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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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二年,可谓是主父偃登峰造极的一年,然而,短暂的辉煌过后,却终也逃不过身死族灭的下场,众人感叹之余,也纷纷反思自身的行为,唯恐有一天,也落得如他一般。

主父偃死后,刘彻也惋惜了几日,身为帝王的他,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从韩嫣到窦婴,再到今日的主父偃,人无完人,可如果人性不完美的一面一旦被送上舆论,便是刘彻有心要救,也无能为力。

元朔三年冬,匈奴君臣单于死,匈奴发生内乱,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率军攻破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率部归顺汉朝。

与此同时,御史大夫张欧病免,刘彻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为了能在朝堂上有更多的自主权,刘彻开始设置内外朝,令卫青主内朝,直接受命于皇帝,令丞相薛泽,御史大夫公孙弘主外朝,对朝臣百官负责。

自立国以来,我朝素来礼遇丞相,相权也成了掣肘皇权的一大要素,内朝一设,以丞相为首的外朝权力则被削弱了不少,而薛泽能力平庸,公孙弘年迈,一应政令皆从内朝出,如此一来,刘彻几乎没有任何约束,愈发地说一不二,独断专行起来。

刘彻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这两年,后宫可要平静的多,宫中久不进新人,闲时他偶尔也会听我的劝招老人侍寝,照顾照顾老人,但大多数的时间还是留宿在椒房殿。元朔三年春正月,我再一次被查出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对于已经儿女双全的我和刘彻来说,这一份喜悦来得相对要平静许多,而对于皇太后而言却是意外之喜的,这两年,她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刘彻已经无须她再操心了,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子嗣,如今我又有了身孕,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了。

春三月,为替皇太后祈福,刘彻再一次大赦天下,而在这次大赦天下之后,果真迎来了一桩天大的喜事。

那日,刘彻正忙里偷闲的在椒房殿教石邑和诸邑画画,两岁的据儿刚刚学会捣乱,不禁破坏了两个姐姐的画作,惹得两个姐姐抱怨不已,还把刘彻当成了画板,在他的脸上身上画了好几笔,盖姬的女儿歆瑶在一旁看着也跃跃欲试,最后在诸邑的怂恿下,也在刘彻身上画了一笔,见刘彻也不生气,也咧嘴笑了起来。

众人正玩得高兴,齐心从外头进来,火急火燎地道:“陛下,卫尉苏建差军士来报,说是宫门外有两个自称是十三年前出使西域的汉使求见。”

我在一旁做着针线,听到出使西域几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迅速搬起指头算了算。

刘彻正在手把手地教诸邑公主画画,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谁?”

齐心作揖道:“是张骞,陛下!”

刘彻瞬间抬起头来,又道:“你说的是谁?”

我心下已经有了底,忙唤乳母将孩子都带了下去,又唤人去取衣裳打水过来。

自打元伯病逝后,元伯的位置便由齐心来接替,齐心虽是元伯的徒弟,可毕竟年轻了些,心智胆色上却比元伯略逊一筹,经刘彻几番反问,他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说道:“好…好像是张骞。”

刘彻闻言激动地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就往殿外去:“快传!”

“慢着!”我拽住他,吩咐齐心道:“先让人带他们去沐浴更衣,再把人带到宣室殿,陛下随后就来。”

刘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乱七八糟的一身,说道:“对,把他们带到宣室殿去,再把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全部都召进宫来,去,快去!”

齐心那边应声退下,这边立刻就有宫人过来服侍刘彻洗漱更衣,衣服上的墨渍好说,换一身衣裳就完了,可这脸上的就不好办了。

“十三年了”,刘彻配合着我低头,感慨道:“朕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我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帮他擦着脸上的墨渍,心中亦觉震惊,说道:“是啊,可算是回来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刚刚说回来了几个人?”刘彻问道。

我仔细回想方才齐心说的话,回道:“两个,好像是两个!”

“居然只回来两个,当初去的时候可是有一百多人的使团呀”,刘彻叹了口气,又问:“你说说这些年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我摇头道:“这个妾可猜不着,陛下待会去问问就知道了。”

十三年了,一百多个人只回来两个,经历了什么或许真的只有张骞自己知道了。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越想越急,催促道:“你快点儿啊!”

