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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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赵王刘彭祖,常山王刘舜入朝,卫长公主亦在此时被探出有身,成了这个新年里最值得庆祝的一件事。

朝宴上,刘彻兴奋不已地向自己的兄弟们分享着爱女怀孕,自己马上就要做大父的喜悦,简直比听到自己的嫔御怀孕了还要高兴。王姝柔亲自弹奏了一曲琵琶为天子道贺,其他嫔御们纷纷效仿,献艺耍宝,席间歌舞杂戏不断,热闹非凡。

看着眼前这些年轻隽秀的面容,我亦有种恍然如梦之感,心下不禁感慨时光竟过得如此之快,不知不觉中,我马上就要抱外孙了。

忽觉得眼前有金光一闪,令我如梦初醒,顺着金光看过去,一把雪白的匕首笔直地朝着刘彻刺过来。我心下大惊,大喝了一声:“小心!”忙将刘彻推向一边。他亦反应过来,眼疾手快,伸手一带,我与他一起往地上倒去。

所有的推杯换盏都在这一刻静止,短暂的沉寂过后便是一阵尖叫,呼救的,逃窜的,护驾的,金华殿内顿时一片大乱。

“你没事吧?”刘彻抱着我问道。

我摇了摇头,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刘彻亦起身将我护在身后,很快便有护卫过来,将我们二人团团围住。

行刺的人很快就被护卫钳制住,他穿着角抵戏服,戴着面具,头上装饰着五彩斑斓的羽毛,一双眼睛冰冷的盯着刘彻,也不说话,受惊的众人也纷纷安静下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阿柔!”刘彻大叫了一声,一下冲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亦惊惧不已,忙推着身边的人道:“快,快去传太医,快去!”

就在我方才救刘彻的时候,王姝柔亦挺身而出,生生接住了那把匕首,此刻,她正躺在血泊中不停地挣扎,那把匕首正好刺中她的腹部。

“阿柔,朕会救你的,你坚持住!”刘彻忙将她抱去了偏殿。

待我定了定神,忙让人先将刺客关押起来,又命人关闭宫门,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离宫,随后亦跟着他们去了偏殿。

刘彻几乎将整个太医署搬了过来,一一看诊之后,都说要救人必须拔刀,但拔刀之后的生存几率有多大,太医们也纷纷摇头,不敢直言。

我看着已然昏迷的王姝柔,心中踯躅不安,宽慰道:“陛下,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啊!”

刘彻点头,又命人去召了巫医过来,双管齐下。

偏殿被围得水泄不通,太医们忙着准备给王姝柔拔刀,巫医们设祭坛符咒开始做法,刘彻在殿外静静地坐着,打量着这一切,一句话也不说,我亦在一旁陪着。

片刻之后,刘彻走向巫医设的祭坛,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命人取了一把匕首过来,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洒在祭坛之上,吓得众人纷纷跪倒在地。

我并未像众人那般惊惶,稍许震惊过后,我取了帕子,默默地上前替他止血,隐隐觉得鼻子发酸,却只能强忍不发。

做完这些事后,他又继续回去坐着,我忙唤太医过来替他上药包扎。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过得极慢,殿中人频繁地出出进进,却没有人说一句话,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听得王姝柔一声惨叫,惊得刘彻立马站了起来。

很快便有太医过来回话:“陛下,刀已经拔出来了,可是王夫人失血过多,实在是回天乏力啊!”

刘彻闻言,忙进了内寝,我随他入内,此时的王姝柔已经醒了,脸色惨白,一点血色也无,虚弱地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刘彻见状,顿时红了眼眶。

“阿柔”,刘彻轻轻唤道:“你怎么样?”

