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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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孩子才一进殿,还未行礼,皇太后就招手道:“哎哟,免礼免礼,快来让大母抱抱!”

我示意乳母将诸邑抱了过去给太后,两个孩子见状,也不行礼了,比赛似的,一起朝太后跑去,我拉都拉不住。

“大母,你看”,卫长公主取下身上的一枚紫水玉吊坠,在诸邑的眼前晃了两下,诸邑立刻咧嘴笑了起来,伸手就要抓。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石邑也从身上透雕圆里螭虎纹玉佩,在诸邑眼前一晃,取得了同样的效果。

卫长公主说道:“哼,你是学我的!”

“才不是,是阿母教我的”,石邑否认。

见两个人又要吵架,皇太后忙将二人一揽,拥入怀中,说道:“都好都好,你们两个都是诸邑的好姐姐,大母都疼!”

如此,两个孩子才转怒为喜,又在太后怀里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逗得皇太后喜笑颜开,全然忘了我还在殿中。

不欲打扰她们祖孙四人的天伦之乐,只在一旁坐了下来,喝着茶水。

祖孙四人围在一起逗弄了一会儿,卫长公主才又问道:“大母,刚才母后为什么要打我们呀?”

皇太后面上的喜色微微一滞,不露痕迹的瞥了我一眼,笑道:“皇后和你们闹着玩儿的,她疼你们还来不及,怎么会打你们呢。”

卫长公主摇头,说道:“不对,她不是闹着玩的,她刚才还骂阿母呢,不信你问问阿母。”

皇太后看了我一眼,将孩子交还给了乳母,示意乳母将孩子们都带了下去,单独将我留了下来,不悦道:“非要当着孩子的面闹,这下你高兴了?”

我自知方才那一幕有失体统,少不得要被皇太后训斥,此刻也不作任何辩解,捻衽跪了下来道:“妾知错了。”

“皇后再怎么样也是皇后,岂可任由旁人讥讽取笑?我看皇帝就是太惯着你了,才纵得你这般没有规矩,连祖宗礼法都可以乱!”她端起几案上的玉夔凤纹樽重重一扣。

我心下一凛,叩首道:“皇太后息怒,今日之事实非因妾而起,妾言语虽有不当,却从不敢乱了祖宗礼法,请皇太后明鉴!”

皇太后又道:“你也别抱怨皇后,生在皇家,有人得宠,就有人失宠,你一人专宠,势必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别怪皇后容不下你。”

听她这么说,我知道多说无益,只老老实实地跪着,不再言语。

皇太后扶着长御起身,走到错金博山香炉旁,俯身用手轻轻一扇,一股淡淡的檀香便扑鼻而来,说道:“皇帝如今也二十六了,不小了,先帝在他这个年纪,皇子都已经可以成群的跑了。皇帝任性,做事也不计后果,你在他身边,总要劝着些,就是为了子嗣,也总要去顾顾旁人的。”

我看着香炉上烟雾袅绕,面上不禁苦笑,说道:“唯,回去以后,妾定会再劝谏主上。”

她略略消气,又转身对着我道:“让皇帝雨露均沾,你自己的恩宠也有,又可以为皇家开枝散叶,还可以保后宫太平,于你于皇帝都是好事,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我复又叩首,说道:“妾明白,谢皇太后教诲!”

“我累了,你退下吧,今日之事怎么处理,你心里要有数,别再闹得后宫不得安宁。”

“唯,妾告退!”

离了长乐宫,皇太后这番话我始终未曾忘却,心下总有些不痛快。我是做的不对,可皇后做的就对了吗?皇帝雨露均沾固然重要,可到底也要她做的事能入得了皇帝的眼才行呀。因自己的失宠而谋害他人,这难道就应该是后宫的生存之道了吗?

