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沉吟道：“四十年前，江湖上有位刀客，刀法冠绝天下，姓刀，人称刀神，刀无敌。我出道的时候，名气太盛，行事又诡异莫测，于是人们就猜测，说除了无敌神刀，只怕没人是我的对手了。”

雪依也好奇了，问道：“是的吗？”

阿云笑道：“当时我也很好奇，于是便千辛万苦的找到了刀无敌，要试试是他无敌，还是我无敌。”

雪依笑道：“那你可真够狂的。”见阿云默不作声，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形，她便忽然又紧张起来了，问道：“那后来呢？你打败他了吗？”

阿云道：“没有，当时他早已是个老人，归隐江湖，子孙满堂，当然不肯接受我的挑战，不过我总有办法让他出手的。”他没有说用什么办法，但让一个人出手，总不会太难。

阿云叹了口气，仿佛有了一丝愧疚，道：“他虽然输给了我，却也并没有败，刀无敌永远是无敌的。”

雪依“噢”了声，不太懂，便努力思索。阿云解释道：“我们出手到三百七十一招上，他找到了我刀法上的一个破绽，但究竟是不是破绽，能不能把我制服，甚至是不是会两败俱伤，他忽然犹豫了，也有了恐惧，不敢放手一搏，他，毕竟已是个老人，不但没了年轻人的胆气，也没有年轻人的果断，刀神，毕竟老了。”

阿云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道：“就在他犹豫那一瞬间，我的破绽，已不是破绽，而他的刀法，已有了破绽，结果——结果他的右手，便被我削了下来。”阿云叹息不语，雪依心中也不禁凄然，虽然自己不会怪他，可总是他太鲁莽了。

阿云良久才接着道：“当时他很兴奋，说他总算找到了刀中的精髓，还夸奖了我，说我很年轻，刀法却如此了得，日后必前途无量，他说没有人是无敌的，刀才是无敌，只有那些天才的刀法才可以无敌于世。心之所向，刀之所向，无情无义，唯有断魂，这是他送我的十六字真言。”

没必要动刀的时候，就不必动刀，而非要动刀时，那就要不顾一切，不要犹豫，不要有一丝杂念，心中想的，只有刀，眼中看到的，只有对方的要害，这样的刀法，才有了灵魂，才无敌。

这些武学至高境界，雪依怎么也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便问道：“后来呢？”阿云道：“后来刀神说我杀性太重，应该收敛光芒，否则必然招致后患，再利的刀，也有用钝的时候。然后不久，他就坦然而逝世了，他的一生，几乎是为刀而活的，刀法输给了我，已再无他念了，加上那一战精力心智消耗过巨，一代刀神，便因我的鲁莽而晚年不保。”

“刀神死前，告诫子孙，不可向我寻仇，说与我只是刀法的较量，并不涉及恩仇。刀神终究是刀神，我比不上的。他也嘱咐我以后收敛光芒，修为必定更上一层楼。”

雪依眨眨眼睛，道：“那你做到了么？”

阿云笑：“你说呢？我的刀钝了没？”

雪依腼腆一笑，道：“没有。”

阿云点了点头，道：“之后我从不轻易出手，但一旦出手，也绝不犹豫，而所杀，都是该杀之人。”雪依嗯了一声，她想起来了江天南，不过好人与坏人，却不是那么容易区分的。也许你认为该杀该死之人，别人却敬若神明。

阿云又道：“逍遥谷中逍遥四客，我是最不逍遥的一个，别人总以为武功高了，便逍遥自在了，其实大谬不然。”武功高的人，可以让别人不自在，却不能让自己逍遥，除非是个疯子。

雪依好奇了，问道：“那剩下的三个人呢？他们一定很逍遥了？”

阿云道：“不错，和我最好的是老二，复姓西门，叫做西门风流，人称‘风流书生’，虽然外号是书生，不过是常作书生打扮罢了，其实不学无术，有两个爱好，一个和我一样，另一个却不那么高明了。”

雪依道：“和你一样爱喝酒，对不对？”

阿云点点头，道：“不错，也是嗜酒如命。另一个爱好就谈之不雅了。徐知州的小姐，你问过我的，便是因他而死的。虽然之后我也狠狠的骂了他一顿，但毕竟大错已铸成，那次血洗徐府，本不该叫上他的。”

雪依微微懊恼，道：“你说的真轻松，我听我爹爹说，那次徐府死伤数百人，徐知州的首级悬挂城门三日，没人敢取下来，还有徐姐姐我是知道的，她又犯了什么错，惹着你们了？”

阿云望向雪依，语气已有冷漠之意，道：“我说过，徐小姐不是我害死的，她父亲是我杀的，因为他该死，徐府数百卫士家仆，也是我杀死的，因为他们也该死。”说到这里，微微咳嗽。

雪依忙道：“对不起，我说错了。”

阿云摇了摇头，道：“没事，那次我的确太狂妄了，首级高悬城门三日，也是我的杰作。但你若知道内情，只怕拍手称快。”

雪依点了点头，小心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对的，可是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阿云淡淡道：“九年之前，夏雨暴涨，洛水决堤，沿岸万顷良田被淹，数十万生灵涂炭，却有多少人可怜过他们？”

雪依点头，道：“那一年发大水，我是记得的，确实很惨，爹爹把家里的东西都典当了去救济他们，可惜天灾民难，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阿云冷笑，道：“天灾？二百年来，洛水可曾决堤，朝廷发放的加筑堤坝的饷银，从无一分用于河工，洛水二十年没有维护，不决堤才怪。灾后赈济的粮银，都到哪里去了？有多少老百姓，易子而食，活活饿死？我说过，我只杀该杀之人。”

他曾经是穷人，知道穷人有多苦，当天理不在，只有替天行道。

雪依望着阿云，道：“我原说过，你是好人，错不了的。”

阿云不禁笑了，道：“你喜欢好人，还是坏人？”

雪依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当然是好人啦。”

阿云却只是，叹息不语。