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抱在一起的祖孙俩，周林有些进退两难。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在这里干等着好呢，还是干脆退出去，一会儿再来的好。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先出去，等这两位情绪平复之后再说。

只是，走的时候有些仓促，不小心带倒了一张小板凳。

“啪”的一声，实在是太响了。

“周老师！

你还没拿信呢！”

然后，身后就传来张凤英的呼喊声。

他只得又转回去。

这时，阿香婆已经坐回她原本的座位上了。

张凤英也下了地，她弯腰将枕头下的一叠纸拿出来，递给了周林，然后又拿出一块钱来，

“周老师，这回真是麻烦你了，先是帮我写信，现在又要帮我寄信，家里邮票用完了，也不知道寄这么多纸，挂号信要多少钱，这钱你拿上，如果有多的，就帮我再买点邮票回来吧。”

周林想了想，就收下了。

不过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嫂子，元志哥以前寄回来的信，那信封，还有上面的邮票你扔了没？”

张凤英有些不解，

“以前的有些扔了，不过后来我就找了个盒子装了起来，怎么了？”

周林也只是刚想起来，这个时候的邮票，可能保存到几十年后，有些可能会挺值钱的，尤其是刘元志他用的基本都是军用邮票，地方上都买不到的那种。

不过这事儿不好直说，于是他笑了笑，随口道，

“收起来就行，邮票收集起来其实挺有意思的，如果嫂子以后你不想收着的话，记着别随便扔啊，可以扔给我的。”

“哦，行，我记下了。”

张凤英被他说得点迷糊，不过她又一想，这可能是文化人特有的爱好吧，也就略过不提。

这时，旁边的阿香婆开口了，

“英子啊，这个小伙儿是哪个周家的？我怎么好像之前没有见过。”

周林闻声看去，却被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怎么说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这不是一双活人的眼睛。

可下一瞬，在他眨了眼之后，却发现，那只是一双普普通通的，属于老人的眼睛，浑浊、无神。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萦绕在周围，让他有一种想要马上逃离的冲动。

难不成这神婆还真有点门道？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嘀咕。

“奶奶，您当然不认识他了。

周老师不是我们本地人，他是几年前才从沪市落户在我们这里的。

要是本地的孩子，您也不可能不认识的对吧？

我可是记得，小时候我们同班同学有一大半都被您收过惊呢！”

看得出来，张凤英跟她奶奶阿香婆的关系很好，一跟阿香婆说起话来，她连话音都不同了，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可亲的长辈面前说话的腔调一样。

阿香婆闻言眨了眨眼，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林，把周林看得后脊背直发凉，最后，听她来了句，

“小伙子是个有福气的！”

周林心下惴惴，不会真被她看出点什么来了吧？

可又转念一想，就是看出来又如何，哪怕她是神婆，他也不怕被说的，反正自己是重生的，本质上，这个灵魂跟身体都是他自己，又不是什么外来户强占了不属于他的身体。

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

正当周林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小洪博“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张凤英随手摸了一下就说道，

“这小子又尿了！”

阿香婆于是上前帮忙，拿起热水瓶兑热水给孩子擦屁股。

而张凤英则准备给孩子换尿布，谁知道她随手一摸，竟然发现干净的尿布已经用完了。

她腾不开手，只得向周林求助，

“周老师，能不能帮个忙？

帮我从外面的晾衣绳上拿块干了的尿巾回来。”

周林还能怎么办呢，当然只有帮忙。

不一会儿，小洪博的小屁屁擦干净了，也换上了干爽的尿布。

于是止住了哭，用已经睁开的右眼斜着看向屋内的几人。

其实周林猜想，他可能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睁着而已。

而他的左眼，到现在还没睁开呢。

说实话，这个独眼龙似的小娃娃可真称不上好看。

但在张凤英这个亲妈眼里，这孩子是哪儿哪儿都可爱，尤其是那小脚丫子，她是摸了又摸。

完了还感叹道，“也不知道等我们家元志回来的时候，这个小脚丫子会不会已经学会走路了？”

嗯？

她的无心之言倒是提醒了周林。

他想起前世来了，也不知道在多少年后，人家医院里的新生儿，好像都是要留个小脚丫子印记的。

听说是为了防止抱错还是什么的。

他只是听人说了一嘴就记住了，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的。

“嫂子，我有个主意，能让元志哥也能看到小洪博的脚丫子。你要不要听听？”

他这话一出，张凤英马上连连点头，

“要听，要听，你快讲讲！”

