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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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和二年五月,王翁须诞下一个男婴,让这平静的未央宫增添了一抹喜色,这是我的第一个曾孙,荣升为曾祖母的我也渐渐从丧女之痛中抽离出来,并亲自给孩子取名“病已”,和去病的名字一样,愿他一辈子平安顺遂,无灾无病。

作为汉室的第一个皇曾孙,身份自然不一般,原本该由刘彻亲自来给孩子取名的,可自刘彻去了甘泉宫后,身体便一直不好,静养期间也不让人打扰,端午过后,据儿派去的请安奏事家吏都未能再见到刘彻,所请诸事也都由据儿自行平决。

刘彻反常的举动,让我和据儿不得不心生警惕,在发现江充和刘屈氂私下有来往之后,据儿说道:“臣准备亲上甘泉宫谒见陛下,请求陛下彻查江充和刘屈氂两人!”

早些年刘屈氂便与据儿结了怨,而现在又和李广利结了儿女亲家,他和江充勾结,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有实证?”我问道,纵然知道江充和刘屈氂的阴谋,可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天子近臣,非同小可,如果没有实证,想要刘彻大动干戈地去查他们两个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们行事很谨慎,臣派去的人也只是跟踪到江充和刘屈氂私下见过面,还没有找到他们勾结的实证!”沉默稍许,据儿又道:“可这事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陛下龙体欠安,重臣皆不在身侧,不能任由小人在他身旁蛊惑,臣必须去一趟甘泉宫,说服陛下除掉江充。”

江充是天子身边的亲信近臣,即便据儿是监国储君也无权擅动,只能让刘彻亲自出面处置,虽然机会渺茫,但也要试一试,不管怎么样先见到刘彻再说,不能这样干等。

我思忖了片刻,点头道:“也好,最好是能将苏文一并除了,要是他们内外成党,那就麻烦了!!”

“儿子明白!”据儿作揖道:“臣这就去准备!”

“据儿”,我想了想,又叮嘱道:“看看你阿翁病得怎么样了?严不严重?说话要注意分寸,别惹他生气。”

“唯!”据儿点头,再次作揖。

我想过据儿这一趟去肯定会一无所获,不仅如此,很可能还会被刘彻痛骂一顿,但没想到据儿直接扑了个空,没能见到刘彻不说,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刘彻身边的近臣霍光、金日磾等人见上一面,就被刘彻以“太子监国,无诏不得擅离京师”为由打发了回来。

我隐隐感觉不安,趁着皇曾孙弥月之际,以在椒房殿设宴庆祝为由,特地派遣詹事去了一趟甘泉宫,欲请刘彻回銮,但结果也毫无例外,无功而返,只得了一个“天子不豫,需要静养”的结果。

圣驾在外,消息断绝,盛夏的长安城平静得像是一口古井,没有一丝波澜,这样诡异的平静,让人心里不安。刘彻没有回宫,皇曾孙的满月宴也没有大办,只在椒房殿宴请了后宫主位和卫氏亲眷,大家热闹了一番。

“这孩子长的真好看,瞧瞧这眼睛跟鼻子,简直生得跟皇孙一模一样,我好想抱一抱他啊!”伯姬笑道,牵着病已的小手亲了一口。

华英忙拦着她道:“你就算了吧,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别毛手毛脚的,再磕着曾孙就不好了!”

霍光和华英成亲以后,也是一波三折,前头两个儿子都先后夭折了,现在只剩两个女儿,夫妻二人都视若珍宝,疼爱得不行。伯姬是长女,去年嫁给了当时的少府、现任太仆上官桀的嫡长子上官安,如今正怀着身孕,行动不太方便。

伯姬无奈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只能作罢,又对曾孙道:“好吧,看在你未出世的小妹妹的份儿上,今天就不抱你了,以后你可不许欺负她。”

小孩子像是听懂了一样,咧嘴一笑,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回应,我看了不禁觉得好笑,说道:“别人都想生儿子,你怎么反倒想生女儿了?”

伯姬听了小脸一扬,说道:“第一胎我才不要生儿子呢,我就想生个女儿好好的疼她,儿子以后再生吧。”

看着她这副倔强的小模样,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以前她虽然是父母的第一个女儿,可怎么也比不上两个哥哥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后来哥哥们都不在了,她一下就成了家中长女,地位超然,哪怕是父亲的婢妾后来又给她添了一个小弟,地位依旧不及她,嫡长女的优势一目了然。既然想生女儿,能生在第一胎确实对她是最好的疼爱了。

“生女儿好啊!”元姬也跟着调侃,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道:“这样长大了我就不愁找不到合我心意的子妇啦!”

伯姬连连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道:“万一你那也是个女儿怎么办?”

