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切黑公主假戏真做了》

1. 初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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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萧国都景陵城坐落于江淮之地,因开元建制时曾掘引渠江水环绕都城作护城河,是以后人又称其为渠京。

此时的渠京城刚过卯时二刻,旭日尚未升起,只有几束东方天光透过朦朦薄雾,映照在人声鼎沸,万头攒动的平昌大街上。

沿街一家茶肆二楼,一名年轻女子凭栏倚靠,她身着青水色小袖袍翻领胡服,束腕收腰,右侧腰间斜挎一支天水碧鹤骨笛,左侧携佩一柄流云纹银鞘短弯刀。

女子左臂撑在窗槛上,手掌托着下颌,修长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面颊,间或微启双唇,拍出两个呵欠,神态惫懒疏散。

她的装扮举止不似以温婉著称的南国女子,一双通透的琥珀眸珠与中原汉人的深棕色眼眸更是大相径庭。

女子姓姜,名清珩,确非南萧国人,而是被中土各国谑称为四荒八极不毛之地的北姜国人。

现今南萧北姜两国虽非邦交盟国,但却有着频繁的商贸往来关系。南萧沿海倭患不绝,海上贸易通道受阻,需依托北姜境内的尧山走道将南境物产远贸西域塞外,地贫物瘠的北姜国也需大量购买南国物资,所以南国境内多见北狄装扮的行商并不稀奇。

目光在熙攘的长街上掠视一圈后,姜清珩将目光停在长街东端,即南萧皇宫的端拱门。

城门外已列开两队金羽卫,其人各个轩昂魁伟,头盔上的银色冠羽在风中飘扬,威仪严峻。金羽卫乃皇帝亲军十二卫之一,负责护驾侍从皇帝左右,今出,自是代表御驾将要出宫,至于缘由,姜清珩掀起眼帘望了眼瓦蓝的天空。

戊寅月壬子日。南萧是重祭之国,每岁大小祭典繁多,皇帝今番出行,应是为春祭,旨在敬告天神、祭奠先祖,更是祈今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殿下,你要的糕点买到了。”清亮的少女音与木门开合的吱呀声一道响起,打断了姜清珩思索的心绪,她回头望向推门入内的少女,无奈一笑:“碧云,可是又忘记该如何唤我了?”

被唤做碧云的少女,面相不过碧玉年华,着一身翠绿衫裙,梳少女双丫髻,圆脸杏眼,颦笑间娇俏可爱。她快步走到姜清珩身前,捧出温烫的黄皮纸袋:“下次定记住了,小姐,先吃点心,还热乎着呢。”

姜清珩朝袋中看去,内里装着几枚淡粉色糕点,面上印有定胜二字,她面上的无奈之意更显:“此乃定胜糕,与茯苓糕二者名称形貌皆异,怎这般还能混淆?”

碧云低头往袋中瞧:“啊......怎会这样,许是拿混了。我重新去买。”

姜清珩拦下她:“不必了,皇帝出行,虽未清跸,但茶楼外来回都是巡逻卫兵,你频繁往返定会被叫住盘问,徒增麻烦,还是过来瞧这热闹罢。”她往右移开两步,留出窗前一人身位,“吉时到了,城门该开了。”

音落,皇城两扇厚重的朱漆金钉宫门向两侧缓缓打开,高墙内传出雄浑厚重的钟磬声。方才还喧闹的大街自发安静下来,百姓们挤在大道两侧踮足抻颈,齐齐望向端拱门。

朝阳金辉驱散晨雾,射向首先步出宫门的一骑高头大马,骏马全身披罩银色亮甲,两只鼻孔喷洒出阵阵热气,钉在马蹄上的蹄铁与大道青石砖相击,发出道道脆响。

马身上坐着的壮年男子是锦衣卫指挥使崇宁侯霍元驹,他头戴三山帽,身着大红织金飞鱼纹赐服,一双鹰目直视前方,驾御马徐徐前行。

他的身后跟着五列侍从扈行的锦衣卫大汉将军,皆头戴红缨凤翅盔,身着金锁子甲,手执金瓜,革带左右配弓矢与箭,行走间,发出铿然的甲胄磨擦声。

负责清场开道的导驾队伍行出宫门后便是引驾仪仗,一支庞大的鼓吹乐队从宫门步出,声势浩荡,达百人之众。

乐队队首由一名礼官负责指挥演奏,伴行的是一名老态龙钟的太监,只见他腹腔一缩,一道尖细却清亮的嗓音响彻宫门内外。

“兴乐——”

