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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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的举荐也算有些成效,元封四年的东巡,刘彻带上了自己的新宠,让卫青在家协助太子监国,处理政事。

刘彻东巡以后,我去了一趟大将军府,入冬以后,卫青的身子也不大好了,已经告了几回假,我总有些不放心。

“阿姐,我没事,公主老是大惊小怪的,有一丁点儿小病小痛的就让我告假,再告两回假,估计陛下就该让我告老还乡了。”

卫青在殿内一边削木头一边埋怨。

平阳公主过来给我们送吃的,正巧听到了这些话,不悦道:“告老还乡了好啊,这样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养病,哪里都不许去!”说罢,将一碗莲子羹放到我面前:“我刚做的,你尝尝!”又送了一碗给卫青,悄悄退了出去。

我细细打量了卫青一眼,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头还算不错,说道:“公主也是不放心你,既然告了假,索性就告个长假,在家把病养好了,朝堂上的事有据儿呢,你就别操心了。”

卫青吃了三两口就把莲子羹吃完,又去削木头,说道:“阿姐,别麻烦了,你让我在家躺着,还不如让我做点事呢。”

我看着他周围那些零零散散的用木头做的小玩意儿,想来是他这两日在家闷得慌才做的,说道:“你这做的都是给谁做的呀?”

他看着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数:“两把木剑是做给明儿和进儿的,那副骨架是准备用来给花夷做布鸢的,还有那两把弓是给敬声和祁连做的,手上这个是准备给宗儿做个弩的,他们缠了我很久,现在有空就给他们做了。”

“你这做的都不错啊,我看等你告老还乡了,还可以去开个木匠铺子,你这手艺肯定赚钱!”我吃着莲子羹调侃道。

他笑了笑,说道:“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去开一个。”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顿了顿,又将刚刚舀起来的莲子放了回去道:“什么如果啊,是一定,太医不是说了么,让你好好养着,你的病能好。”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我这病好不了了。”卫青一脸淡然道。

“别胡说!”我放下碗道:“不许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卫青说道:“阿姐,生死有命,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的眼泪瞬间如泉水般往外涌。

“阿姐,没什么好哭的,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早晚都是要走这一步的”,卫青顿了顿,又道:“我这一辈子从马奴到大将军,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又娶了公主,如今也算是儿孙满堂了。活到现在也值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啊。”

我抹了一把泪,说道:“什么值不值得,你得好好活着,为了我和公主,还有孩子们,你必须好好活着。”

“公主和孩子们我倒不担心,有你和陛下在,断不会让他们受委屈”,他削着削着,又慢慢停了下来:“我反倒是不放心你和据儿,据儿仁善,有主见,不错,可他不喜欢打仗,一心想要止戈为武,这一点和陛下恰恰相反,我就怕时间长了要出问题呀。”

据儿监国理政后,刘彻便放手让他自己去干,据儿也有自己的主意,经常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哪怕是有些想法和刘彻的意愿背道而驰,刘彻也依着他,前两年还好,没出什么问题,可是这几年来据儿开始反对刘彻四处征伐,屡次惹刘彻不高兴,两个人时常在这上面有些龃龉,虽不是什么大事,可不免让人担心。

我慢慢止了泪,又道:“怕的话你就好好活着,你是他舅舅,得留下来护着他。”

卫青扔了手上的木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人没法和天斗,你也一样,有时候该让步的还是要让一步。”

我感觉心下有些透不过气,刚止住地眼泪又冒了出来。

“他们父子两个,我还能说和说和,可是你和陛下之间,我是真没办法了,唉!”

