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2010年夏，罕见的特大暴雨席卷了黎江这座城市。

黎江以多山著称，道路崎岖不平，且高低错落，因而积水在某些区域的场景尤为触目惊心。

以至于当持续不断上涨的积水漫过地铁口时，一切都已然无法挽回。

那年，谢极由正好初中毕业。

谢爸爸作为一名早出晚归的地铁司机，差强人意的职业虽说不上多令人艳羡，但也是坚守岗位服务大众的平凡一员。

当年的这份工作还是从学校毕业后分配来的，到手工资不多，加上谢母的工资正好够一家三口苦哈哈的生活。

省吃俭用的普通人家花销本身就不大。

小日子过得温馨平淡。

谢父谢母多年来感情细水长流，也如胶似漆，和谐家庭氛围影响下的谢极由同样像每个拥有美满家庭出来的孩子那样，正直、温暖、自信、责任感极强。

若从未见过乌云为何物的太阳。

谢父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少时家境清贫困苦，两个馒头蘸着口咸菜都能填饱一天的肚子。

成家后也从不抽烟喝酒，可以说全家最大的开销就是吃饭，剩余都被父母能省则省的攒起，念叨着等他初中毕业的假期一起去大草原畅游，带他看无垠辽阔的北国风光。

出行的资金准备好了，谢父的假也请下来了，车票提前预定完成，只等站好这最后一班岗，一家三口就能走出这朝夕所在的城市看看千里之外的独特景色。

命运的玩笑巨大又猝不及防。

甚至谁也没想到，预报的大雨顷刻间下成了无法挽回的趋势，干燥车厢中细流涌现，很快脚下干燥处片甲不留，溢出的水漫过大腿，直到腰间，最后来到了扼住呼吸的脖颈。

一切仿佛发生在瞬息之间。

无助的崩溃和绝望的哭泣充斥着这辆早晚高峰人满为患的车厢，不禁令人庆幸还好平峰时段下不少人可幸免于难。

互相鼓励的集体成员谁也没有率先提及那种可能，对这场命运结局却不是没有预知能力。

能做的也只有强忍泪水和亲朋以讯息告别。

留下对着世界最后想要嘱托的只言片语。

这场特大事故中。

谢父甚至都没有发出最后一条消息的机会。

雨下起之后的亡羊补牢已是无用功。

整个城市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次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

可以说是百年一遇。

整个城市被通知原地待命，等待后续的救援和通知。

谢极由心有所感，不要命地往外冲。

谢母泪水断了线地往下掉，使出混身力气扯住儿子，像是流浪的浮萍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外面水那么大，你疯了？”

谢极由无力低声，却又期望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我爸还在外面。”

“会没事的”，谢母喃喃安慰儿子，也是安慰她自己，“他们单位一定会处理好的，你要首先保证的是你自己的安全。”

好消息未能如期到达。

家属们悲痛欲绝的哭哭啼啼，站外台阶上堆放不下的缅怀鲜花中，一抹少年身影麻木凄凉，孤零零定格。

他像是被泣不成声的喧闹唤回了沉寂的实感。

愣在原地，神游天外是假，不愿接受是真。

他不愿相信，从小到大印象中顶天立地的靠山，就这样塌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明明都是受害者，人们却总是喜欢找一个背锅的，来把自己的不幸强行归咎于某个理由。

心安理得的仿佛受害者便能为所欲为。

陆续的开始出现些声音，诸如：

当时的司机得负首责，没有对风险有合理评估和预判……

他载的可是一车活生生的人啊……

尽管善后处置小组第一时间对他们送上慰问安抚。

伤疤一旦烙刻皮肤，便深入骨髓再难消除。

也是从那时，明媚的骄阳被乌云覆盖。

这场事故为谢极由度上了一份后遗症，清澈少年朝夕洞晓世事。

犹如拉快了成长时间线，以瞬移的方式从起点跃至终点线。

心智过分早熟让他与周遭同龄人格格不入，亦或说他并无暇他顾少年年纪下热衷的游戏和情感等诸如此类大众话题。

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不爱凑这个热闹。

也没这个心思。

可成群结队是年少彰显合群的方式，呼朋引伴更是人缘好的突出特征。

过于特立独行，不爱和大家一起凑热闹的人难免会被看不过眼。

明目张胆在校内堵路的一群胆子不小，为首的是传言在校外颇具势力，梳着头明显不符合校规校纪的发型，无所畏惧在校园各处晃荡的重点问题观察对象。

这几人的目的十分明显，一条腿没个正形地在脚边花坛上左右摇摆，语气过分嚣张，谁都不放在心上。

明摆着觉得对面不是对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按常理出牌者并无虚与委蛇的好耐心。

肢体冲突在预料之外，有几个站在后排的恐怕都没意识到双方已然大打出手。

来者竟也没料想过，看不惯时手痒痒想找麻烦的是个愣头青。

不反抗肯定是没了面子，况且他们还是数量占优的一方。

万万没想到形单影只的独行者，单薄瘦弱纯粹是表象，爆发力下若隐若现的肌肉扯住比他重两倍的彪形大汉，一拉一扯就能将人甩出老远。

前所未见的速度和力量。

失势者像个火箭炮被发射。

降落时浑身除了疼痛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多多少少挂了彩的不良少年们被这阵势唬得一时之间愣了神，空气中愤懑和迷茫交织，安静地没了动作。