入夜,一番巫山云雨之后,依偎在刘彻怀里,我将皇太后的意思转达给了刘彻,又特意避开了与皇后有关的部分。

“你真的希望我去宠幸别人?”他揽着我道。

方才的愉悦忽然一扫而空,我心里有些纠结,也不知该如何回他,遂背过身去不说话。

他转过身来又将我抱住,轻声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想了许久,我又接着道:“我是女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去宠幸别人,可在帝王之家,我也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身上担的是家国天下,我不能那么自私,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我不能太贪心了。”

“所以你还是想把我推给别人?”他径自问道。

“如果我不能为陛下诞下皇子……”我尽量调整自己的气息,语态平和道:“那么,为了国祚,陛下去宠幸别人是理所当然的……”

刘彻突然翻了个身,随即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只是妾有一个请求!”我不动声色地将眼角的泪渍抹去,又继续把话说完:“不管陛下喜欢谁,宠幸谁,都不要让我知道,我不知道,就不会难过了。”

沉默良久,他将我的身子扳正,侧身看着我道:“话说完了,你高兴嘛?”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不敢直视他,只将头偏向一边,不再看他。

他又将我的头掰了回来,直视着我:“你说了这些话,你觉得我高兴吗?”

被迫与他对视,令我心里发麻,身上各种不自在,只好侧身钻进他的怀里。

他没有理会我的逃避,继续道:“你明知道把我往外推,你不高兴,我也会不高兴,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别人高兴?”

“因为天下需要一个皇子!”

他微怒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要不要皇子朕说了算!”

“那陛下不需要皇子么?”我继续反问。

“要!”他斩钉截铁地道,又将我拥紧了些:“可我说过了,我只想要咱们俩的孩子。”

“可皇太后……”我舍不得把他往外推,却仍旧有些顾忌皇太后。

“你说过了,我也知道了,其他的你不用管,有我呢!”

皇太后的意思我已经转达了,该劝的话我也已经劝过了,剩下的就是刘彻的事了。刘彻说得对,把他推给别人,我不高兴,他也不会高兴,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我可不想再做第二遍。

我不敢要求他除了我谁都不要,却又自私地期盼着,在彼此浓情蜜意的时候,他的孩子皆由我出。

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刘彻都喜欢独断专行,不喜欢别人干预他,哪怕这个人是皇太后也不行。

元光四年五月,丞相田蚡迎娶燕王的女儿,皇太后亲自下诏,要列侯和朝中亲贵都前往祝贺。因田蚡与魏其侯窦婴素有过节,众人一向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在婚宴上屡次巴结田蚡,轻慢窦婴和其同伴灌夫,惹灌夫不快,生性耿直的灌夫几杯酒下肚,公然在席上发作,指桑骂槐,大闹婚宴,原本是喜事一桩,最终却闹得不欢而散。

田蚡自然不肯罢休,抓住灌夫就要处死,窦婴为救灌夫,多番向田蚡求情无果,最终上书刘彻,分析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言灌夫所为并不足以判处死刑,恳求刘彻出面搭救,涉及太后与国舅的家事,刘彻也不便出面,最终决定让窦婴和田蚡到东宫公开辩论此事。

东宫廷辩,田蚡揭露灌夫以及颍川灌氏一族横行乡野,鱼肉百姓的罪证,欲置灌夫死地,而窦婴极力夸赞灌夫长处,灌夫只是酗酒获罪,不应将别人的罪行强加在他身上,同时也揭露了田蚡贪污受贿的诸多恶行。刘彻询问诸位大臣的意见,以郑当时为首的原本支持窦婴的臣下,都首鼠两端,不敢发表自己的真实意见,令廷辩一度陷入僵局。

皇太后见弟弟被人欺负,以绝食要挟刘彻,逼迫刘彻为田蚡做主,刘彻无奈召郎中令商议,命御史彻查灌夫过往的罪行,与窦婴所说诸多不符之处,窦婴由是被人弹劾下狱。灌夫以灭族之罪论处。盛怒之下的刘彻,当即就将郑当时贬成了皇后詹事。

事件持续发酵,窦婴请族子上书刘彻,言有先帝遗诏,事有不便,可便宜论处。皇帝诏书一直都是一式两份,一份在尚书留档,一份下放给臣下,以此确保诏书的真实性,然刘彻翻遍尚书,也未见存档,窦婴所持遗诏的真实性存疑,再遭朝臣弹劾,言窦婴矫诏,罪当弃市。