王姝柔轻轻一笑,伸出手来,艰难地道:“陛下…别难过,妾不怕死,只要陛下没事就好。”

刘彻亲吻她的手,说道:“别说这样的话,朕不要你死,你坚持住,朕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王姝柔摇了摇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表情似是有些痛苦,说道:“妾知道妾活不成了,能为陛下而死,妾心满意足,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闳儿!”说着,她又把手伸向我。

我忙过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闳儿的,你也别说太多话,留些气力,把身子养好才是。”

“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她握着我的手,微微用了点力,笑道:“除了陛下,妾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中宫,妾自小寄人篱下,后来被叔母卖进了赵王宫,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大哥送进了宫里,妾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直到遇见陛下,遇见中宫,妾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回。妾感激中宫,若没有中宫屡次相护,妾恐怕也活不到今天,更不会有机会侍奉陛下,妾亦羡慕中宫,可以得到陛下的爱……”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虚脱,开始大口喘气。

“别说了”,刘彻安慰道:“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

王姝柔摇头,待缓过来后,又继续道:“中宫的恩德,妾无以为报,唯有一子想要托付中宫,还请中宫受累。”

我点头道:“你放心,我会把闳儿当我的亲子一样,绝不让他受半点儿委屈。”说完,忍不住擦了一把泪。

“陛下”,王姝柔又道:“妾想看看皇子。”

“快,去把闳儿抱来”,刘彻急忙吩咐道。

乳母早就抱着孩子候在殿外,得了通传,忙将孩子抱了进来,见他们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我便悄声退了出去。

殿外的巫师还在认认真真地做法,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咒语,似是在和远道而来的死神对抗。九月的天气,呼啸的北风穿堂而过,吹在人脸上,寒在人心里。

采桑迎了过来,说道:“田姬受惊动了胎气,孩子没保住,小产了!”

我闻言一愣,再也忍不住,趴在采桑的肩上低泣起来。

王姝柔也没有挺过这一关,倒在了岁末的最后一天,临死前,她为儿子向刘彻求了洛阳的封地,可刘彻没有答应,最终允诺了富庶的齐地给她,死后,刘彻又追封她为齐王太后,命人以齐王太后之礼,将她陪葬茂陵。

经御史大夫张汤查证,行刺之人乃为淮南王叛党余孽,趁着宫中要大摆筵席庆贺,才得以蒙混进宫,刘彻下令将其施以腰斩之刑,并责令张汤要继续追查叛党余孽,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连着好几日,刘彻沉迷在王姝柔仙逝的伤痛中,无法自拔,伤心之余,令方士李少翁为其招魂,李少翁果然做到了,见到王姝柔的魂魄后,刘彻愈发悲痛难忍,日日伤神。

或许是感知到母亲不在了,闳儿来到椒房殿后,也是日夜啼哭,还病了一场,要照顾孩子,又有主持王姝柔的丧仪和宫中事务,我也无暇顾及他。

那日才给闳儿喂完药,哄他睡下,齐心就匆匆跑过来向我求助,说刘彻把自己关在温室殿一天了,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吃,也不肯见人,没人劝得动。

放下闳儿,我又裹了裘衣和斗篷,匆匆赶往温室殿,敲了几次门都没有反应,最后我只能吩咐人把门撞开。

刘彻抱着双膝,坐在玉几旁,将头埋在膝盖上,好像睡着了一般,对外头的一切,不闻也不问。

我知道他不会睡着,摆手示意众人在殿外等,自己悄悄进了殿,越过倒在地上的酒壶,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轻声唤道:“陛下!”

对于我的呼唤声,他置若罔闻,仍是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听到了,或是心痛难当,所以不想理事,又或是,他此刻想见的人,并不是我……心中有些许难过,我起身走到几案旁坐下,拿起他没喝完的酒,自斟自饮起来。

直到我喝到第四杯的时候,他终于抬头了,眉头紧锁,眯着眼睛看着我,说道:“你干什么?”