主客颠倒，人数占优的一方再不敢轻举妄动。

舒展筋骨后好端端站在不远处的少年淡淡偏头，情绪毫无波澜，瞥了眼气喘吁吁又微微忐忑的众人一眼，语调平的不能再平：“还不走？是等着我扶你们起来？”

不耐烦的一句话硬是显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头。

冲突在小插曲后归于平静，两方各自离去，谁也没提本应结下梁子的事实。

对方再无刻意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情况。

甚至近期那些人身影人间蒸发。

谢极由也乐得这种相安无事。

原本对他嘀嘀咕咕的声音自此消失，好像他的事迹通过某种无声渠道在那个圈子里传扬。

取而代之的是偶尔遇到些看起来就乱七八糟的人，他们还会不熟练地跟他点头算个招呼，称上一声真巧。

偶尔对方单方面上前寒暄，还会道一声不打不相识。

可谓给足了他的面子。

当天的冲突也许有旁观者在场。

具体细节不胫而走，谢极由随之名声大噪。

他的形象也一下由那个独来独往的，变成了那个打架很厉害的。

热血青春时代，男生们或多或少都会幻想自己是武侠剧里的侠客，或是漫威动画中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悄咪咪留意他的人数呈直线上升，想和他交个朋友的跃跃欲试。

说想交个朋友是假，想观摩下谢极由打架是真。

不过根据传言，显然谁都不想做那个“以身试法”的出头鸟。

脑子不好使的也不是没有。

某个下课铃初响的课间，前门处的男生隔着几排桌子往后喊：“谢哥，又有人找你。”

彼时，谢极由正拿着本施工技术规范，闻言连头都没抬。

这种现象已经发生过不少次，来找谢极由想一睹真容的人络绎不绝。

都想看看这个传说中武力值很高的厉害角色是个什么样子。

被抓包了也无所谓，狗腿地表达下倾慕仰仗之情，他总不会对着自己的小迷弟随意出手。

说不定还能在他面前刷个脸熟，交个朋友，以后在学校里当真是可以横着走。

大不了遇人就比着大拇指炫耀，“那个大名鼎鼎的谢极由知道吧”，返过头得意点点自己，“我朋友。”

这些个小心思也不难猜。

谢极由也不会和这帮他眼里的小孩计较。

拿着的书被突兀拿走，谢极由懒懒抬眼，是个陌生男孩。

男孩满脸被忽视的憋屈，闷着一口气：“别看了，咱俩来比划比划。”

这么虎的还真是独一个。

原本就是班级外来者，再加上他找的人同样是话题中心。

提出的还是大家伙最感兴趣的。

全班的目光都热烈聚拢在这个位置。

有几个油腔滑调的原地起哄：“谢哥，来一个呗，人家都给你下战书了！”

皮的没了边。

甚至二郎腿都翘好了。

距离看好戏就只剩下一盘瓜子。

懒散的视线落在起哄者身上，谢极由语调缓慢、意味深长：“不然你们两个一起来？”

屁股一骨碌从课桌滑下，赶忙摆手：“哎呦喂，忽然想起来我卷子还没写，不然您二位可别在这切磋了，看这教室里磕了碰了，再扰了大家学习可不好。”

变脸比翻书还快。

谢极由盯着依然在不属于他的教室，没什么动静的男生：“还不走，你是想在这磕了碰了？”

“你别太得意”，男生不见棺材不落泪，“真比划上你不见得赢。”

“不信的话咱们打个赌”，一句话说出等待对方回应无果，清了清嗓子假装卖了个关子，“就赌马上要开的运动会，男子1000，谁赢。”

谢极由很不在意地眯了眯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跟小屁孩废话，他示弱毫无负担：“不用比，我输。”

男生没想到谢极由反应是这个走向。

仿佛一拳打进了棉花。

轻飘飘不把你放在眼里才是真的气人。

“就这样说定了”，走投无路下耍赖成了最后一种选择。

他目光没有焦点，在教室顺时针扫视一圈，拔高音量示意，“体育委员，别忘了1000米给他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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