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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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辈子,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唯愿一家人能平安健康,不离不弃,可人到老了之后,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成了奢望。元封二年的隆冬,我送走了二姐,元封五年的盛夏,我又不得不面对卫青的死亡。

“你们别哭”,病榻上的卫青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平阳公主:“我走了以后,你们都要好好的。”

平阳公主趴在他身上,已经哭得说不出来话了。

我忍泪点头,又伸手去握平阳公主:“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公主的。”

卫青又去看刘彻:“陛下,臣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陛下,如果没有陛下,就没有卫青,恕臣今日不能给陛下磕头了……”

“不用,你躺着”,刘彻凑了过来:“没有你的铁马金戈,大汉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强盛,说感激,应该是朕感激你才对,你要赶快好起来,朕还等着和你一起驰骋大漠,马跃天山。”

卫青摇摇头,笑道:“陛下去吧,臣去不了了!”而后又牵起刘彻的手,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臣走了以后,阿姐就托付给陛下了……”

“你放心,有朕在,朕会护着她的!”刘彻点头道,握着我的手也稍稍加重了力道。

“臣谢过陛下!”卫青微微一笑,又对我身后的据儿道:“据儿长大了,懂事了,要替舅舅照顾好你阿母。”

“舅舅,我会的”,据儿应道。

我看着卫青的目光又在屋子里扫了扫,知道他是在看孩子们,便让了位置出来给伉儿他们几个,心下难受,忍不住一头扎进据儿的怀里,闷声哭了起来。

给三个孩子交代完后事,卫青又和平阳公主说了几句便悄悄地去了,他走得很安稳,脸上还带着笑,几乎没遭什么罪,想见的人都在身边,想说的话也都说了,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他戎马一生的馈赠吧,我的弟弟,他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为表彰其靖边攘夷的赫赫战功,刘彻以臣子最高规格的葬礼,让卫青陪葬茂陵,将其葬墓修建成阴山的形状,并谥号“烈”,取“以武立功,秉德尊业”之意。

卫青刚走的那段日子,我很有些不习惯,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能想起他来,有他在,我才安心,他不在了,我心里便总觉得空落落的。为此,我还搬去了老宅住,去陪着那棵树,只要看见那棵柳树,我就觉得他没有走远,还在我身边,看着我,护着我。

“卫青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伤心归伤心,可千万别为此伤了身子!”刘彻说道。

“妾无碍,谢陛下惦念!”我的目光追随着柳树下的花夷和进儿嬉戏追逐,花夷的头上戴着的是卫青最后给我编的那只花环,而进儿手上的木剑是卫青亲手给他做的。

“朕今日来,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说一下”,刘彻又接着道:“一个是皇姐跟我提出,希望能让卫伉袭长平侯爵,我答应了,准备在军中给他找个位置,让他多历练历练,另外一件就是卫广,朕打算封他为平舆侯,他有军功,虽比不得卫青,可也是你的外家,朕答应过卫青会护着你,朕会做到的。”

卫伉曾经因罪失侯,按规定是不能袭爵的,刘彻这么做,显然是破例了。我转过身,欲要下拜谢恩,却被刘彻拦住,他又接着道:“你喜欢这儿就在这儿多住几日,宫里的事就交给李姬和田姬她们,什么时候这里住够了,记得回家。”

我点点头,又道:“近来天热,陛下切莫贪风,小心着凉,大将军没了,陛下也多保重!”卫青是我的弟弟,亦是他的重臣,痛失卫青,我心里难过,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好”,刘彻拍了拍我的手:“朕走了,你也保重。”

行礼目送他登车离去,狭小的院子顿时变得安静起来,我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笑了起来:阿青,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元封五年六月,刘彻将天下分为十三州,每个州特派一名刺史,对地方的官吏和豪强进行监督管控,同时,刘彻还下了一道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的求贤诏书,再次广布天下招贤纳士。

老宅里处处都是我们一家人的回忆,一棵树,一间屋子都留存着卫青的印记,甚至是吃饭时用的一个小碗,都能让我想起他来,住在老宅里,我就感觉卫青还在活着。有时候,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被郑季带走了,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一样。我用回忆麻痹自己,在老宅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倒是急坏了周围一圈的人。

“卫青走的时候,还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大姐劝道:“为了他,咱们也得好好活着,不是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柳树发呆,风一吹,树上的叶子就纷纷往下落,像下雨一样。

大姐走近了道:“你听话,让太医给你看看,好不好?”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矣!”我轻叹,弯腰将地上的叶子一片片捡起,擦干净,叠放在一起:“阿青,要过年了,我得回家了,下辈子咱们不见不散。”

“阿母!”

我闻声一颤,悄然转身,老眼昏花地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她的脸,怔了片刻,我颤颤巍巍地朝她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喜极而泣:“你终于肯回来了……”

“对不起,阿母……”卫长公主亦抱着我哭。

两个人抱着哭了半天,我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松开,又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她清减了许多,但脸上有了笑色,也恢复了些以前的神态,我心下欣慰:“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跟阿母说一声啊,阿母很想你知不知道?”

她帮我擦了眼泪,笑道:“我也想阿母,不让据儿告诉阿母,就是想给阿母一个惊喜。”

确实是个惊喜,我点点头,看着她,想起这五年的变迁,我又忍不住难过:“你舅舅没了,还有你二弟,还有二姨母和嬗儿,他们都没了……”

卫长公主又把我抱住:“阿母别难过,你还有我呢,以后我都不走了,一直陪着阿母,好不好?”