建元新政时,时任丞相的窦婴因支持新政,惹怒窦太后而遭贬斥,这么多年刘彻虽未再重新起用他,对他却还是敬重的,顶着多方压力,迟迟未有定论。

正在刘彻焦头烂额的时候,主父偃给刘彻呈了一份奏书,是江都国相董仲舒宣扬天人感应的草书,言建元六年间的辽东高庙和长陵高园的两次大火是上天对刘彻不满的警示,纵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此时让刘彻看到这种言论,无异于火上浇油,当即召太学儒生讨论,董仲舒的弟子吕步舒因不知此书是董仲舒所做,直言此书乃大愚之作,正中刘彻下怀,刘彻当即下诏,将董仲舒下狱赐死。

此事与我无关,但却与卫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终是不放心,遂召卫青入宫。

时值处暑,正是秋日里暑气最盛的时候,海天云蒸,就是坐着不动也汗如雨下,蝉喘雷干,闷得人透不过气。

“我这殿里孩子多,用冰少,不敢贪凉,你要是热,多找两个人给你扇扇!”我抱着昭华道。

“无妨”卫青说着,伸了手过来:“来,舅舅抱!”

我将孩子递给他,接过宫人手中的便面亲自替他扇了起来:“婵儿最近怎么样?”

成婚已经三年,好不容易怀上身孕的公孙婵却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意外小产,既伤了心,也伤了身,卧床了月余也不见好。

卫青的面色沉了一下,摇摇头:“还是老样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多陪陪她,会过去的,你们都还年轻,等她身子养好了,有的是机会。”

卫青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去逗怀里的诸邑。或许是因为公孙婵小产,让他失去了一次做父亲的机会,所以他对小小的诸邑会格外偏爱。

我理解他,却也无奈。只好另外换了话题道:“主父偃的状告董仲舒的奏书,你事先可知道?”

“知道”他一边逗弄孩子,一边道:“他之前给我看过,希望我能代为转呈陛下,被我压了下来。”

我微微蹙眉,问道:“所以他就自己想法子递上去了?”

“我这里行不通,他就自己另谋出路了呗!”卫青笑了笑。

“你之前向陛下举荐他的时候还说他智谋过人,可我实在看不出他的智谋在哪?投机取巧倒算一个。”

卫青反问我道:“阿姐对他好像很有意见?”

我心中不忿:“他偷书在先,钻空子状告董仲舒在后,怎么看都不光彩!”

卫青爽朗一笑,又道:“他有缺点不假,可看人总要看多面的,我与他交谈过几次,此人深谙国情,见解独特,确实有过人之处,不然我也不会多次向陛下举荐他了!”

“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呢!”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现在田窦之争,陛下正在气头上,他这个时候横插一杠,摆明了想要董仲舒死,董仲舒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陛下说杀就杀,等过些日子,他气消了,又想起董仲舒的好来,到时候找主父偃算账,那时候主父偃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你可得离主父偃远点儿。”

“不会吧……”卫青表情有些呆滞。

“别说不会,陛下有多器重董仲舒你我都看在眼里,还不是说赐死就赐死,一个主父偃又算得了什么?”

卫青点了点头,说道:“昔日被陛下奉为座上宾,稍有差错就成了阶下囚,董仲舒如此,窦婴亦是如此,咱们确实是要小心点儿。”

“你明白就好!”我又继续替他扇着:“朝堂之上明争暗斗的多了去了,我就怕你初涉朝政,比不得那些老奸巨猾的人,别着了别人的道了。”

卫青点点头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

想起刘彻对董仲舒的那些溢美之辞,就这么将他赐死,我心中只觉得惋惜,怎么想都觉得刘彻的决定太过草率,董仲舒之才,世间不可多得,如果他因为田窦之争而迁怒董仲舒,那待此事一过,他势必会后悔,那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晚膳过后,刘彻陪着两个女儿在殿内玩六博,卫长公主连混带赖的连赢了两局,顿时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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