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信誓旦旦说着一定要找回螺丝钉的桐生同学，最后得偿所愿了吗？

很可惜，答案是否定。

端着餐盘走向空桌，十六夜只感到脚步虚浮，脚下铮亮的瓷砖地面，这会儿也变得软绵绵的了。正是清晨，她仍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了棉花之上，一点迈步的实感都没有。

啊……好困。

十六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前倏地起了一层水雾。她眨眨眼，抹掉多余的泪水，可视线还是迷迷糊糊一片，莫名像是老家那台用力拍两下都不会好的旧款式液晶电视，而这显然也是缺少睡眠所带来的副作用之一。

“真是的，振作一点呀小十六！”

美代拍拍她的脑袋，一点也不温柔的动作简直如同拍皮球。

“不要一边吃饭一边睡觉，现在才八点整……啊，番茄酱沾到你的脸上了！”

不知是该归功于这“慈爱”的拍打，还是美代谆谆教导般的劝诫，但更有可能是番茄酱碰触到皮肤时异样柔软却湿漉的触感把十六夜吓到了。她猛然睁大眼，倏地挺直身，后脑勺险些撞上椅子靠背。

从旁边抽了张纸巾，十六夜匆匆忙忙把脸擦干净，红着脸往嘴里填了几大口饭，口齿不清地给自己这格外犯困的早上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说只是因为丢了东西，心心念念，这才害得好几个晚上都没能睡好。

丢了东西是真的，心心念念也不假——那颗因自己才失去踪迹的螺钉实在太让她在意了。

但她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没睡着。

想着要尽早找到螺钉，这几天来她半夜里总会偷偷翻出宿舍几个钟头，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进行着自己的搜寻工作，可惜仍是一无所获。

如果能有个金属探测仪，那该多好啊！

十六夜又开始冒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真的是因为丢东西而已吗——？”美代好事般拖长了话音，故意用手肘顶了顶她，“某位同学不会是沉浸在和明星选手的恋爱泡泡里，直到大半夜也激动到睡不着觉吧？”

如此八卦的发言一出，原本还在专心吃饭的其他队友瞬间化身为娱乐记者，一下子朝都往十六夜的座位挤过来了。

“明星选手？是谁是谁，自由泳很厉害的七濑选手吗！”

“负伤参加集训的目的不会是为了找东京的男朋友吧？十六好狡猾！”

“就是就是！狡猾的狐狸十六，居然喜欢远距离恋爱！”

“还以为十六是对恋爱完全提不起兴趣的那种人呢，没想到这么上心吗？”

“咦——泳池都要泛起恋爱的酸臭味啦。”

七嘴八舌的好奇与玩笑话毫不留情地袭来，完全不给十六夜留下半点躲避的余地。她慌忙朝周围看了几眼，并没有在食堂找到那身熟悉的黑色运动服，勉强算是放心了一点。

要是当事人松冈凛就在这里，她真的会羞愤到原地爆炸的！

但放任话题这么继续发酵下

去，当然也万万不行。她连忙解释说，自己可没有在和什么人谈恋爱。

“非要说的话……”她犹豫着，“应该算是，进行时？”

“可恶，更加感兴趣了！”

“需要学姐帮忙的话就尽情麻烦我吧。”

“要加油了呀小十六，集训不剩几天了哟？”

“我把我在浅草寺求到的恋爱御守借给你，一定要成功！”

“……不要给我插fg呀各位！”

十六夜已经开始心慌起来了。这样的对话越听越有种这次攻略也会失败的既视感——重蹈覆辙什么的，她可不打算再经历一遍了！

“大家多看看新闻吧，好不好？”她指着挂在食堂天花板上的电视机，迫不及待说，“新闻肯定比我的情感生活更加重要——重要多了！”

“这可不一定啦。”

队友们依旧嬉嬉笑笑着，没个正形，不过总算是愿意把恋爱话题放到一边去了，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十六夜终于能喘一口气了，可不知怎么打，心思也还是踟蹰在恋爱话题上，一时间连碗里的炸鸡也变得没有那么诱人了。

完全是为了分心，她盯着食堂的电视机，假模假样地研究起了整点播报的早间新闻。

之前这台电视只会转播东京电视台的节目，吃饭时的消遣时光不是动物类综艺节目就是子供向动画片，看得久了，莫名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正坐在小学生的校园里。今天总算是换台了，不过左上角的图标分外陌生，年轻的女主播也完全没见过，想来估计是东京地区特有的小电视台吧，一本正经播报着24区的最新新闻，弥漫在食堂里的气息变更有种社畜的既视感了。

“……下一则新闻。墨田区彩票站昨日开奖，本期最高中奖者赢得一亿九千万元大奖，刷新该区最高中奖记录。”

看着电视屏幕上打出的奖金金额，末尾的数字0多得都快让人眼花缭乱了。

“这种让人眼红的新闻还是不要随便上电视了吧？”十六夜把一大块炸鸡塞进嘴里，“真的不会让中奖的那位幸运儿遭到打劫吗？”

“中了这么夸张的一大笔钱，去领钱的时候肯定会打扮一下的啦。”

