那根本不是作为人物卡的我所能控制住的。而且星野小姐可不要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危机还没有解除。我们还有一个敌人好好站在这里了。’

星野看了一眼【太宰治】嘴里的敌人——另一个世界的太宰治。可是那位厉害的敌人此时却像是彻底走神了似的完全想不起来要趁现在的机会把星野扼杀在胜利的曙光前。

形势变化得太快了，说实话到现在星野还有些迷茫到底事件是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变成她和太宰治1V1的境况的。

……哦，不，或许不是1V1，而是1V1V1？

‘毕竟织田作刚刚肯定在那次信息素爆发已经知道了，这里存在两个信息素无力化者。但是在这个时机这个地点突然出现一个已知范围以外的无性别者的几率实在太微乎其微。我想织田作应该对此已经有些猜测，所以事到如今那个我已经没有办法全都瞒下去了。’

不得不说，这一次星野确实被【太宰治】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取信了。

虽然是这样……但是果然还是觉得【太宰先生】在掩饰什么。

【太宰治】没说话。

‘这是默认了吧！【太宰先生】！’

‘……啊，那个我已经开始向里面走了，星野小姐还是快点跟上去为好哦？’【太宰治】转移话题道，‘而且你也还是尽快做好同调度会上升的心理准备吧，毕竟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确定到时候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两句轻飘飘的话打消了星野心里的杂念，她小跑两步跟上了太宰治的脚步，开始用深呼吸来做应对冲击的“准备”。

“换人了吗？真是狡猾。如果织田作打算找我算账的话，他本来也绝对不可能逃得掉的。”太宰治说，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平和。似乎注意到了星野没有表现在脸上的惊诧，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阻止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那本【书】绝对已经落进了织田作的手里。无论最终织田作选择的是你还是我，决定权都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

星野警惕地为【太宰治】小小地伸张了一下正义。“他才不可能被织田先生揍，【太宰先生】可是跨越世界到这边来要救他的。”

太宰治嗤笑了一声。

“我和他本质上是一样的，”他讥讽似的说着，“所以我自然是最了解他会做什么的人。黑手党首领……哈！”

星野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说啊，这位不明人士，你之前应该有听到我指责他是小偷吧？”

当然了。星野想。“我还听见【太宰先生】也说你是小偷呢。”

太宰治为星野的维护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不过他没有针对这个说什么。“那你应该也听见了吧。我说他获得了我的记忆……他会不惜一切去救织田作只是因为那份记忆里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哪怕实际上他和织田作根本不是什么朋友。织田作从来不记得曾经有过他这样一个朋友。”

像是早有怨言一样，太宰治抱怨着。“说实话那家伙绝对是认知混淆吧？对芥川做那副老师作态，和织田作也扮出那副熟稔的样子。明明无论和侦探社，芥川还是织田作都应该是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亏他还能装得这么像——那明明是我的弟子、我的同事、我的朋友。”

星野悄悄举起手。“那个织田先生也不是你的朋友吧？”

“那就是他的敌人，”太宰治任性地说，“不过织田作拥有着这边织田作的记忆……如果要说是我的朋友也没有什么问题嘛。”

熟悉的人格论再次出现了。星野立刻指出了里面的漏洞：“这样的话那么我这边的【太宰先生】其实也就是你不是吗？”

这一次太宰治没有再反驳什么了。他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他叹了口气，“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在反对我——他应该明白我想要做什么，而我也证明了我已经成功了一次……所以它绝对不是什么不可能实现的妄想，而是一个可以被人力捕捉的奇迹。”

星野不太明白太宰治说的到底是什么。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去问一下太宰治嘴里“应该明白他想做什么”的【太宰先生】，另一个无感情的、慢吞吞的声音便从他们身前不远处响起。

“那个什么、也让我听一下吧。”

星野抬起头。一个红发青年扛着另一个人向他们走来，那张脸和同调度上升时星野曾经在【太宰治】的幻觉里见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来者是织田作之助。

在意识到其人名字的瞬间，星野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捂住了额头，脚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只觉得眼前的景色都变得有些模糊。

直到这个时候星野才清楚地意识到【太宰治】之前所说的“需要心理准备”是一句何等的真知灼见。

【同调率异常上升中……40%】

【同调率异常上升中……50%】

【同调率异常上升中……60%】

只是一个抬眼、将来人的身形印入脑海中的瞬间，系统面板中【太宰治】人物卡的同调数值救飞速飙升到了上一次在森鸥外办公室中抵达过的最大数值，而且依然没有要停止上涨的势头。

只是看到了那个青年的身影，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从心灵链接的另一端传来的情感洪流就越过了安全的水位线，几乎把星野的口鼻都泡进了水里。新鲜而陌生的感觉如同一柄刺破幕布的利刃，随着痛苦一同被硬生生灌进星野的心灵间——星野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为此欣喜地发抖。

——不，现在可不是去享受感情的时候。星野用力甩了甩头。

【同调率异常上升中……70%】

这一次她甚至听到了太宰治的声音。有那么一会儿星野甚至以为【太宰治】在这种时候都在和她说些有的没的、没什么边际的话。过了几秒钟她才意识到【太宰治】什么都没说，那些所谓的话只是此时挤压在对方难得笨拙的舌根处陷入交通拥堵的句子。