凝寂的大街奏响高低不一的鼓声、锣声和各类吹奏乐音,随乐而出的旗队双手持着鲜红的龙虎豹纹旌旗,紧跟其后的是参与此次祭天大典的随行官员,东位文臣,西列武官,皆身着对应的梁冠、青衣、赤裳祭服。

好大一番阵仗,碧云心里想着,面上也露出咋舌之意。

姜清珩说是瞧热闹,脸上却是古井无波,并不为这番盛景所触动。

大臣后便该是皇帝銮驾了,搭乘着南萧雍和帝的玉辇自宫门驶出,玉辇两侧由锦衣卫随扈,外围又有骑兵和布甲列队随行。

驾驭玉辇的是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崔笃,他头戴进贤冠,身着青绿祭服,双手持缰绳静立于雍和帝身侧。

雍和帝端坐于辇内方座,面前的十二旒珠跟着车辇移动微微摇晃,白玉珠串下是一对轻阖的双目,他虽已年过半百,鬓发却仍然乌黑油亮,面容显露出常居室内的白净,双腮微凹,软须垂顺于两侧。

玉辇四个方位的黄缎幔幄都系在四根镂金垂云柱上,以供百姓拜兴间瞻仰圣颜。

引驾队的那名太监又是一提嗓,声音盖过正盛的乐声:“天子出巡,万民朝跪——”大街两侧百姓如同潮水一般跪倒俯首,山呼万岁,声震屋宇。

窗后的姜清珩微扬嘴角,溢出些许讥诮意。

雍和帝萧暨早年从夺嫡之争中胜出,登至大宝伊始也曾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晚年却开始志气消磨,沉湎于仙修练道,以至吏治腐败、贪蠹横行,昔日南萧强国已见日暮之景。

然眼下所见,雍和帝在南国百姓心中却并非世传那般不堪,反倒是颇有威望,极受爱戴。

碧云也为此疑惑,小声咕哝:“不都说南萧皇帝问道误国,民生维艰,怎的这些百姓还夹道相迎,敬重非凡呢。”

姜清珩的目光跟随玉辇移动,口吻平淡地叙说:“雍和二十八年,南萧境内章义江泛洪,淹没沿岸两州十余县,良田屋舍尽毁,溺死者日数万人计,时称尸骸成川,哀鸿遍地。

灾情一经上报,皇帝即下诏赈灾济民,并躬先表率缩衣节食,渠京百官效之,官商自发捐款筹粮,以补赈灾所需,受灾百姓感恩戴德,遥跪京师,叩谢天恩。”

碧云:“如此听来,这南国皇帝虽不算个明君,倒也算是个体恤百姓的仁君。”

姜清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惹得碧云目露茫然:“小姐,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可知南萧皇帝是如何统臣驭民,博得这样一个仁君清名的吗?”

碧云起了兴致:“小姐快讲。”

姜清珩敛尽笑意,正色道:“章义江中游宁乡堤,于雍和二十五年拨款整修,一年后完工,然仅过两年便决堤泛洪,只因此非天灾,而乃人祸。

你且细想,以南廷今之腐朽,国库拨款的整修钱银,往下层层盘剥,用到修堤之上的能有多少?河堤质料脆弱不堪,莫说季汛,便是旱季,不日也将自个儿垮了去。”

碧云皱着眉头认真凝听。

姜清疏:“《章义江水道志》载当年负责河堤修缮的督工乃大内十二监中的内官监所出,宦官之权源于皇权,太监精忠于皇帝,你说大小官员贪墨河堤工银一事,南萧帝他晓不晓得?督工太监是否从中受惠?所得惠利多数又流向了谁?”

碧云边思索边答:“既是代皇权行事,那督工太监牟利所得应是大半流向宫中,最为受惠的自然是皇帝本人了。所以南萧皇帝纵容大臣贪腐,是因为他需要借这些贪官污吏之手来敛财满足自己的私欲?”

