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顿时就愣了一下，“您好，您老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只能来了句您好。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他发现，阿香婆她竟然会笑。

只是，她可能不笑还会更好些。

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童话故事里面的狼外婆。

而此刻的周林，感觉自己好像就是那个爸爸妈妈不在家的小红帽了，都有些瑟瑟发抖的感觉了。

“周老师”

好在阿香婆及时开口了，打断了周林那已经变成了脱缰野马的思绪，“我今天是来谢谢你的。”

听着她费劲地用蹩脚的普通话跟自己说话，周林只得跟她表明，自己是能听得懂三水话的，而阿香婆说的这个普通话，他反而听不懂了，还不如直接听方言呢。

至少上回，在隔壁刘家，他听阿香婆教训人时，一点都没觉得难懂。

而且他现在，也终于想到该怎么称呼阿香婆了。

“张奶奶，您先进屋坐吧。”

凤英嫂子姓张，而阿香婆是她的奶奶，那么，称呼其一声张奶奶总归是没错的。

在请阿香婆进屋的时候，周林发现，她手里还提着只篮子，上面还用布盖着。

“这是送给你们的。”

阿香婆将篮子往桌上一放，“听我孙女说了，你送了很多鱼给她，真是谢谢你了。”

“送给我们的？”

周林很是吃惊地往篮子里望去，里面竟然全都是鸡蛋，足足好几十只。

他赶紧摆手，“这可使不得，张奶奶，那鱼其实是我们院儿的两个小姑娘钓的，要谢您就谢她们去吧。

这个鸡蛋我是一定不能收的。

凤英嫂子现在正是需要加营养的时候，这个您拿过去给她吧。”

“她那里有，这是给你们的。”

“这个我真不能要，真的！”

“周老师你就拿上吧，这以后小博那孩子还要你帮着照应呢。”

“我们是邻居，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东西我真不能收。

您知道老宋家吧？就是我丈人家，他家养了很多鸡的，我们不愁没鸡蛋吃，真的！”

两人推来搡去的，最后还是因为周林把岳父家提出来，才占了上风。

阿香婆接过周林硬塞进她手中的篮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这可怎么好意思啊，那我就替我们家英子谢谢你了。”

不知怎么的，周林现在看她这张脸，竟然一点阴森的感觉都没了，竟然还从上面看出了一点点慈爱和温暖。

阿香婆悄悄地抹了下眼睛，嘴里一个劲儿说着，

“我这孙女啊，从小就命苦，不过现在好了，嫁了个好人家，虽然男人不在家，可她有个好婆婆，现在还有几个好邻居。

真好，真好……”

目送着阿香婆那有些佝偻的背影慢慢走向隔壁的时候，周林再一次对张凤英的身世起了好奇心。

其实上次他想打听来着的，可岳父母因为生男生女一事爆发了激烈的“讨论”。

虽然后来两人也很快和好，一直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可他作为始作俑者，总觉得有点气短，不敢再提这一茬儿。

……

到了晚上，秀云娘果然把那条青鱼给宰杀了，做法自然是红烧，里面还放上了炖得软软的黄豆。

全都是按照奶奶的要求来的。

不过。

“这鱼估计要过一晚上才能冻上，今天咱们就不吃了，我把那些杂鱼一起杀了，也一起红烧了，今天咱们就吃这个。”

秀云娘在吃晚饭前如此宣布道。

秀云奶奶也没有不高兴，杂鱼也是鱼嘛，反正也是红烧鱼，一样都是吃。

“来，娘，这条白条不错，挺大了，给您。”

秀云娘将一条比巴掌还要长的鱼夹起放到一只单独的小盘中，然后将小盘移到了秀云奶奶的面前。

这条白条周林还记得，是他钓的第三条鱼，他当时还以为又是一条鲫鱼，心想这回来了个大的。

可抓住一看，细长细长的，明显不是。

他当时也没认出来是什么鱼，还是分鱼的时候，刘大娘告诉他，说这是白条。

白条他知道，像夏天河面上，这种鱼儿最喜欢在水面上撒欢。

不过那些鱼普遍都偏小，就连刘大娘也说，这条绝对是白条里面的大个子了。

白条这种鱼虽然不怎么起眼，可其实营养价值相当不错的，最重要的，它刺比较少，肉质很嫩，最适合像奶奶这样的老人家吃了。

周林伸出筷子，夹起了最大的那条黄牛鱼，也放到了奶奶面前的碗里，

“奶奶，这鱼也好，除了脊背骨外，就没有别的刺了，您可以放心大胆地吃。”

“还有爹，娘，秀云，你们也吃！”

他殷勤地给每人都夹了一条，然后才给自己夹了一条稍小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他这个岳母做菜还是有一手的。

虽然不能跟那些大厨比，可作为家常菜，应该算是能数得上号的了。

等大家都吃过一轮了，秀云爹碗里的米酒也浅下去大半的时候，他才突然不经意地说起，

“今天隔壁凤英嫂子的奶奶又过来了，真是好笑，她竟然还提了大半篮子鸡蛋来送给我们，说是因为我分了鱼给大娘她们。”