星野尝试着将手搭在了胸膛上。她听得见自己——【太宰治】的心脏在激烈地跃动，像是手舞足蹈地在试图诉说着什么。

——不，星野确信着。如果不是她作为主意识在竭尽全力压制着【太宰治】的意识突然而来的暴动的话，现在他大概真的会一股脑把那些顺序颠倒的话全对着织田作之助吐露出来。

太多的话被累积起来、在喉管中堆叠到几乎要从舌根冒到唇齿外面，她的舌头到底是不由自主地动了起了，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啊”声。星野在失去对肢体的控制，她的四肢不听使唤地自顾自动了起来。

星野看着自己走向织田作之助，嘴里开始跳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词。

“硬豆腐……”——硬豆腐很好吃，要试试看吗？

“酒！”——想和你一起去酒吧喝酒。

“好累。”——好辛苦，很难过，已经不想再当首领了。

“很高兴……！”——恭喜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所以……”——所以，拜托你一定要好好活下来。

星野几乎陷入了绝望。

怎么会有人这样打招呼嘛……！而且听起来在织田先生那边看似乎并不认为【太宰】是熟人。

星野搞不明白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明白之前还能够保持冷静的太宰治为什么会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冲动鲁莽，可就算是她也知道如果面前那位被【太宰治】当作挚友的织田先生实际上真的与他是陌生的敌人，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让人搞不懂的话大概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冷静！冷静一点啊【太宰先生】！这样是绝对不行的啊！’

星野在心里徒劳地大叫着，可是心灵里却没有另一个声音出现。她焦急的呼唤落在了空处。

可恶、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变成这样了？原来刚刚那些不是在推脱吗？

【同调率异常上升中……80%】

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片段灌进了脑子里，有一会儿是少年太宰和织田作之助在酒吧愉快聊天的碎片，有一会儿又变成了独自坐在首领办公室中独自看着织田照片的青年太宰，又有那么一会儿太宰治似乎是满怀期待地在早就安排好的时间去见织田作之助，却在等待了几个小时后无比失望地发现没有人过来。

最后，他似乎不得不离开了，准备前往某个于他而言的命运之地。

……命运之地？什么命运之地？

舌尖在上牙膛间弹跳一次，【太宰治】借由着星野的口吐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织田作。”

“你在说什么？”织田作之助迟疑了一下，皱着眉看向星野。

【同调率异常上升中……90%】

这样绝对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如果到100%的话，恐怕真的要有糟糕的事情发生，就算要把身体借给【太宰先生】也绝对不可能是这种状态的【太宰先生】。

星野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在这如汪洋一般的情感潮汐中尽量维持清醒。她不再去做呼唤这种徒劳的尝试，而是绞尽脑汁地思考起面对这种情况的对策来。

同调度上升的下降方法、这个她没看过啊！【太宰先生】也没有介绍过——等等、但是如果是同调度、同调度的话……！

在这个紧要关头，星野电光火石般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似乎说不上很好、但是大概会有效的方法。

“拜托了！让我标记你吧！织田先生！”

用尽了最后的理智和毅力，星野使用着【太宰治】的人物卡在被完全同化的边缘以自己的意志叫喊出了这句话。

肉眼可见的，另一个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都被这句话震在了原地，甚至前者还打了个寒战，悄悄离织田作之助远了一点。

同样被她震慑住了的还有系统面板中的同调度数值，那个濒临顶点的百分数终于停止上涨、甚至还萎靡不振地往下跌落了三十个点，掉到了心情都不会太过影响到星野的数字上。

果然同化不下去了……星野松了口气。

‘……太过分了，星野小姐。’

在突如其来的精神打击下，【太宰治】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星野脑海中，只是听起来有些恹恹的。

‘咦，太好了【太宰先生】，你终于醒了！’星野惊喜地说，随即她又有些担忧地问，‘刚刚那个是怎么回事？突然怎么叫【太宰先生】你都没有回应。’

‘因为我是人物卡嘛。’【太宰治】咕哝道。

星野没太搞懂【太宰治】是人物卡和她刚刚的问题之间有什么必然关联。

‘星野小姐不是也知道要永久获得人物卡就要实现人物卡真正的愿望吗？’

星野当然不可能忘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支线任务。

‘就是那个啦……人物卡模拟人格的本质就是执念的人格化，也就是组成我的最关键内核就是那个首领的执念，也就是所谓真正的愿望。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我才会表现得和本体几乎相同，也因为是执念所以在某些时候根本不能能被理性束缚——这点我其实提醒过你了哦？’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太宰治】还补充了一句。

‘执念，也就是说太宰先生一会儿还会突然暴走吗？’

‘应该不会了吧？感觉在承受了那种刺激之后感觉执念都要被吓飞到天堂了，不得不说星野小姐有时有些大胆过头了。’【太宰治】的话里带着几分怨念。

星野呀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

‘没有在夸你！……算了，当作夸奖也可以。不过比起这个星野小姐还是注意一下眼前吧。’

眼前？

阴影从前方覆盖下来，几乎把星野的整个身体都包裹进去。

织田作之助俯视着星野，语气里带着几分微妙。

“你刚刚是说……要标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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