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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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儿是被两个黄门架进来的,因为跪的久了,他的双腿已经麻到伸不直了,身上也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红彤彤的脸上表情微微有些痛苦,刘彻免了他的拜礼,又唤人去请了太医过来。我递了一杯水给他,让宫人打了两盆水来替他擦洗,太医给他按摩舒缓了半天,除了脸色没变之外,他的状态慢慢好了很多。

刘彻一直在旁边看着,见他缓了过来,又沉下脸道:“朕要打仗你反对,朕推行政律你反对,朕的决狱你也反对,现在连矫诏的事你都敢做,你的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儿?”

见刘彻生气,据儿又只得跪下请罪:“儿臣知错!”

“你知错吗?”刘彻怒而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要是真知道错,就不会一声不吭地在外面跪了四个时辰。”

据儿低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的等着刘彻训斥。

“亏得朕还说你像你舅舅,你除了像他一样厚道外,还有什么?”刘彻骂道:“你舅舅卫青,朕只要说要打仗,他从来不说一个不字,还能立刻给朕想出一套作战方案出来,你呢?每次就知道给朕泼盆冷水,不是国库没钱,就是朝中无将,动不动就拿老百姓说事儿,咱们汉军的士气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给败坏掉的!你舅舅虽然厚道,可他不是盲目厚道,该用狠手段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含糊,不像你一味地心慈手软,你就知道心疼那些百姓,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朕?他们都欺负到家门口开了,朕不打,难道让他骑在朕的脖子上拉屎撒尿吗?”说得急了,话音一落,他便开始咳嗽起来。

我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帮他顺气道:“据儿年轻气盛,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消消气吧!”

“消气?朕早晚有一天要被他气死!”刘彻直接连杯子带水的砸到据儿跟前,又道:“把朕气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坐到朕这个位置上发号施令了,对吧?!”

“儿臣不敢!”据儿立刻匍匐在地上。

“连矫诏你都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刘彻瞪着他,继续骂道:“你要替人申冤,帮人平反朕不反对,可你拿出真凭实据来啊?没本事替别人申冤,你就胆大包天地矫诏,是不是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是大汉的储君,朕不会拿你怎么样?别说朕没警告过你,这是最后一次,再敢有下一次,你这太子也别当了。”

据儿叩首道:“儿臣知道了!”

骂了这一通后,刘彻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又对着我道:“你把他带回去,让他自己在家里闭门思过三个月,没有朕的召见,不许他再到朕的跟前来晃。”

“唯,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保重,妾告退!”我行礼,拉着据儿退了出来。

日头已近傍晚,盛夏骄阳依然像一个火球,汹涌澎湃地燃烧着,似乎有永远也用不完的激情,金色的光慢慢演变为赤色的焰,似乎还想霸道地将这片浩瀚的天空点燃,天依旧闷热,让人的身心都倍感压抑,一刻都不想在外面多待。

我拉着据儿上了车,嗔道:“这下你满意了?总有一天你非得气得他废了你,你就高兴了。”

据儿揉着他的膝盖,气定神闲的道:“反正阿翁一心想要长生不老,太子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他要废便废吧。”

“你糊涂,太子位一废,你就只能是个死,知不知道?”我气道。

“如果君父真的要儿臣的命,那儿臣也无话可说”,据儿抬起头看我,说道:“可是阿母,如果明知道阿翁的决策有问题,却让我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只能当一个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太子,我做不到。”

“不是不让你提建议,可你也得掌握分寸啊,你是太子,矫诏这事是你能干的吗?”

据儿叹气,调整了坐姿,说道:“打这一仗之前,公孙敖私下找过我,因为之前那一仗损失惨重,他自知能力不足,想辞去他在军中的职务,可阿翁不同意,非得让他去,这一次他遇到的是匈奴左贤王的六万骑兵,他手头的兵力不够,见着战局不利,不愿意像上次那样带着将士们去送死,所以才收兵撤退的,阿翁说他畏战,可连李广利都打成那样了,又何况他呢,如果不是他畏战,只会让更多的将士白白送命。阿翁在气头上,谁的话都不肯听,执意要将公孙敖判死刑,我和卫伉怎么替公孙敖求情都没用,急得卫伉说他要去劫法场,没办法我才和他出此下策的。”

这一仗,李广利率领十三万大军在吾水与匈奴单于率领的十万大军会战,最终交战失利,靠着路博德的接应才突围而出,损失也很惨重!

我已经不想再去评论这场战争好坏了,也知道据儿有一万个救公孙敖的理由,可他这次真的是在玩火,我握着他的手:“你这样做等于是在火上浇油,如果你阿翁六亲不认,你和伉儿都会折进去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冒一次险,怎么能把公孙敖救出来呢?”据儿也握住我的手,又笑道:“而且我相信阿翁,他生气归生气,不会真的要了我和卫伉的命的。”

据儿说的没错,要从老虎口中夺食,就只能冒险,而且他也赌对了,他此举虽然触了刘彻的逆鳞,可也只是为了救人,并无他意,刘彻不会为了一个公孙敖真的要了据儿和伉儿的命。

“你呀,从小跟着你阿翁,你阿翁身上那么多优点你不学,偏偏学到了他的固执”,我心下无奈,摸着他的脸,说道:“你有自己的想法,阿母劝不了你,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次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再有下次了,你们几个是阿母的命,阿母不求别的,就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的,明白吗?”

据儿点头,笑道:“司马迁有一句话说的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我生在帝王家,从小就锦衣玉食,受天下百姓供养,我还想留着这条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呢,阿母放心吧!”