径自饮下手中的一杯酒,我笑了笑,说道:“我在想,如果那日死的人是我,陛下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不会”,他毅然道,挪着身子过来,夺下我手里的酒壶,说道:“你若死了,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这样甚好”,我唤人重新取了酒来,又道:“我也想一直陪着陛下,可人总是要死的,如果有一天,我走在陛下前面,我希望陛下不要难过,更不要像现在这样。”

“你答应过我的,你若食言,那便是欺君,欺君该当何罪,你应该清楚。”他掌着酒壶,一边给我倒,一边给自己倒。

我平日不常喝酒,他是知道的,但今日,很显然,他需要有个人陪他一起。

他又说道:“那日她的魂魄回来,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一句,朕知道她怨我……”

我晃了晃杯中的酒,说道:“陛下给了她荣宠,又许了闳儿的齐王之尊,如果我是她,我不会怨陛下!”说罢,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可她不是你”,刘彻又道:“她和你是有些像的,可我知道她不是你,朕也没办法把她当做你,所以她想要的,朕给不了!”

许是喝多了酒,他也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喝一边道:“她跟朕要洛阳,朕知道她是想要试探朕的心思,可是朕连骗一骗她都做不到,她把什么都给了朕,可是朕什么都给不了她……”

“朕不仅什么都给不了她,朕还让她为我送了命,是朕对不住她……”说到此处,他又掩面哀泣起来。

王姝柔对他的爱是毫无保留的,可他却做不到以同样的方式去爱她,他对她心中本就有愧,如今还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而死,他心中怎能不痛呢。

我理解他,也心疼他,起身上前,让他靠在我身上,轻轻地抱着他,说道:“王夫人舍命救陛下,自然是盼着陛下好,可陛下如此,岂不又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他哭了一会儿,又松开我,继续去倒酒喝。

我取了一个长寿纹靠垫垫在他身后,好让他靠的舒服些,他却拉着我一起靠着,还递了一杯酒给我,说道:“这次是朕的失误,淮南王的余孽朕没清理干净,反倒让他们混进宫里来了,是朕害了她。”

我喝了酒,说道:“这次是个意外,不怪陛下,如果要说有责任,那也是我的责任,唱戏的人是我请进宫的,我难逃失察之责。”

“你别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刘彻拥着我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跟你无关,你们倒好,都拿命来护我,反倒显得我没用,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我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脸,说道:“怎么会?我们拿命护着你,是以防万一,你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值得我们用命去护着。”

“你们对我也很重要啊!”他抱紧了我,又道:“还好这次你没事,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听见没有?”

我摸着他受伤的手,说道:“我答应你,那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他自己抬手看了一眼,说道:“跟王姬的性命比起来,这不算什么。”

我知道他的用意,想用天子之血,去震慑那些妖魔邪祟,以此救回王姝柔的性命,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执起他受伤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道:“能让陛下如此对待,想来王姬也该无憾了。”

刘彻长叹了一口气,又默默给自己灌了杯酒。

我抬眼看着他愁容满面的样子,借着酒劲,起身搂住了他的脖子,撒娇道:“你要再这样下去,我可真就要吃醋了啊!”

很久没见过我这么主动了,他神色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搂着我,疑惑道:“你还会吃醋?”

我抵着他的头,轻轻笑道:“想不想尝尝?”

他本就喝了不少酒,眼下更禁不起我的蓄意挑逗,应了一个“想”字,就抱着我往地上滚去。

窗外的雪漫天地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地撒在楼阁殿宇的廊檐屋下,足足一整夜,茫茫白雪将整个未央宫全部覆盖,洗净了青墙黛瓦间的尘世铅华,也悄无声息地掩去了那些令人心痛的过往。

次日醒时,天已大亮,见刘彻已经不在,我活动着酸痛的四肢,揉了揉快要炸开的脑袋,待我渐渐缓过神了,又唤了宫人进来帮我梳洗。

“醒了?”刘彻掀了帐幔进来道。

我下意识地把自己全身都裹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点了点。

“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啊”,刘彻笑了笑,坐到床边,继续调侃:“喝多了酒就是不一样,疯起来连我都快招架不住。”

我又把头蒙进了被子里,不让他看见我渐渐滚烫的脸,说道:“你出去,让采桑进来。”

“你这里里外外的我又不是没看过,还出去做什么?”他一脸坏笑地赖着不走。

“哎呀,你出去!”我伸出手去推了他一下。

“好啦!”

他捏了一下我的手,又塞回到被子里,起身去唤了宫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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