我心下好笑,说道:“嫌我慢了,方才让你由着孩子们胡来。”

“我又不知道张骞要回来”,说着,他自己抢过帕子去擦,又吩咐人赶紧拿正装来换上。

最后待宫人换上朝服,系上通天冠,刘彻脸上的墨渍还未完全洗干净,可他已经等不了了,一边用帕子搓脸一边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看见孩子在廊下玩耍,还不忘去揪了一下儿子的脸,恐吓道:“等我回来再收拾你!”随即便上了御辇离去。

小家伙被刘彻唬的一愣一愣的,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看见据儿哭,歆瑶也跟着哭了起来,椒房殿顿时就热闹了,搞得我不禁在心头暗骂刘彻混蛋。

次日刘彻在金华殿赐宴,宴请张骞和甘父,犒劳他们这十几年的辛苦,我与刘彻一同出席,陪席的还有朝中两千石以上的高官,架不住去病的软磨硬泡,我便把他也带了去。

若说这世上我钦佩过哪些人,除了刘彻和卫青以外,第三个绝对是张骞,十三年的饱经风霜,让他看着比以前更瘦了,人也变黑不少,不到四十岁,鬓角便生了稍许白发,人也显得老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从始至终都充满了热情,一张利嘴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这些年的见闻,仿佛那十三年的遭遇于他而言不是磨难,而是一段美丽的征程。

他被匈奴软禁了多年,是趁着匈奴内乱逃出来的,还娶了一个匈奴妻子,我在席上也见到这个来自匈奴的女子,名叫阿雅,不似汉朝女子纤细柔弱,高个头黑皮肤,显得她有些壮实,举止纯朴,个性爽朗而大气,双眼和张骞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四下张望充满了好奇,一口蹩脚却又很流利的汉话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我看着分外有趣。

席上她也在不断打量着我,我见男人们都在讨论匈奴的战事,便悄悄离席带着她去殿外逛。

傍晚时分,灼烧了一天的骄阳,已经收起了它傲慢的性子,变得温和起来,半挂在西边的山头上,以山间的云彩为伴,流芳溢彩。

清风乍起,引得灵渠中的莲叶摩挲作响,水面波光粼粼,半开半朵儿的芙蕖在清风中摇曳,像极了一群窈窕多姿的美人儿临水照花的模样,细细去听,仿佛听到有人笑着,闹着,热闹极了。

这里的一切于阿雅而言都是新奇的,亦如阿雅嘴里说的于我而言都是新奇的一样。

“在我们匈奴的昆仑山上,有一种雪莲,是白色的,很漂亮,不过他们都是长在很高的山上,只有下雪的时候才能看到。”

我摘一朵半开的红莲赠予她,说道:“我听说那种雪莲还能入药,可以治疗寒症是吗?”

“对”,她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馈赠,说道:“这种红莲也很好看,不过我们那里没有。”

“这花儿可比不得你们那儿的雪莲珍贵,喜欢的话,以后可以随时进宫来看。”

“可以吗?”她面上有些忧伤,说道:“我昨天回来,她们都说我是匈奴人,都离我很远很远的。”

我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宽慰道:“那是因为他们不认识你,我们汉朝人可是很热情的,等他们都认识你了,她们就会很喜欢你。”

她听了很开心,又道:“我也很喜欢你,你就像我们那儿的大阏氏,她们都会骑马,虽然你不会,可是你比她们都漂亮。”

我没办法和她解释汉朝的皇后和匈奴的大阏氏其实是一样的,不会骑马只是因为个人喜好不同罢了。又带着她四处逛了逛,她又跟我说了许多草原上的事,看得出来,初入关的她很想念草原上的一切,我很佩服她的勇气,可以舍弃家乡的一切,陪着自己心爱的男子远赴异国他乡。

那日临走时,阿雅送了我一枚宝镜,产自身毒国,是张骞带回来的,她说这枚宝镜可以照见妖魔鬼怪,佩戴它的人可以得到天神的祝福,因此我将它送给了据儿,希望能保佑我的据儿一生平安。