我打量着据儿的面庞,经了这一日的曝晒,原本白净秀气的面庞变黑了不少,有些地方还晒脱了皮,沧桑中更添了几分阳刚之气,双眸纯澈透亮,不染尘埃,亦如他纯洁而善良的内心。我的据儿,也许比不上他雄才大略的父皇,但我知道,他将来一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不过两日的功夫,刘彻对伉儿的处置也下来了,他虽答应我饶了伉儿,但矫诏是大罪,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刘彻削去了伉儿的长平侯爵位,同时让他去朔方守边五年,对于公孙敖,刘彻也没再追究,似乎是打算默认他已经死了。

于我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他们确确实实是犯了错,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不求他们能全身而退,只要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就好。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据儿和伉儿拼着性命救出来的公孙敖,还不到半年便再度入狱。太始元年正月,因为其妻行巫蛊之术诅咒刘彻,被人告发,诅咒皇帝视同谋反,刘彻直接将他们夫妻二人都判处了腰斩,并施以灭族之刑!

我上次听闻巫蛊两个字是三十年前陈氏被废的时候,那时的刘彻还年轻,他虽然痛恨这些东西,但并不全信。可如今刘彻的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越发地忌讳死亡,多年对求仙的执着和向往,让他对巫蛊之术也深信不疑,公孙敖的结局已然注定,谁都救不了他了!

春二月,阳石公主出降亚谷侯嗣子卢荣,卢荣祖上是高祖时期的开国功臣卢绾,被封为八大异性王之一的燕王,高祖皇帝驾崩以后,为避免遭到临朝的吕后迫害,而不得已带着家人投降匈奴,任匈奴东胡卢王,不久后病死。先帝中元五年,卢绾之孙卢它父以匈奴东胡王的身份带着祖父的遗志投降归汉,被先帝封为亚谷简侯。卢荣之父现任亚谷侯卢贺深受刘彻器重,今任长水校尉,掌管长水,宣曲两地胡骑。

这桩婚事是刘彻钦定的,可是出降那日,阳石苦盼了半天,所有人都来了,唯独没有等到刘彻,精致的小脸立刻就皱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我心疼地抱了抱他,说道:“好孩子别等了,你阿翁这几日病了,来不了了,等过两日归宁的时候,你和阿荣再去甘泉宫向他问安,好不好?”

“可是我想要阿翁和阿母一起送我出嫁!”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委屈得快要落下泪来。

“我来了!”据儿从人堆里挤出来,笑道:“长兄如父,阿翁没来,我来也是一样的,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再哭了,把妆都哭花了那可真要丑死了。”

“你才丑,你最丑!”阳石习惯性的反驳他,又忍不住破涕为笑,扑进了据儿怀里,说道:“太子哥哥,我会想你的!”

据儿拍着她的肩膀道:“好啦,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阳石点头,又过来抱我道:“阿母,我舍不得你们!”

“阿母也舍不得你啊”我拥着她道:“没有你这个小淘气鬼在身边,阿母可真要不习惯呢,出嫁了以后,好好跟着阿荣去封地过日子,有空了就回来看看阿母。”

平阳公主过来提醒道:“好了,吉时快过了,再耽搁下去,有人该着急了。”

阳石又笑了起来,捻衽朝我和据儿下拜:“花夷拜别母后和太子哥哥,愿母后福寿康健,太子哥哥诸事顺遂!”

我扶她起身,含泪送她出了椒房殿,看着她和阿荣一起携手朝我拜别,迎亲的队伍渐渐远离椒房殿,我忽然想起了令仪和幼蓁,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当初因为舍不得,我坚持不让令仪和幼蓁去封地,没想到最终却害了她们,而今,我对花夷没有这样的要求,只要她能平安就好,亚谷侯在朝中任职,卢荣则留在封地打理封地的事务,成亲以后,他们便要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了。

据儿扶着我进屋道:“阿母别难过了,过两日她还要回来的。”

我点点头,又抹了泪道:“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耽搁那么久?”

“哦,我早上派去探视阿翁的家臣在去甘泉宫的驰道上被绣衣使者江充给抓了,儿臣赶着去处理了一下,所以耽搁了!”据儿道。

“这些人真的太猖狂了”,平阳公主接茬道:“前些日子我进宫走驰道也被江充给拦下了,后来还是我搬出母后,他拿我没辙,便抓了我的随从,还没收了我的车马,真是可恶。”

江充出身赵国,因告发赵国太子刘丹与父妾私通而被启用,出使匈奴回来后便被任命为直指绣衣使者,巡视督察臣民的不法行为,近两年颇受刘彻宠信。

“小人得志罢了,你们自己也仔细着些,以后像这种人你们就别招惹了,离他们远点儿吧!”

我对江充的厌恶,源自于我对那些绣衣使者们的厌恶,人无完人,活在世上,谁又能真的规行矩步到一点错漏都没有呢?据儿或有疏忽大意之责,可平阳公主身为长公主,走天子驰道是太后默许的,不让随从和车马走天子驰道,难道还要她大老远的走路进宫吗?可他们就是能事无巨细,从细枝末节上寻找纰漏,因为他们无孔不入的检举揭发,不分是非曲直的抓捕定罪,三辅已经被他们搅的人人自危,如履薄冰,现在好好的日子都不能好好过了。

绣衣使者们这种八面无情,六亲不认的做派正好是为了迎合刘彻的喜好。近些年灾害不断,战争频发,令百姓们苦不堪言,民起为盗,流民叛乱的状况屡见不鲜,为了遏制住这类事件的发生,刘彻也乐得用他们当打手,既可以惩治那些暴民,又可以打压豪族亲贵,可谓是一举两得。大家就是再不耻绣衣使者们狗仗人势的行径,可是面对日渐冷酷的刘彻,谁又敢说一个不字呢?即便有委屈,也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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