中午分鱼一事他自然不会瞒着秀云她们。

在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一五一十的跟大家都讲了。

自然也没有人认为他做得不对。

宋双泉虽然外号宋老抠，但他对孤儿寡母，或者像刘大娘婆媳这样，没有男人在家的女人们，天生有一份同情感，他对这些人，是从来都不抠的，反而很是大方。所以，中午听完周林的安排，他还夸女婿做得对来着。

秀云听了周林的话，立刻问道，

“你没收吧？”

“当然没有了，那些鸡蛋，我一看就明白，是那嫂子她奶奶送给嫂子她加营养的，我哪能收啊！”周林赶紧摆手。

“这还差不多。”

秀云松了口气，然后有些奇怪的问，

“你现在不怕那阿香婆了吗？还敢拒绝她送的礼物。

我可是记得你上次可是像是见了鬼似的。”

说完，不待周林回家，她又自顾自说起来，

“其实我也有点怕阿香婆的，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出去玩被生产队里的大黄牛追着跑，吓坏了，一连好些天都上睡不好，一睡着就会魇着，可难过了。

然后奶奶领着我去了阿香婆家里，让她帮我收惊，当时我又被阿香婆那副样子吓了一跳。

当时我还以为晚上回来后会更加睡不好呢，没想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然后就好了。

特别特别的神。”

周林眼睛睁得老大的，“真有这么准吗？”

“准的，准的，我那个姐妹啊，可是个能人儿！”

秀云奶奶使劲给她的老姐妹加码。

然后，秀云娘说了几句相对公道的话，

“准不准的不好说，反正秀云小时候去看了两回，两回都是准的，都是当天回来就好了。

还有啊，这方圆五里的小孩子，十有八九估计都被这阿香婆收过惊。

小孩子受惊很正常的，像我们家秀云这种只是发发梦魇的孩子算是轻的了，还有那种高烧惊厥的，送过去也都是一次就好，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这时，秀云爹也忍不住八卦起来，“我听说啊，其实这阿香婆是会治病的，那些小孩子高烧惊厥的，她都会拿针刺那些小孩子，有人说，这就是一种治病的办法。”

针刺，周林心下沉呤，难不成就是针灸？

他忍不住追问道，“真的吗？”

宋双泉还真被他问住了，“这真不真的，我哪里知道啊，都是听人说的，再说了，她是神婆，本来就是神叨叨的，谁知道她是真是假！”

周林一听，确实有道理，神婆一说，本就是很扑朔迷离的事情，深究不了。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来，

“对了，我听她唠叨了几句，说凤英嫂子命苦怎么的，这里面是个什么说法？

是跟嫂子的后娘有关系吗？”

听他这么问，秀云的眼神有点飘，估计她也是一知半解的，要不然早就主动跟他说八卦了。

而秀云的爹娘则一致看向奶奶，看来，还是奶奶最了解内情。

果然，老太太开口了，

“听你这么说，想来也是猜到了大半了。

凤英那小丫头，确实是个命苦的。

她娘生她时落下了病，在她没多大的时候就扔下她走了。

而且她娘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她爹给气死的！”

“不会吧！娘，你听谁说的？”

秀云爹好像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不由惊呼出声。

秀云奶奶对他打断自己的讲述很是不满，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没听谁说，是我猜的！”

这老太太，还挺理直气壮的。

不过有秀云爹的前车之鉴，这回谁也不敢质疑她了，就听老太太继续往下讲。

“有人说啊，张来福现在那个老婆，在凤英娘还没死之前，就跟张来福搞在一起了，秀英娘是知道了他俩的事情，才被活活气死的。

哦，张来福就是凤英丫头她爹，那就是个上不得抬面的男人。

要不然，那阿香也不会这么不待见那个女人，还有，凤英那丫头这么对她后娘，他爹连屁都不放一个。

人可都说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要不是她爹理亏，他能对着这丫头这么好脾气？搞不好一个巴掌就甩上来了。

要知道，那个后来的女人进了门后，跟下猪崽儿似的，一连生了三个大胖小子，腰杆子硬着呢。

凤英她娘当年可就只生了她一个。

要不怎么说这孩子命苦呢！

现在她那个娘家，有等于没有，如果不是中间还有个阿香连着，她估计跟张家那头就会彻底断了。

你们瞧着吧，这回她儿子满月，肯定不会回娘家去住。”

女子生了孩子满月后，要回娘住上一两天，这是三水这边的风俗。

老人都称之为“挪窝”，具体为什么大家也不知道，反正是祖上传下来的，大家照着做就行。

奶奶不提周林还没想起来，他现在记起了，确实是有这个么事儿，不仅仅是孩子满月，在他印象中，张凤英好像就从来没有回过娘家。

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看来，张爹是货真价实的渣男加渣爹一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