“你就别操心我们了”,我哽咽道:“好好在家养病,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卫青无奈叹气,又继续去削木头。

刘彻这一走又是半年多,一直到入夏才回。而这一年过得也并不太平,先是关东发生□□,流民多达两百余万,其中没有户籍的都有四十万之多,消息传到长安时,震惊朝野。入夏以后,关中又发生大旱,百姓们饮水都困难,正在大家为如何安置这些受灾的民众发愁时,北边又再度传来匈奴入侵的消息,朝堂上下一时间都在为此事议论纷纷。

这日晌午,据儿忽然来到椒房殿,而且心情似乎不大好,来了之后也不说话,只是闷坐着喝水。按常理来说,他这个时间应该在和刘彻议政才对,我估摸着可能又是和刘彻发生什么矛盾了,心中无奈。

要说他和刘彻像吧,也像,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倔。要说不像吧,也不像,刘彻要是生起气来,那骂声非得传到几里开外不可,才不会像他这样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

我在一旁教阳石写字,看着他不声不响地喝了六七杯水,实在是有些心疼,阻拦道:“诶诶,你能不能别在我这儿浪费水了?”

据儿笑了起来,放下耳杯道:“阿母,你都不心疼我,居然还心疼起水来了。”

阳石拿起手旁的戒尺,走过去道:“太子哥哥,现在水可金贵着呢,阿母说了谁敢浪费水就打谁的手掌心,太子哥哥一个人喝了六个人的水,也要打手心。”

据儿皱了皱眉,问她道:“要打几下?”

阳石扬起戒尺道:“要打五下。”

“我喝了六个人的水,为什么只打五下?”据儿又问。

“因为你喝你自己的那份不算呀!”阳石笑道:“你浪费了另外五个人的水,所以要打五下。”

“好吧!”据儿伸出手来,委屈道:“你打吧!”

阳石看着我笑了笑,举起戒尺在据儿手上一敲,戒尺就被据儿抓住,随即被据儿拉进怀里,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闹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来传膳,据儿才将阳石放开,一起陪着我用膳。

我一边吃饭一边问道:“你是不是又和你阿翁闹了什么矛盾?”

经阳石那么一闹,据儿的心情明显就好多了,说道:“今天阿翁召了几个臣下,讨论要不要和匈奴打这一仗,其他人都支持打,只有我提了反对意见,所以阿翁就不高兴了。”

我有些生气,看着他道:“后来呢?”

“廷议散了以后,阿翁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胆小怕事,软弱无能,一点都不像他,还把我赶出来了!”据儿说完,淡定的扒了一口饭菜。

我放下玉著,说道:“你阿翁对匈奴是个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我总叫你顺着他些顺着他些,你听不进去,他那个脾气,没有揍你一顿已经算轻的了。”

他有些不乐意了:“廷议廷议,本来就是要各抒己见的,要都顺着阿翁了,那这个廷议还有什么意思?”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凛色道:“谁都能跟他唱反调,就你不行,他不只是皇帝,他还是你的父亲,你平常学的那些孝悌之道去哪儿了?”

“阿母要是这样说的话,那我也别当什么太子了,就乖乖给他当个儿子算了!”据儿丝毫不肯让步。

“你放肆!”我拍案道。

“阿母”,他亦是无奈:“儿子既然是太子,有些话就不得不说,现在的匈奴不是以前的匈奴,这次袭扰边境,不过是想泄愤而已,未必真的就敢跟咱们打,如果他们不敢正面迎战,一旦隐遁起来,在漠北那种地方咱们未必能找得到匈奴人的踪迹,之前不就吃过一次亏嘛。”

我明白据儿的意思,自元狩四年漠北一战后,匈奴远遁,边境由此太平了十来年,元鼎六年,西羌意欲勾结匈奴反叛,刘彻曾派遣公孙贺和赵破奴出兵攻打匈奴,数万大军在大漠中走了两千多里都没找到匈奴人的踪迹,最终无功而返。