张骞最后并没有与大月氏取得联盟,可这并不影响他此行的意义,他从汉朝开始,途径匈奴,大宛,大月氏,甚至远赴安息,身毒等十余个国家,他的所见所闻足以打开我们的视野,而汉朝的影响力也因为他的远行而不断扩大,刘彻很是满意,特封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作为表彰。

我将张骞带回来的瓜果种子,一部分交给了考工室,让其好生培育种植,一部分给了阿步,他也擅长种这些东西,希望能通过他们,将这些西域来的东西传播出去。

随着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皇太后的身体反而越来越不好了,义妁每次看完诊后,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眼看着也不大行了,为了方便照看,我带着孩子们也在长乐宫住了下来。

一天里,皇太后有一大半儿的时间都是昏睡着的,偶尔清醒的时候,我会让孩子们去殿里陪她说说话,侍奉汤药很多时候都亲自上手。

“辛苦你了,挺着个大肚子还要来照顾我!”皇太后拉着我在身旁坐下,轻轻摸了摸我的腹部道:“这些日子他可还听话?”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旁人,凑到她的耳根,调皮道:“母后,我觉得这是个皇子。”

她被我这句话哄得喜笑颜开,愈发抓着我不肯松手,说道:“好好好,我和皇帝没白疼你呀!”

趁她心情好,我又赶紧将剩下的半碗汤药喂她喝下,说道:“听说北边儿又闹了起来,陛下这两日也忙,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您。”

她摆手道:“有你和孙子孙女儿在这陪着比什么都强,让他忙他的去吧!”

吃过药后,她又睡了过去,一直到傍晚时分才醒,醒来便说要去外面走走,见她精神头不错,我也不拦着,便与她一道去了。

撇开众人,她只让我和孙媪陪着,在灵渠的游廊上漫步走着,赏花观鱼,本是一件很闲散惬意的事,可是她却突然叹了口气,感叹起来:“我这一生活到现在,说值也值了,说不值也不值。”

我和孙媪对视一眼,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笑了起来,说道:“母后这一生,既当了皇后,又当了皇太后,以后还要当太皇太后,可别提有多少人羡慕呢。”

“是啊,从嫁人生子,到相士给我算命说我会母仪天下,阿母将我送进太子宫,再到先帝登基,我生下彻儿,如今彻儿又当了皇帝,我也当了皇太后,可不让人羡慕么!”她面上苦笑着,又道:“可又有谁知道,为了当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我抛夫弃女,为了争宠,编造梦日入怀的幌子,为了笼络先帝的心,我将自己的亲妹妹送进宫,又串联朝臣,坑害栗姬母子,亲手将彻儿推上了这至尊之位,一辈子可谓是机关算尽,可到头来又如何呢,当了皇太后却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护不住,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怀里,这种滋味,你觉得好受吗?”说到这里,她竟落下泪来。

孙媪忙用帕子帮她拭泪,嗔道:“你看看,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心下明白,她一直对田蚡的死耿耿于怀,她的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断过。

皇太后擦了泪,又看着孙媪笑了起来,说道:“她说别人都羡慕我,可她不知道,我更羡慕她。”

我哄她道:“别这样说,您的福气还长呢,昨儿个侍医不是还说呢,要您放宽心,等您病好了,让令仪和襄儿再多带您去宫外走走。”

“宫里宫外其实都一样,去哪里都不如自己家好”,她拍了拍我的手,又道:“你也别哄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也不怕死,我侍奉了老太太一辈子,到老了我也学学她,等我走后,我的那些家产就都留给金俗,这是我欠她的,至于平阳,南宫,隆虑,有皇帝在,足可保她们这辈子富贵无虞。”

“唯,妾尊母后嘱托”,我扶着她,继续往游廊深处走去。

一见着有人靠近,水里的鱼儿就成群结队的探出头来,翻着花样地吐泡泡挑逗,寻求投喂,皇太后见了欣喜不已,忙唤孙媪去取鱼食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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