元姬朝病已挑挑眉,笑道:“怕什么,这儿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嘛。”

“那我还不如直接和皇孙结个儿女亲家呢!”伯姬笑开了花儿,又对进儿道:“皇孙,我的女儿给你的儿子做妃,你意下如何?”

“这可由不得你!”华英嗔道,眼睛里却满是宠溺。

“当然好啊,咱们两个结个儿女亲家,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吧?!”进儿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那咱们就说定了啊”伯姬一本正经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进儿点头道:“行,只要你能生个女儿。”

“哥哥,你又抢我的!”元姬在一旁气得跺脚,又跑过来抱着我的手臂撒娇:“大母,哥哥老欺负我!”

大家在一旁瞧着,都笑得合不拢嘴。

“都是要当阿母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淘气”,我摸了一下元姬的脸,让她在我身旁坐下,又对华英道:“我瞧伯姬这月份也不小了,要不了两个月也要生了吧?”

“快了,还有一个多月!”华英扶着伯姬坐下,又道:“本来说让她在家休息的,可她说皇曾孙弥月,非要过来凑个热闹!”

我微微一笑,又道:“子孟知道这事吗?他最近有没有和你们联系?”

子孟是霍光加冠后取的字,因着去病的关系,刘彻对他也颇为信任,现已官至光禄大夫,随侍在刘彻左右。

“夫君不曾来过家书!”华英抬头看着我,似乎是期待着能从我口中得知一些霍光的消息。

霍光不写家书也不是什么怪事,作为天子近侍与外界联系过从甚密,会令天子生疑,他素来行事小心谨慎,自然也会尽量避免这一点。

我掩饰住内心的失望,宽慰道:“陛下这次巡幸,只带了他们几个亲信近臣在侧,一应事务也都要他们来打理,想来也是忙的顾不上,无妨,他没空给你们写家书,你们回头给他写封家书告诉他这个喜讯也是一样的。”

“唯!”伯姬心领神会,打趣儿道:“我们回去便写,阿翁要是知道他的外孙女能和皇曾孙结亲,肯定高兴!”

伯姬说的也正是我想让她帮忙做的,皇曾孙的封号是刘彻所赐,刘彻不会不在意这个孩子,可从皇曾孙出生到现在,刘彻没有任何表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很怀疑刘彻是不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既然我和太子的家吏都见不到刘彻,若能通过霍光将此事告知刘彻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点头道:“你现在月份大了,回家以后可不许再乱跑了,好好在家养胎,早点给你阿翁生个像你一样冰雪聪明的外孙女!”又拍了拍身旁的元姬:“你也一样,回家以后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许再淘气了,听见没有?!”

元姬和伯姬相视一笑,都乖乖地点头。

皇曾孙的满月宴,名为庆祝,实则也是想借此机会提醒大家,曾孙的满月宴过了之后,相互之间就尽量少走动,越是特殊时期,就越要谨慎些了,毕竟刚刚过去的那场风暴,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炎热的暑气一直持续到了七月,伯姬送出去的家书石沉大海,太子多次派遣家臣上甘泉谒见天子,结果也无一例外地都扑了空。除了例行请安,椒房殿闭门谢客,未央宫如同一潭死水,沉闷得让我连含饴弄孙的心情都没有,明明知道背后有一双黑手,随时都可能向你扑过来要了你的命,你却拿他无可奈何,这种如芒在背的滋味实在难受。

“阿姐!”

“姨母!”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庞:“阿青?去病?”我想伸手去抓他们,双手像被困住了一样不得动弹,眼睁睁的看着那两张笑脸在我的眼前烟消云散,我着急唤道:“阿青,去病,你们别走,等等我……”

“中宫,中宫!”

我陡然一惊,立刻醒了过来,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后,又怔住了。

“中宫是做梦了吧?”倚华笑问,拿了一碗药膳过来道:“这几日天热,奴婢瞧着中宫的胃口也不大好,特地用百合和莲子做了这清热解毒的药膳,中宫吃一些吧。”

我不知道为何会在此时梦到卫青和去病,却又不禁思量,如果是卫青和去病面临这种情况,他们会怎么做?

杀了江充和苏文?

不行!

据儿不是去病,未经允许,擅杀天子身边的近臣这是储君的大忌,据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去触碰刘彻的底线了。

硬闯甘泉宫面君?

据儿已经试过一次了,不带兵的话根本闯不进去,带兵的话那意义又不一样了,谋反逼宫的事据儿不能干!而且,刘彻的情况尚不明晰,甘泉宫是个危险的地方,不能再让据儿涉险了。

阿青,你教教我,我要怎样才能破了眼前这个局?

“中宫?”倚华皱眉,一脸困惑。

回过神来后,我看着倚华,问道:“倚华,你说陛下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倚华闻言一惊,面上血色全无,看了我许久,摇头道:“奴婢……不知!”