此后,匈奴乌维单于数次派遣使者来汉求和,欲恢复以往的和亲政策,让两邦重归于好,被刘彻拒绝,刘彻要求匈奴派遣质子入汉,乌维单于不允。去年岁末,匈奴再次派遣使者来和谈,使者却因水土不服,罹患重疾,医治无效,病逝于长安。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即便匈奴使者的死是场意外,刘彻事后也做了补救,派遣使者路充国持两千石的印绶送其归乡厚葬,仍旧激怒了乌维单于,遂才扣押了汉朝使者路充国等人,兴兵南下,袭扰大汉边境。

我说道:“就是因为现在的匈奴不是以前的匈奴,所以你阿翁才要乘胜追击,彻底剿灭了他们,这一战早晚得打,不管他们的踪迹有多难寻,迟早有一天你阿翁非把他们揪出来不可。”

“现在的匈奴不是以前的匈奴,现在大汉也不是以前的大汉了”,他继续说道:“这几年打的大大小小的仗不少,国库早就打空了,流民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如何还能承担得起这样一场劳师动众的大战?”

“钱的事你阿翁自然会想办法!”我说完话,又继续去吃饭。

据儿沉默了半晌,忽然放下碗箸,什么都没说,起身就出了殿去,我看他这副固执倔强的样子,心下愈发来气。

“阿母~”阳石拉着我的衣袖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好好吃你的饭!”我不耐烦道,被据儿这样一闹,我也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了。

片刻之后,据儿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吃食,送到我面前,笑道:“阿母,尝尝这个。”

还知道回来哄我,也不算太混账,我略消了气,又去看他拿过来的吃食,是一碗普通的菜羹,样子不算好看,显然不是厨工做的,我抬头看他道:“是你做的?”

“嗯嗯”,他点头:“快尝尝!”

我有些惊讶,他可是从没进过厨房的人,居然能亲自下厨给我做吃的,心头欣慰,端起汤匙舀了一口,入口之后,我不禁皱眉,勉强咽了下去,说道:“你没放盐?”

“好喝吗?”据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本来他初次下厨,口味上面我也没抱多大希望,放下菜羹道:“没放盐的当然不好喝了。”

据儿笑了笑,取回吃食道:“阿母觉得不好吃的东西,很多老百姓可是天天都吃。”

我有些困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据儿笑道:“阿翁的钱就是从这儿来的。”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朝廷的盐铁专营政策让百姓没有盐吃?”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也不全是!”据儿放下吃食,又道:“以前打仗花的是国库的钱,可后来呢,从漠北那一战开始,阿翁打的每一场仗,花的每一笔钱都是从百姓那儿索取来的,这些年打了多少仗了?国库尚且还有空的时候,又何况是百姓呢?百姓手里没钱,别说盐了,连饭都快吃不饱了。”

我看着那碗菜羹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小时候家里虽穷,可也没有到吃不起盐的地步,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惯了竟没想到百姓的日子会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据儿接着道:“阿母别看现在的流民只有两百多万,如果这仗再这样打下去的话,流民只会越来越多,阿翁总是自比秦始皇,可秦朝的下场阿母也知道,难道阿母也想看到咱们汉家的江山也像秦朝那样亡于内乱吗?”

我伸手去握他的手:“阿母明白你的意思,可你阿翁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阿母是怕你老这样跟他唱反调,到时候真惹恼了他啊。”

“惹恼了阿翁大不了让他骂两句就是了,再不济也就是废了我的太子位,总不至于杀了我,没事的。”

“你糊涂!”我不悦道:“废太子这话也是能随便挂在嘴边的嘛?”

“我就是在您面前说说而已,以后不说了!”据儿笑了起来,又道:“我知道这些话我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可如果我不说的话,就没人敢跟他说,那阿翁就永远不知道百姓的日子有多难过了。”

“你阿翁还说你不像他,可我瞧着就挺像的,你和他一样的倔”,我无奈叹气,又拍了拍他的手:“你长大了,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有些话你好好跟他说,别跟他对着干,他年岁也大了,你别再给他气病了。”

“好,我知道了”,据儿点头,又回到他的位置上继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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