周林也不卖关子，“咱们可以拿红墨水把小洪博的脚底板都给抹上，然后在白纸上一按，他脚丫子的印记就会落在纸上了。

就跟咱们去大队开介绍信时，他们给咱们盖公章时一样。

就是有一条，盖完脚印了得及时洗干净，要不然时间长了很难洗掉。”

张凤英两眼锃亮，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还得是你们文化人，这脑子，长得跟我们就是不一样！

可红墨水儿哪里有啊？”

“我家里就红墨水，你等下啊，我回去拿！”

“脑子不一样的”周林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脸也有些发烫，他脑子真要有这么灵就好了。

于是，在借回家拿红墨水的当口，他去外面吹了吹风，让脸上的热气散了散。

取脚印的过程很戏剧化。

无论张凤英怎么摆弄，小洪博的脚丫子总是抓着，好像是在使力似的。

小手就更不用说了，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周林在一旁看得也有些着急，于是自告奋勇说试一试。

可让人意外的是，当周林轻抚上那小得不行的脚丫子的时候，那小脚丫竟然跟一朵花一样，盛开了。

“行了，行了，赶紧抹墨水！”

旁边的张凤英，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

还好周林心稳手稳，很快就在小洪博单人画像的下方，印上了一只小脚印。

张凤英拿着画像轻轻吹着，试图使之快点干，

“幸好有周老师你在，我们家小博好像很喜欢你呢！”

一旁的阿香婆悠悠地来了句，“小博这孩子，跟周老师有缘。”

说完又继续一声不吭了。

搞得周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好在张凤英在旁边来了句，

“可不是有缘！要不是那天有周老师在，及时帮我出去报信，这小子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出生呢！”

然后对着周林又是一通感谢。

最后，周林是拿着画像，落荒而逃的。

……

当天晚上，周林跟秀云再一次回宋家蹭晚饭。

是的，过年才过没几天，现在这两口子一天三顿全都在宋家吃了。

因为秀云娘坚持的，而且周林还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秀云娘说，两家一起吃饭能节约不少，别的不说，最起码，柴禾能省下不少。

这年头，不光口粮是从队上分的，连柴禾也是。

如果平时不省着点，还不见得够用呢。

三水县又是平原地区，不像人家山区，山里面树多得是，没柴烧了，可以上山捡枯枝也能凑和。

这边全是地，树都很少。

就一般人家家门口长的那几颗果树，还指望它们每年结果子，自然不能随便砍来当柴的。

在饭桌上，周林想起了上午发生的事情，就跟他们说起了阿香婆。

“奶奶，阿香婆她真的很灵吗？”

说真的，对阿香婆，他真是很好奇，而打听消息的最佳人选，自然是秀云奶奶了。

她俩出嫁之前可是好姐妹，知根知底的。

秀云奶奶正眯着眼睛喝她那碗熬得绵软的大米+玉米糁子粥。

听到周林的问题，她想都没想就点头，

“灵的，灵的，灵得很哪！

上回咱们给你爷化完库第三天，我就又做了一个梦，你爷换了一身新衣裳，还住在一间大瓦房里，比咱家的屋子还好呢！

他跟我说啊，我们给他捎的东西他都收到了。

我当时就问他了，我们没有选日子，化库那天既不是他的生忌，又不是他的死忌，他怎么就能收到的。

然后他说的话，跟阿香说的一模一样。

他也说了，大年三十，百无禁忌。

再说了，我在祭祖时跟菩萨打过招呼，那些东西也就等于过了明路了，就只能给他，别人占不去的。”

看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周林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然后他又想起阿香婆说的小洪博跟他有缘的事情。

“你们说，是不是就像凤英嫂子说的那样，是因为我帮着报了信，小洪博才顺利出生？”

秀云点头，

“我觉得是。

你想啊，要是你也不在家，院子里就凤英嫂子一个人在的话，那等到刘大娘收工，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想想就让人觉得后怕。”

可旁边的秀云娘却有不同意见，笑着说道，

“也说不准哦。

搞不好啊，秀云以后会生个女娃娃，然后嫁给那个小洪博，这不也是缘份？”

她这话周林跟秀云都没当真，听完也只是笑一笑，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

尤其是周林，上辈子，他跟秀云的第一个孩子可是男孩，第二个孩子很不幸，中途流产，没能出生，不过即使出生了，即使是个女孩，那年纪差得也有点大。

因为秀云是在快三十岁的时候才再次怀孕的，那时候，小洪博都已经上小学了。

可没想到，一旁的秀云爹不乐意了，嘴里开始嘟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