我叹了气,又接过她手里的药膳吃了起来。

秦始皇于沙丘崩逝的时候,也是像现在一般消息断绝,宦官赵高连同秦始皇幼子胡亥和丞相李斯矫诏令长子扶苏自杀,殷鉴不远,我不想把事情想的那么糟,可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刘彻在甘泉宫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据儿怎么办?

大长秋神色匆匆进殿,行礼道:“中宫,绣衣使者江充,率光禄勋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在殿外请谒!”

我闻言一顿,手停在了半空中,抬眼看向大长秋:“所为何事?”

“说是奉陛下诏,于禁中治蛊”,大长秋说着,忍不住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听他这话,我反倒淡定了,轻轻拨弄了手里的药膳,说道:“让他们到正殿候着!”

“唯!”大长秋得令退下。

我继续吃着东西,想了想,又对身边的长御道:“派人先去掖庭提前打个招呼,让大家有个准备。”

“唯!”长御也应声退下。

默默地将手里的药膳吃完,我才扶着倚华不紧不慢地往正殿去。

方入正殿帷幄,四人便朝我见礼,谒者令赞礼后,江充手持天子诏书,说道:“禀中宫,陛下龙体欠安,言禁中有人施巫蛊诅咒,臣奉陛下诏,于禁中治蛊,此乃陛下诏,请中宫查验。”

我眼神示意大长秋上前验诏,问道:“上疾如何?”

“圣躬不豫,需静养!”江充恭谨的应道。

就这几个字,这两个多月我听了无数次,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我心知他们不会跟我说实话,暗暗打量了一下这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又看了另外三人,皆是一副必恭必敬的模样,我也懒得跟他们多言,见大长秋朝我点头,说了一句“吾奉诏,使君请便”,便起身离了正殿。

早在第一次巫蛊发生以后,大家便都有了警惕,我亦在后宫下了禁令,我不觉得江充能在禁中搜到什么,而我也知道,那些失了宠的嫔御也没有什么值得江充惦记的,所谓搜查禁中不过是江充的幌子罢了,他真正的目的是在椒房。

随后江充带着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巫者在未央宫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掘蛊行动,连着几日,上至婕妤,下至顺常,无一幸免,从路寝至燕寝,甚至是舍馆,院落等一处不落,均被他们挖得千疮百孔,引得众嫔御怨声载道,纷纷到椒房殿来叫苦不迭。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刘彻的诏令,没有人敢违逆,便是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幸运的是,抱怨归抱怨,这群人也还算听话,各自严防死守,愣是让江充扑了空。

江充费尽心机地挖了几天,什么都没挖到,最后风风火火跑来椒房殿:“臣奉陛下诏于禁中治蛊,椒房殿亦不能例外,还请中宫通融,容臣一验。”

“君奉陛下诏,吾自当遵从!”我淡淡地道:“然,椒房诸事繁杂,恐诸君不明,烦请詹事与大长秋一同协助诸君查验。”

江充作揖道:“多谢中宫体恤,臣只查蛊,不验其他,就不劳烦詹事和大长秋了。”

“就是因为要查蛊,吾才派人协助诸君,难不成江君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别人瞧见不成?”我横了江充和苏文一眼,又对詹事和大长秋道:“尔等带着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如若发现有人敢在椒房殿无中生有,兴风作浪,即刻捉拿,吾必有重赏。”

“唯!”詹事和大长秋双双应声退下,须臾功夫,数十名黄门和护卫鱼贯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

江充和苏文见了这个阵仗,顿时有些举足无措,反倒是久经沙场的光禄勋韩说,镇定如常:“中宫何必如此,臣等只是奉诏行事,椒房殿若无蛊,臣等自退。”

光禄勋隶属九卿,掌宫殿门户宿卫,椒房殿的护卫亦是韩说的部下,换句话说,如若椒房殿出了什么事,他亦责无旁贷。

“如此便好,光禄勋掌宫禁门户多年,恪尽职守,从无纰漏,自不会让一群小人辱没了自己的名声,椒房禁卫亦属光禄勋统领,吾还是那句话,但凡有敢在椒房殿无中生有,兴风作浪者,即刻捉拿!”不欲再与他们多费口舌,我起身欲走,想了想,又看向江充和苏文,冷冷地道:“椒房殿一事一物皆有录册,若有余物…皆为…无、中、生、有!”

江充和苏文的脸色并不好看,却又不能把我怎么样,若说刚来的时候他们对我还有几分轻慢,那现在便是连半分不敬都不敢有了,相互看了两眼后,便带着人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刘彻不在宫里,别说是椒房殿,就是未央宫和长乐宫我也是能做得了主的,即便他拿了刘彻的诏令又如何,只要他们敢红口白牙的构陷于我,我便有理由将他们一网打尽,替我的孩子们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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