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不在家。

贴着锌皮的木门上挂着锁。

问邻居，说是昨天就不见人，不定是去女儿家了。

老陈头一向是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有一个人住的好，清闲、自在，每天摆摆摊，卖旧货和农药、种子，逮到聊得来的顾客就喷一喷，倒是不寂寞。

老陈没儿子，只一独女，女儿结婚后便搬了出去。

女儿女婿住得近，隔三差五来一趟，给老头做些好的吃食，老陈也偶尔会去他们家住两天，顺带看看外孙。

女儿比儿子“省心”，旁人都说老陈有福。

但郭介晓不知道老陈女儿家在哪儿。

改天再去吧，郭介晓心道：也不急在一时。

那小熊的状况怎么看都不简单，老郭不能完全放下提防，但“不急于一时”却是出于别的心思了……找来历查身世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越早越好，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老郭心里拖沓着，不肯让步。

直到后来，后来的后来，当郭介晓最终做出了那个选择——他回想起这个初夏的下午，他骑着电瓶车从老陈家回来，道路两旁的树木叶影斑驳，树木匆匆退去，时光匆匆退去。这是他认识小熊的第二天，一种曾熟悉却被遗忘的情绪萦绕心头——那时他才领悟到，那是种害怕失去的情绪，它大概是甜的，无论用何种方式舍弃，口中都有苦味。

也是从今天开始，某一扇门，开了。

“小熊该喜欢哪种口味的方便面呢？”

电瓶车昨夜没充电，只剩两格电量了，郭介晓寻思着勉强能绕个远路，去那家小超市转转，顺带买些酸奶，再挑几块猪肉。

“家门口那个小卖店就只有红烧牛肉一种口味，吃了俩星期，勉强吃到一粒牛肉。”老郭暗自腹诽。

“家里的肉就一顿了，晚上可以烧个肉片，如果小熊要吃的话，就不够了。”

“吃肉好，就他那虚样子，饿瘦了就更没灵气了，而且，保不齐哪天猪肉就涨价了，吃不起了呢？”

老郭骑着车，日常吐槽着，突然看到前方路上，一辆大卡车，一群人围在车头那里，警车停在一旁，闪着灯。

中国人民都爱看热闹，老郭也不例外。

老郭停车，伸着脖子往里看，没瞅出个啥，就闸了车，凑到人堆后，踮着脚尖瞧。前面几个都是个高的，瞧没瞧出个啥，就听见有人哭。

“怕是出车祸了。”老郭心道。

刚想问问前头大哥是个啥情况，一偏头，看到个熟人坐在地上的树影里。

“赵伯？你咋坐地上呢？里头咋回事儿啊？”郭介晓问。

“怼（撞）死个老头。”

赵伯情绪不太对，眼神木讷，牙口微张。

他在悲伤。

“咋了，赵伯？”郭介晓蹲在赵伯身侧，有些许担心。

赵伯身体不好他是知道的，有时郭介晓会开玩笑地劝他“退休”享福，但赵伯总会来句：

“闲不住，不干活憋得慌。”

此刻，看着赵伯的样子，老郭怕他要犯病。

赵伯没有回答郭介晓，他苍老的目光越过郭介晓，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老郭能看到他眼中的泪水。

“让一让，哥，让……”郭介晓挤到了里面，终于看清了是怎么回事。

地上侧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一辆三轮车侧翻在地上，里面的废品散落一地，一个男人在哭。警戒带围住了现场，警察在勘测、记录、维持秩序，还有两个在询问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已经吓傻了，不停搓手，神情竟然和刚刚的赵伯有几许相似。

是出车祸了。

而且是个收废品的。

是谁？郭介晓心急了，十有八九是自己的某个老主顾，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没有救护车，死了？

难怪老赵会是那个表情，是他相识的人！

郭介晓看不见地上尸体的脸，却觉得他的衣服和三轮车很眼熟，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是谁……是谁呢？

突然，郭介晓神情一怔，瞪大了眼睛，他缓缓转过头，从人缝中，看着坐在路边的赵伯，赵伯的衣服跟尸体的一模一样，他垂着脑袋，是那么悲伤，那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