“你真得不走了?”我将信将疑道。

“不走了,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就陪着阿母!”卫长公主哄我道。

如此,我才破涕为笑,只要她肯留下来,比什么都好。

“阿母偏心”,诸邑凑了过来,噘着嘴道:“我陪了阿母多少天了,阿母都不笑一下,怎的大姐姐一回来,阿母就这么高兴?!”

“阿母你看,这还有一个来争宠的呢”,卫长公主不禁调侃,又去朝她做了个鬼脸,笑道:“阿母疼我,所以才会看着我笑,谁让你没有我招人疼呢?!”

诸邑白了她一眼,挽着我的胳膊道:“阿母,她一回来就欺负我,你可得管管她。”

看着她们两个斗嘴,我握着她们的手,心中温暖无比。

“阿母说小孩子才招人疼,这里我最小了,所以我最招人疼!”阳石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据儿捏了一下阳石的脸道:“是啊,就你最招人疼,也最讨人嫌了。”

阳石不大乐意,瞪着据儿道:“你才讨人嫌!”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大家都忍不住笑,大姐过来道:“看看你们这一大家子热闹的,没事就好,害得我们瞎担心一场,走走走,赶紧回家吧。”

“好”,我牵着阳石道:“走,我们回家。”

被孩子们拥簇着上了马车,大姐回了自己家,几个孩子都陪我回宫,一路颠簸,大家有说有笑的,很快阳石便窝在我怀里睡着了。

卫长公主看着也喜欢得很,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道:“这孩子的生母是谁呀?我认识吗?”

“就是阿翁身边的那个女术士宛若”,诸邑公主抢着道。

卫长公主只是笑着,没有接话。

看着她的反应,我甚是无奈,原想编个理由遮掩一下的,但是现在想想,也觉得没有必要,她早晚得知道。提到刘彻,我掀开帘子,问骑马的据儿:“你阿翁去上林苑狩猎了,大姐回来的事,他知道吗?”

“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据儿应到。

我放下帘子,又对卫长公主道:“你走的这些日子,你阿翁也挺想你的,总让我问你,你在那边适不适应,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每次只要有你的回信,你阿翁都要看,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就别再和你阿翁……”

“阿母”,卫长公主打断我:“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看她这抵触的情绪,我剩下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想她好不容易回来,我不想再让她不开心,劝解的话便只能放一放了。

刘彻赶回来时已经快日暮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的赶来椒房殿,彼时大家正在一起说话,卫长公主见状,忙上前去稽首参拜:“陛下长乐无极,千秋万岁!”

刘彻连斗篷都顾不上解就过来扶她:“令仪,我是阿翁啊。”

卫长公主没有应声,顺着刘彻的手站起身来,微微低头,不去看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得不到她的回应,刘彻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忙吩咐人在椒房殿设宴,为女儿接风。

筵席上,刘彻又问了许多卫长公主的近况,卫长公主都一一作答,规矩礼数一点都不落下,可就是不肯再叫他一声阿翁,卫长公主在这件事上的执着,亦如刘彻对求仙的执着一样,只是卫长公主的执着情有可原,而刘彻的执着却令人匪夷所思。

秋八月,乌孙遣使来汉敬献宝马,请求和亲,刘彻与群臣商议后,同意和亲的请求,意在与乌孙结成同盟,共同抗击匈奴。

刘彻的诏令一下,我这边就开始为和亲的人选做准备,永巷令那边也迅速将家人子的名单和画像录册,呈与我看。

上百人的花名册,我看着眼花,又递给太子和李姬沈姬他们去看,说道:“按照往年的惯例,和亲的公主都是从家人子当中挑选的,一要品行相貌端正,二要能吃苦。虽然是维护两国邦交,没有像去匈奴那么危险,可到底是远嫁西域,总比不上自己家里,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阿母,我也是公主,那我长大了也要和亲吗?”阳石好奇道。

“不会”,夷安笑道:“我们是真公主,真公主是不用和亲的,假公主才要和亲呢。”

“公主就是公主,哪里还分什么真假?!”我喝口水,又接着道:“今日把你们两个叫过来,是想让你们看看,身为公主,你们也有你们的责任和担当,你们还小,阿翁疼你们,舍不得让你们去,你们的那份责任现在是别人在替你们承担,如果没有她们,和亲的就是你们了,所以你们更要惜福,知道感恩,要时刻谨记你们身为公主的责任。”

“儿臣明白了,多谢母后教诲!”夷安行礼道。

“起来吧”我笑道:“你们在旁边看着就行了,不必说话。”

夷安点头,又乖乖地在沈姬旁边坐下。阳石也一直在据儿身边,饶有兴趣的去翻那些画册,她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我刚才说的话,甚至她可能连和亲的意义是什么都不知道。

据儿翻了一下花名册,又合上了,说道:“阿母方才的话点醒儿臣了,儿臣以为和亲既然是公主的责任,便不应该让普通的家人子去承担。”

众人听他这话,纷纷抬头看着他。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道。

据儿想了想,又道:“儿臣记得,这些年有不少获罪伏法的宗室,他们的子女都在永巷养视,这些宗室之女,早前都是翁主,比公主差不了多少,她们以戴罪之身接受朝廷供养,若令她们前去和亲,一来更为名正言顺,二来她们也可以此将功赎罪,恩泽族亲,想来她们也会愿意的。”

我点点头,对他这个想法表示认同,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以为如何?”

“太子心细,思虑周全,妾也以为这个方法甚好!”沈姬笑道。

李姬亦道:“既是罪臣之后,又养在永巷,是吃过苦的,妾也觉得此举可行。”

我微微一笑,又对永巷令吴勇道:“吴令,按太子说的,回头你把适龄宗室女的名单和画像再拟一份出来。”

“唯,臣这就去办!”吴勇作揖,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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