美代满不在意地这么说着，却收到了另一个队友的反驳：“听说现在都是直接把奖金打到预留的银行卡里，根本用不着线下领奖。”

“是吗？”十六夜眨眨眼，“虽然很方便没错……但总感觉缺了点仪式感。”

在她看来，“抽中大奖”和“乔装打扮”永远密不可分。

“要是我能中这么大一笔奖金，有没有仪式感都无所谓了。”这是来自学姐的高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有道理啊前辈！”

她恍然大悟。

很顺便的，她想到了，以自己的运气，肯定不会有这种苦恼，所以也根本没必要考虑这么多啦！

颇有自知之明的十六夜，瞬间什么忧虑都消失无踪了。

不过，

运气好到能够赢得一亿九千万巨款的家伙，能不能同样好运地在偌大的校园里找到长度不及一根手指的螺丝钉呢？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会考虑一下把这个好运家伙抓来濑川高校帮忙找螺钉！

午后的日光炽热又毒辣，照得人脑袋都在发烫。十六夜的行李里没有可以遮阳的鸭舌帽，本以为集训的日子里每天都会待在室内游泳馆，所以连防晒霜也没有戴上，此刻也只好用外套罩住脑袋以防晒伤。只是一眼看去，这番形象实在很像是异国的游客。

在这几天里，她已经搜遍了游泳馆以其周边一百米范围内的空间，搜寻地图已然扩张至了濑川高校的教师行政楼。结果显而易见，依旧是空空如也的无。

难道那颗螺钉飞到屋顶上了，根本不在地面吗？偶尔十六夜也会冒出这种不妙的念头。

奋力甩甩脑袋。

别总怀揣着这种不吉利的想法，还是继续搜寻吧。

就在决心再次振作的当下，她瞥见到了聚集在行政楼前的几位老师。

作为外校学生，在别人家的校园里蹑手蹑脚的，绝对会被当成鬼鬼祟祟的小偷。十六夜可不想给自己招惹多余的麻烦，趁着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匆忙钻进了绿化带里。

也是在这时候，她窃听到了那桩了不起的大事。

“前辈前辈，你快听我说！”

晚间的比赛开始前，十六夜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松冈凛面前。

今天也是由她帮忙计时，可不知怎么的，她好像比平常更加兴奋，脚尖轻快地一踮一踮着，仿佛怎么也站不定似的。这模样，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为什么了。

“终于找到螺丝钉了吗？”他笑着问。

能让十六夜如此高兴的，肯定就只有这件事了吧。

松冈凛等待着她用力点点头，飞扬的发丝肯定都会因此而透出几分自豪，却没想到这份期待落了空。她只是微微扬着下巴，同样是自豪的，却也掺杂了不可忽视的些许得意感。

神秘兮兮的，她先是笑了好几声，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但这幅神秘模样可没办法坚持太久，因为她真的太想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明天会安装新的计时器哟，我听到濑川的老师这么说的！”她小声欢呼，早已忍不住举起拳头了，“现在就算是找不到那颗螺丝钉也完全没关系。前辈，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彻底解脱啦！”

不只是从半夜溜出宿舍搜寻螺丝踪迹的艰苦工作中解脱而已，十六夜也总算能够摆脱良心的问责了。

能迫使抠门学校更换新设备，说不定这还是功劳一桩呢——得意到不行的桐生同学这么想着，尾巴完全翘到天上去了嘛。

“不过，我们之间的秘密，还要请前辈继续帮忙保守。”她一本正经地合起手掌，却没半点祈祷时的虔诚模样，“拜托啦！”

“嗯。我会的。”

“我们之间的秘密”，每次听到这个词——甚至仅仅是想到这个词时，总能感到心脏莫名的一阵悸动。

因为拥有了共同的秘密，所以她总是只和他说起关于螺丝钉的苦恼与忧愁，以及此刻的喜悦。即便是在忧虑消失的现在，“秘密”也将继续牵连着他们吗？

在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上一场比赛终于结束。他走向空出的泳道，十六夜就跟在身后，依旧轻快的步伐踏在泳池边，是分外清脆的踩水声。

站上跳台，最后再抻一抻手臂肌肉。松冈凛扶正泳镜，用力拉长泳镜的弹力带，任这宽宽的一段塑胶拍打在脑后。这是他在比赛之前总会做的小动作。

“哎呀。”

在吹响哨声前，忽然听到了十六夜的咕哝声。

“明天就不用帮前辈计时了……有新的计时器了。”

许是先前的轻快情绪还没完全消散，尽管说出的是落寞的现实，听起来却也好像没有那么黯淡。

原来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吗？

她努起的嘴角像在做鬼脸，松冈凛有些想笑。他再度习惯性地拉扯着泳镜的弹力带，一本正经说：“这次也拜托你了。”

“放心放心！”

十六夜也学着他的样子，赶紧换上靠谱的正经姿态，却还是忍不住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前辈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要好好珍惜呀！”

松冈凛愣了愣，弹力带从指尖划走，啪嗒一声，却不是拍到脑袋的声响。

而是弹力带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