姜清珩点头:“不错,侈兴土木、筑观炼丹,开支用度皆非小数,仅凭皇室内帑,是不够皇帝挥霍的,然若毫无顾忌地横征暴敛,又会使民怨沸腾,激起民变。

所以南萧帝在纵容朝臣贪腐的同时放任朝廷内部势如水火的两党之争,即以文人学士为首的清流党和贵戚权门为首的官宦党,前者清风峻节,替皇帝抚定境下士人之心,后者贪污腐化,替皇帝中饱私人之欲。

外朝有两党互制,内廷有中官职掌,南萧帝独揽大权,只需从中调衡以定均势。是以赈灾同时,他派遣清流党人为察正使前往决口堤坝调查,最后查明堤坝崩塌是因主体石材被调换成劣品所致,定罪于供货河堤材料的商人褚师明,此人被斩首抄家,全族男丁流放,女眷为奴,督工太监以失察之责,发往皇陵守墓。”

姜清珩微摇着头,继续述说着这桩因河防工程引发的朝堂风波:“清流党人错察圣意,想借此彻底搬倒奸党,却为自己招来党锢之祸,牵连渠京三千学子。”

碧云夸赞道:“小姐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姜清珩丝毫不为称赞所动,故作严肃问:“那你可都知道些什么?我且考考你,当今天下几分,各方势力熟优孰劣,若图天下一统,该如何运筹演谋?”

碧云上扬的眉眼衰垂下来,有气无力地背诵起史书上的内容:“今天下五分,国号次第为周、楚、萧、越、姜,因分居五位,世称中周、东楚、南萧、西越、北姜......”

一个个字好似在脑袋里狂飞乱舞,搅得碧云心烦意乱,于是忍不住撒起娇来:“小姐......”

姜清珩舒展眉眼:“若你肯跟着青阳槐月她们好好学习,便也能望表知里,不至为表象所惑。”

“不要,你们厉害就好了,碧云只要听话就行了!”碧云狡黠一笑。

姜清珩微笑不语,重新望向声势震震的皇家出行仪仗队伍。

这道望去,面色却是添了几分意外,只因在皇室宗亲队伍中有一架不同一般的玉辇,那玉辇不似皇帝车架那般系着帷幔以供百姓瞻仰,而是四方皆垂落着黄色凤纹纱幔,从半透明的帘帐中望去,只隐约可见一身着华服的女子身形。

看玉辇规制,并非中宫皇后,姜清珩微一思索,心中便有数了,这纱幔后坐着的应是雍和帝最为宠爱的公主,皇后嫡出的三公主萧乐昭,封号暄和。

世传南萧暄和公主仙姿玉貌,冠绝于世,及笄那年,中周、西越、北姜三国和草原伊兰戈族巴达图部皆遣使渠京求娶暄和公主,雍和帝以爱女体弱,不宜远亲为由一一婉拒。

要说姜清珩是如何知晓的,这倒不是靠隐伏在各国的密探所获悉,而是因为当初求娶暄和公主的其中一位便有姜清珩的二哥,北姜二皇子襄东王姜宣。

世人眼中的襄东王喜结天下名流文士,门下食客三千,能诗会赋,极具风雅,与北姜粗犷夷风迥然,所以声名较之其它北姜人好上许多。

世人不知,姜清珩却知晓她这二哥的真实秉性,于她眼里,姜宣不过是一个恣情纵意,徒有虚名之辈,这样的人都能美名于天下,可见越是盛赞之人越有存疑之处,故她对暄和公主貌美之名一直秉持着无征不信的态度。

站得久了,碧云弯下腰,将双肘撑于窗沿上,双手捧着脸颊问:“小姐,那辆车里坐的谁呀?”

姜清珩望着那架玉辇,应声答:“暄和公主。”

“就是那位南萧诗人怀霍写的不为世间俗客,只眷天上玉颜的南萧三公主么?”碧云似起了兴趣,不觉提高音调问。

姜清珩乜她一眼:“平日让你读史习文,总也记不住,这些倒是记得一字不差。”

碧云笑眯眯说:“小姐,你说这位暄和公主当真如传言那般貌美如仙吗?”

姜清珩正要作答,忽察一道不轻不重的目光落来,她年少习武,五感通透,立时捕捉到这轻飘目光的来处,于是回望而去。

这一望,便与玉辇中金枝玉叶的女子对上目光。

原是玉辇一侧的轻薄纱幔被风吹起一角,恰好叫人能够看清辇中女子面容。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袭一身隆重繁复的赭红宫装端坐其中,金摇玉钗,额点朱砂,矜贵气息浑然天成。

女子的眼神如笼着云雾,沉寂清寒,只与姜清珩对上一瞬便收回目光,那方由风吹拂而起的纱幔也迅疾回落,只映出辇中隐约的身廓。

见姜清珩久不作答,一旁的碧云侧头看过来:“小姐?”

心中的答案与半瞬前已是大不相同,姜清珩望着那徐徐北向的玉辇,轻声念道:“月下雾影几多重,玉骨冰肌,忽恍神女梦。疏疏帘幕仪象逢。煦风吹还醉梦终。看来......世间传言也不尽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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